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随不语,看向跟他一样久未出声的安翊,这人是老父亲派到他身边的谋臣,也有约束他不可胡来的意思,所以他很想听听这位有治世之才的能人怎么说。
安翊踌躇再三,终是道:“臣私以为,这仗必须打,不为朝廷,而为的是天下苍生,黎民百姓。”
东南岸一旦失守,边界线也会一退再退,后果不堪设想。
晏随笑了笑,以鼓励的眼神示意他继续讲,安翊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接着道:“这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我们不能露底,得适当哭一哭穷,而且要哭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难得碰上跟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的知音,晏随兴致更浓:“那以你之见,我们该如何哭穷。”
安翊微微一笑:“少不了要世子爷割让点心头好了。”
主意一旦有了,实行得也快,不到两天的时候,晏世子为了筹集军饷贱卖马场的消息仿佛长了翅膀,传得人尽皆知。
魏娆听着丫鬟绘声绘色的描述,一度信以为真了,可不对啊,她前些天才凑了十几车的辎重过去,没道理消耗得这么快,不过很快,魏娆想到朝廷发下来的旨意,派晏随去东南岸剿灭倭寇,又似乎懂了。
这人啊,真是半点亏都吃不得,不过也该他得的,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晏随在前方谋划,魏娆也不想拖他后腿,她思前想后,决定想个办法留一留冯钰。
杨晋被魏娆私底下叫去商量事,竟让他找几个面生的汉子,伪装成盗匪绑架冯钰,暂时把他圈禁控制起来。
杨晋对冯钰有几分好感,不明白小姑娘为何对个外男有这样大的敌意,魏娆也直言不讳,说明了她和晏随的顾虑,直听得杨晋瞪大双眼,猛拍大腿。
“你们还真是会瞒,任我像傻子般跟那冯钰一起出去吃酒,差点误了事。”
“就是怕你误事,被他瞧出端倪,提高警惕,我们才不说的。”
冯钰也是仗着魏娆不敢认他,才那样毫无忌讳,魏娆确实不敢认他,但绑他饿他肚子,绝对是能做到的。
不仅冯钰,冯莲也一样,找个宅子给她圈起来,这两兄妹,也是日后他们对抗冯靖的筹码,如果冯靖真的不管一双儿女,那他的内院可能要失火了,冯老夫人和谢氏不会答应。
女人的威力,不能小看,冯靖会为他的自大付出代价。
魏娆一通安排过后,又以密信发给晏随,只有他和她能看懂的暗语。
晏随拆开信看了后心情大好,竟是握在手里翻来覆去舍不得撕,不过为防留下把柄,他仍是点火烧了。
这时安翊走了进来,见少主心情不错,眉眼都透着一股如沐春风的和煦,不由感慨,这样的姿容,又有卓绝的能力,怪不得小妹始终念念不忘,都快十七了,也不愿说亲。这次他过来,小妹更是央求,探探世子的口风,他到底中意什么样的姑娘家。
他和晏随本就不熟,这种私密的话,如何问得出来,若是他自己,又中意什么样的呢。
安翊脑海里已经有了画面,是一个清姿绝伦的女子站在怒放的红梅下,悠然璀璨的笑容,暖如春色,便是那周遭的冰雪都好似要被她那笑容给消融了,令人心生涟漪,荡而不绝。
若是她,他是愿意的。
本是想探晏随的话,安翊自己反倒先失了神,一声笑了出来。
晏随烧完了信,坐在案前览阅东南岸的海防图,听到笑声,见安二公子痴痴望着自己,像个二傻子似的,哪有平常的睿智聪慧,不由心想,这人脑子进水了?
