gu903();男人说完便拿起手机,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客厅。
秦卿垂着眼,用筷子尖拨着黏在碗壁的米粒,比起吃饭更像在消磨时间。
等那圈瓷片被挑拣干净,他又放下筷子,拿了根牙签给虾肉剔肠线。
工作的目的是为了更好地生活,然而现实中人们都爱本末倒置。
正月结束后,季朗的公司异化成一台运转不停的永动机,连带它的掌舵人也得二十四小时无休待命。
季朗一日多次奔波于公司与家之间,有时只能抽空把秦卿送到公寓楼下,随即便得返回公司通宵达旦。
当他第三次这么做的时候,副驾座上的人却迟迟没有推门下车。
“秦卿,已经到楼下了。”
季朗探过身替他解开安全带,顺便确认秦卿是否有任何不适症状。
“我想和你一起吃饭。”
秦卿抿了一下唇,小声提出任性的要求,语调却乖得不像话。
季朗闻言一怔,悸动的心瞬间软得没了形状。
“卿卿”他拉过秦卿的手,用指腹亲昵地摩挲着他的手背,温言软语地哄了起来,“抱歉这段时间忽略了你。”
“公司最近出了点问题,我会尽快处理好,再给我点时间好吗?”秦卿挪开视线,难免有一点泄气,但还是知情识趣地点了点头。
他抽出自己的手,一言不发地转身下了车,熟练地掩住了眉梢眼角的一丝郁色。
失败的尝试过后,秦卿懂事地没再提出类似的要求。
在和季朗结婚以前,他早已习惯了一人一屋三餐四季,不过是在往前几载年岁里,有个人用缤纷的故事章节贯穿了他单调的生活,手把手地将枯燥尘光醅成绿蚁,一口便尝尽万般滋味。
佳酿已入喉,白水再难饮,他看着空荡的对面,美味珍馐也是味同嚼蜡。
被丢掉的生活不仅于此,从季朗开始晚归起,秦卿又新学了腹部按摩和睡前冥想。
七个月大的胎儿已经趋于成熟,并未因为另一位父亲缺位的关怀而给他造成困扰。
他会在睡前想象一些美好的画面,比如花鸟风月,湖光山川,松针上的细霜花,还有把枯叶砸出脆响的毛栗子。
每次想到言笑晏晏的季朗时,肚子的孩子便踹得愈发欢快。
秦卿不曾知晓,当他梦访周公之时,夜半而归的人会小心翼翼地把他抱进怀里,手环着他的肩,腿缠着他的足,像只大狗一样埋首在他颈窝里深深汲气,嗅得情动也只敢用唇瓣细细描摹修长的颈线,力度轻得像拈着根羽毛拂过似的。
“我只有你了…”季朗神色疲倦地喃喃着。
他卸下了武装的外壳,像带珠的蚌一样,用最柔软的内仁裹住珍爱之物,下坠着脱离了潮声盈耳的礁石沙岸。
情人节的晚上,季朗特意抽出时间陪秦卿出门看电影。
这段时间飞昇出现了严重的运营危机,几家大型的投资商不约而同地决定撤资,宁可赔付三倍的违约金也要终止后续合作。
而按照原定计划公司将在今年六月份上市,如果出现巨额的资金链断裂,不仅先前的全部努力化为乌有,就连公司的存续都会成为问题。
从元宵节开始,撤资的通知纷至沓来,季朗和周崇恺一干老友忙得焦头烂额,一面要寻找接盘的合作对象,另一面还得设法调查其中蹊跷,哪怕到了半夜三点钟,办公大楼里也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季朗捏了捏鼻梁,叹了一口气后揽着秦卿走进了电影院。
两个人按着票根找到了预定好的座位,季朗让秦卿坐在更靠内侧的位置上。
等会要上映的是部商业爱情片,商城外的LED大屏已经连续滚了几天的预告。
女主角是今年刚火起来的一名小花,演技如何尚不可知,粉丝基础却着实庞大,季朗并不追星,带秦卿看这部电影纯粹是为了应景。
剧院里的灯慢慢暗了下来,秦卿也摸出眼镜戴了上去。
在影片正式开始前,屏幕上先放了一段公益宣传广告。
里头的演员刚提示到剧院内保持手机静音,季朗的手机屏幕就作对似地亮了起来。
秦卿只瞟到来电者的姓氏,身旁的人就迅速接起电话,压低了声音同对方交谈起来。
季朗讲得简洁,没两下便挂了电话,但眉头却纠结地拧在一块。
来电的是景荣集团的代表田沐黎,也是田家新上任的大少爷。
在飞昇的危难关头,与龙华素来交往密切的景荣却向他们透露出了合作意向,季朗虽然心生怀疑,但当务之急是召开会议进行讨论。
他瞄了一下秦卿专注的侧颜,正犯难该如何开口,秦卿就忽地低下头打开了手机。
“公司有事的话就先去忙吧,我看完自己打车回家。”
一条新信息蓦地点亮了刚暗下的手机屏保。
秦卿将手机翻过面,又继续抬头看电影,神情淡淡,不见喜怒。
季朗天人交战一会,拉着秦卿的手握了又松,最后万分不舍地起身离去。