晏随不欲理会,继续看图,老父亲希望他和安家能够保持互利长存的友好关系,恕他做不到,君就是君,臣就是臣,骄纵了臣子,任他们做大,若是哪一代有了反心,管你祖辈们有多和睦,还不是说打就打。
譬如当今,想灭他晏家的心,就从未断过,可惜能力不足,还没撂倒他们,自己先倒下了。
“你若无事,就出去吧。”
晏随想一个人做点事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身边。
安翊这时也收起了心神,恢复了翩翩公子的风范,不过瞧着晏随,依然是欲言又止,好半天才憋出一句。
“臣在这里想向世子讨个人情。”
晏随头也不抬:“说。”
安翊拱手道:“臣若哪天说亲了,请世子给臣保个媒。”
晏随的名声响彻天下,若是他能给自己做个见证,那位姑娘应该会认可吧。
那天因为小侄女的无状,她对他的印象并不算好,态度也是不冷不热,安翊每每想起,总是万分苦恼,该如何扭转她对他的看法,最快的方式,也唯有跟随明主,建功立业了。
这也是安翊向晏王请缨来徽城的重要原因之一。
都说安二公子清心寡欲,将来是要做和尚的,可有天这个要做和尚的人居然想成亲了。
饶是不爱管闲事的晏随也生出那么一丝的兴趣,问他想娶哪家的姑娘,若是合适的话,他也愿意给人这个面子,毕竟俊才难求,而且安家之后也更有立业的士气。
譬如晏随自己,一想到魏九,浑身充满了劲,誓要大干一场,给她更安稳更自由的生活。
晏随问哪家姑娘,安翊答不上来,他也很是苦恼,派人在全城打听,也只知那姑娘姓魏,跟慕兰芝来往密切,可家世背景,全都一无所知。
安翊也有寻过慕兰芝,可这女子狡黠异常,三缄其口,每次他不经意地提及,她都能反应冷静地绕过去,再带到别的话题,让安翊一度憋闷,甚至都有了想放弃的念头。
然而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有了想成亲的念头,安翊又不甘心就这样放弃,若是错过,可能真就要孤寡一生了。
最终安翊有些挫败地摇头:“知道的不多,只知她姓魏。”
魏?
晏随挑了眉头,姓魏的姑娘,他倒认识一个,还熟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就是你家那位宝贝疙瘩,被俊才惦记上了,
第55章有缘
晏随心里有了计较,并没有再问,总觉得跟属下中意同一个姓氏的女子有点怪怪的,而安翊道不出心仪女子来历,更是无从讲起,到最后只能从私事转到公务上。
晏世子刚灭完流寇,平了匪乱,还要安抚徽城穷苦百姓,以及投奔而来的别地难民,到处都要使银子,可以说是捉襟见肘,经营了五年的马场说卖就卖,直让世人唏嘘不已,心疼这位为国为民慷慨解囊的北境世子,更有大文豪挥笔,洋洋洒洒作诗一首,歌颂世子的义举,引发了一波以吹捧世子为美的热潮。
等到冯靖拿到一打赞扬晏随的诗作,整个尚京也都传开了,翰林院那几个掉书呆子按捺不住,已经呈上折子请求拨款平乱。
“拨款?哪来的钱给他们拨去?”
冯靖丢开折子,扔到火盆里任其烧成灰烬,看了也分外解气。
余谦笑而不语,有也紧着自己先用,这位侯爷把自己珍藏的古董卖掉一小半,就能凑够两三个月的军饷,可惜侯爷没有那样的胸襟,或者说更乐见人少一点,人越少,就越好管理,不安分的清除掉,只留听话的供他差遣。
“那么,侯爷的意思是,这军饷不拨,仍让他们自筹?”余谦要问清楚,日后史书上记一笔,全赖冯靖,不关他的事。
冯靖冷了眉眼:“为国分忧乃他们晏家职责所在,没得条件可讲。”
冯靖再发公文,着晏王世子即日开拔,赴东南平寇,提了一句国库吃紧,潜台词无异于,反正我这是没有的,自己想办法吧。
幕僚当着晏随的面撕了公文,满目的怒意:“小人得志,国无宁日。”
晏随面色未有起伏,冷静看向安翊问:“你待如何?”