大屏幕上,青春貌美的女主刚拉着行李箱走进大学校园,金灿的银杏叶打着旋地擦过肩头,润滑不足的滚轮嘎啦嘎啦地和水泥地面较着劲。
秦卿知道,当她转过某个拐角的时候,难听的噪声便会戛然而止。
她还会被从天而降的篮球砸中后背,然后在惯性作用下阴差阳错地和男主撞个满怀。
这部电影翻拍自九年前一部爆火的爱情片,而他那时好巧不巧地独自看完了全程。
小花的演技果然差强人意,男主角还未露面,秦卿便已经摘下眼镜走到了影院门口。
这里是商城的最顶楼,他站在玻璃护栏前扫视下方,最终将目光定在三楼一家咖啡厅的招牌上。
限定二字总是带有无限的吸引力,在一年一度的官方约会日里,咖啡厅也挤满了成双成对的小情侣。
秦卿排了会队才选到一个靠窗的软座,他给自己点了一杯热牛奶,之后又追加一杯白朗姆火焰。
这种热咖啡调和了酒精与柠檬片,端上桌时液面还燃着一小簇火焰,不断溢出高温炙烤下的浓郁朗姆香气。
火苗熄灭以后,秦卿把杯托连着杯子挪到对面,看起来就像某个人即将到来或者前脚刚走的样子。
他搅了搅牛奶,此刻才拿起久置不闻的手机,消息提醒里还保留着十几分钟前季朗发来的叮嘱。
“电影结束后我来接你,不要乱跑。”
秦卿没有回复,他摁灭了屏幕,把手机翻扣在桌面上。
天空落下细长的雨线,由疏至密,由缓渐急,淋浇了干燥光滑的窗玻璃。
雨点儿凝在上头,一颗撺掇着另一颗,像小孩子坐滑梯一样,在某个瞬间不堪其重地骤然坠下。
相似的电影情节,始料不及的降雨天气,记忆在醉人的朗姆酒香中缓缓倒流回某个节点。
大二那年的冬天,徐晓柔参加有奖问答,拿到了三张电影票,放的是当时大热的一部校园青春电影。
她把剩下两张票分别送给了秦卿和季朗,与他们两约好要一起去看电影。
但等到临走的时候,徐晓柔却发信息告诉他们,她突然被叫去参加社团活动,无法与他们两同行。
秦卿在惋惜的同时,心里又难以避免地生出了一丝不齿的庆幸。
他本以为自己有机会和季朗一起看电影,可直到电影结束,他都没有见到季朗的影子。
在电影的最后,暗恋女主的男二参加了男女主角的婚礼。
他看着这对新人在碧海蓝天下幸福拥吻,随即潇洒举起半杯香槟,在起哄声中告别了自己长达十年的无言守候。
秦卿一直以为,他们三个人的故事结局也是如此。
但秦卿不会喝香槟,那酒甜得腻嗓,又呛人得很,咳出泪来倒成了笑话。
准备出影院的时候,天空突然降下倾盆大雨,雨水滂沱四方,把他围成了一座无人问津的孤岛。
秦卿那时就坐在这样一家咖啡厅里,听雨声淅淅沥沥,看窗外人来人往,直到云销雨霁,月上枝头。
他等到了各式各样的伞,但却没有一把可以慷慨地舍予他容身之处。
“先生,先生。”
秦卿的肩被人轻轻晃了两下,他迷迷糊糊地撑开眼皮,发觉自己竟然靠在软包上打起了盹。
“先生,今天店里人比较多,请注意好自己的贵重物品。”
“抱歉,谢谢你。”
服务员友善地提醒完,又转身去招待别桌的客人。
秦卿揉了揉脖子,长长地舒出口气。
窗外的雨势已然转小,盛饮品的容器也失去了暖手的温度。
秦卿拿起手机查看时间,同时看到了季朗不久前发来的信息。
现在离电影结束还有十来分钟,季朗让他在那之后找家咖啡厅坐一会。
秦卿落寞一笑,苦中作乐地把这句话归结为某种心有灵犀。
同一时刻,江滨大厦的顶楼会议室里刚结束了一场唇枪舌战。
大部分股东都接受了景荣的融资条件,只有季朗和周崇恺仍在保守地继续观望。
周崇恺作为公司最大的股东,自然拥有最高的话语权,再加上季朗这个幕后实权者的支持,两人反而主导着这场会议的讨论结果。
景荣提出的对赌协议里,飞昇除了要在今年六月顺利上市,还要在融资后的连续五年内保持净利润同比增长率不低于15%。
周崇恺认为这些条件还有可以争取的空间,而季朗运营公司也有了一段时间,自是清楚这些条件的实现难度有多大,签约后的风险有多高。
除此以外,他本能地觉得这件事不像表面这么单纯。
“季朗,今晚带弟妹了没?”周崇恺扯了扯领带,气喘吁吁地靠在老板椅上,现在到了中场休息时间。
“秦卿?”季朗松开交叠的手指,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开会为什么要带他来?”周崇恺拿起助理刚添满的纸杯,三两口就喝了干净。
他清了清嗓子,又凑到季朗身边放低声音讲道,“你以前开会的时候,经常会让弟妹在办公室里等你。”
“我们刚创业那会,你连晚饭都要弟妹送过来,再陪你一起吃完。”
周崇恺讲了两句就挤眉弄眼起来,露出一副极为嫌弃的表情。
“你说你矫不矫情?肉不肉麻?“季朗听完更觉得莫名其妙,差点想敲开未来自己的脑子,看看里头住了哪个结伴上厕所的小学生。
“我就不心疼秦卿等那么久?”季朗眯起眼睛,开始怀疑周崇恺是不是又在满嘴跑火车。
“嘿,你别不信。”
接收到季朗那质疑的眼神,周崇恺立马急着自证清白。
“这话我也问过你。”
“那时你给我的答复,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是吗?”季朗轻挑眉头,捧场地装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你说,”揶揄的人干咳一声,装腔作调地接了下去,“比起等待这件事,秦卿更怕孤身一人。”
“所以我得呆在他看得见的地方,让他知道我一直都在。”
这句话像触动了身体里的某个开关,季朗心尖一颤,脑海中乍地涌进许多飞逝的画面,快得让他捕捉不住。
他闭眼凝神,在每一块断裂的记忆碎片中都看到一个茕茕孑立的清瘦背影,倏然觉得心口都绵绵密密地疼了起来。
“卿卿…”秦卿捧着盒饭坐在小花园的长椅上,胃口不佳地咽下一筷尖白饭。
旁边的几个圆桌都热热闹闹地挤满了人,他们一边嘻嘻哈哈地闲聊着,一边分享着桌上丰盛多样的饭菜点心。
只有秦卿被当作透明人排出了群体,孤单又倔强地独坐一边,单薄的脊背挺得笔直。
忽然间,一个身材发福的中年男人踱到秦卿面前,用投下的阴影彻底笼罩了他。
画面骤然中断,季朗猛地睁眼,心脏也急速跳动起来。
你不该放他一个人的。
时隔多日,脑海又响起了那个声音,责备的语气里带难言的悲伤。
季朗魂不守舍地拿过手机,发现秦卿在几分钟前给他发了两条信息。
“季朗,我刚刚遇到青昀,他已经把我送回家了。”
“不用担心我,路上注意安全。”
季朗攥紧拳头,不安的感觉又被放大了数倍,他仿佛变成了一只浮在空中的纸鸢,在线轴放尽的临界点又不幸遇上疾风骤雨,唯一能牵引他安然落地的,只有秦卿而已。
临时会议一结束,季朗便忙不迭地往家里赶。
打开门后,公寓里一片漆黑,他熟门熟路地摸进卧室。
秦卿已经睡着了,他侧躺着蜷起身体,手边还摆着一本摊开的相册。
季朗在床沿坐下,用目光刻录秦卿脸上的每个细节,悬空的心也在这份难得的安宁里慢慢降落。
“唔…”秦卿仿佛感受到了他的视线,艰难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过了一小会才确认眼前人是谁。
他咧开嘴角,笑容明净而纯粹,像孩童见到了自己最亲近与最喜爱的人。
“季朗,我好想你呀。”
他眨了一下眼,娇嗔里还带着一点可爱的鼻音。
季朗俯下身,用指尖温柔地拂开他的额发。
“我也想你。”
秦卿抬起手臂,环上他的脖子,带着一点强硬地把他按在了胸前,像小熊抱住了心爱的蜂蜜罐子,连指尖都要使上力气。
“不要再抛下我了。”
秦卿眷恋地蹭了蹭他的脸颊,呢喃着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今晚的梦里,他的季先生没有慢慢消失,而是被他好好地,牢牢地拥进怀里。
睡梦中的人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他想做一个万里长梦,绵绵无期。
小季:我也想卿卿。
第十七章
从睁眼那刻起,季朗就毫无准备地进入了一段婚姻关系中。
一夜之间,他成为了某个人的丈夫,尽管他的年纪才刚超过法定婚龄,对婚姻二字的认知仅仅停留在最浅薄的层面。
他就像在参加一场没有标准答案的重要考试,而他的伴侣则是自主决定得分点的阅卷者,评判标准全凭主观。
他试图求助场外,可他那畸形的原生家庭只给他提供了负面教材,周围也缺乏可供借鉴的优秀范例,所以季朗努力想要当好秦卿的丈夫,却无法笃定他所作的一切是否正确恰当。
而某天他无意间听见的闲谈又加深了这份不确定。
事情的起因是几名男员工在茶水间里抽烟聊天。
其中一个抱怨说连日来的加班让他的太太心生不满,两个人在昨天半夜吵了个鸡飞狗跳。
在场的已婚男士似乎都能感同身受,一个个的一边附和着,一边大倒苦水,说他们白天在外面跑断腿,晚上回家还得哄破嘴,而立之年就已经被两头压榨得身心俱疲。
季朗那会原本只是偶然经过,但听过一言半语,他的脚就像被钉在原处迈不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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