安翊答:“东南岸必须保住,不能跟冯靖斗智而置国难于不顾,冯靖如此行事,德不配位,臣民们看在眼里,即便我们什么都不做,也自有文人墨客提笔讨伐。”
不说所有,但有一部分文人肩不能扛,却有傲骨,口诛笔伐是他们的拿手绝活,冯靖没有死在对手的刀下,也会倒在他们的笔头下。
所以晏随看安翊比较顺眼,这人很多想法都跟他不谋而合,想不重用都不行。
晏随指敲桌面,良久,下令道:“派五万精锐先行,由赵钱二位将军带队,整装完毕,即刻出发。”
“诺。”
就算要发兵,晏随也要收着点,给自己留个底,全部发出去,这边无人可守,难保小人作祟,趁机滋事。
商议过后,幕僚们退出了屋,晏随提笔给父亲写了封密信,自己不日要远赴东南平乱,望他派遣精兵良将过来,镇守东南交界的几个城,以免后防不稳,奸邪作怪。
写完信交给暗桩,晏随又命随从备马,踏着月色,疾驰出了徽城。
魏娆在雍城也没闲着,继水车过后,她又跟着姚氏鼓捣起了连弩车,可以一次发射八只□□,射程也远,连房屋都能射穿,这种车前朝就有,只是比较笨重,要几匹马同时拉动,若能改得轻便点,一两匹马就能拉动,作战能力将大大提升。
朱佑最佩服姚氏,也自叹不如的一点就在这里,善于思考,爱动脑,关键是还真能动成。
就连工匠都是姚氏精心挑选,光手艺好还不行,要能看懂连驽车的设计图,哪怕不是很懂,姚氏讲个几句,他们就能听明白,并且将图上车子的每个物件都精准做出来,而且还要保证时效,要赶在晏随动身往东南之前做出来,并送到徽城。
这个就有点考验工匠的能力了,魏娆也是好几天没有正经歇过,天还没亮就跑到工造司盯着,指导工匠的同时,自己也是能上手就上手,做一些轻便部件还是可以的,直到天边最后一抹橙红褪去,天色渐黑,她才伸伸懒腰,打道回府。
马车停在门口树下,一股寒风扑面而来,魏娆裹了裹大氅,拉好风帽,小步快跑着上了车,掩上车帘那一瞬间,却不知前头的车马将拉低的斗笠往上抬了抬,高挺鼻梁下的薄唇扬起了一抹不太明显的弧度。
不知道魏娆是犯困了,感觉迟钝,还是车夫也困了,这一路好像特别慢,也特别平缓,车轱辘擦过地面发出吱呀声都显得那么悦耳,一下又一下,匀速前行着,没有丝毫颠簸和不适。
魏娆背靠着软和的垫背,细密眼睫往下耷着,似纤薄的蝉翼轻颤,趁着这点时间打个盹,解解困乏。
不想这一睡,自己都控制不住,一不小心就睡沉了过去,等到再醒来,眼睛迷瞪迷瞪,下意识拿手背去抹嘴角,还好,什么都没有。
她人还在马车里,撩开车帘往外看,一轮弯月已经挂上了树梢,夜幕里星星点点,看着那么远,又仿佛伸手可及。
而且,魏娆扫了一圈,发现这地方实在陌生,不是回朱府的路,她唤了声车夫,外面也没人回应。
等了片刻,魏娆一手攥紧袖子里藏着的袖箭,一手缓缓掀开了车帘,一瞬间有点懵。
马还在这里,御马的人呢。
魏娆小心翼翼伸长了脖子往外看,前头有座小破庙,门半掩着,透出丝丝灯光,还有一股香味传了出来。
这香味莫名地熟悉。
魏娆深吸一口气,嗅了又嗅,心跳突然加快。
该不会,
不会吧,
会不会?
连着三问,魏娆脑海里的念头越发清晰,这熟悉的香味就像无形的绳索拉着她前往庙里探个究竟。
那是出于一种本能的期盼,心跳已经快到不能自已。
魏娆重新戴上面纱,轻手轻脚爬下了马车,一只手掩袖子,一只手微提起裙摆,踩着细碎而轻快的脚步往庙门口走去。
门半掩着,里面有灯光,也有火光,好在魏娆够细,虚掩的门缝刚好够她钻进去,她就像一尾灵活的鱼儿几下滑了过去,进了屋,神经也绷得更紧了。
庙不大,正中供奉着佛像,灰扑扑的无人打理,香案上摆的几个供果也是干巴巴,看着就是摆了好些时日了,香烛更是烧了有大半,滚烫的蜡油滴下来在桌上凝成了一团团。
魏娆眼珠子一转,瞥向了两侧,佛像后面还有个小屋子,用陈旧的麻布遮掩着门口,但香味就是从那里头传出来的。
越靠近,她的脚步就放得越轻,到了门口,伸出一只手,无声无息掀开麻布一角,睁大了眼睛朝里头望去。
此刻的她紧张,又激动。
火堆旁那抹玄色背影,微伏着身子,反手用刀柄敲着一大坨烧红的泥巴块,鲜美的鸡肉也已露出了大半,魏娆不禁舔了舔唇,忙了一天的她真就有些饿了。
压在心头的那块大石更是落了地,魏娆浑身轻松,更是玩心大起,几步快走到男人背后,带着笑意询问。
“这位公子,相逢便是有缘,小女子五脏庙已空,能否赏口饭吃?”
不转身的公子刻意压低了嗓音:“赏你口饭,你该如何谢我?”
魏娆随意一瞥,搬了个小木凳坐到了男人身旁,看着那火光中越发魅惑的侧脸,笑盈盈道:“不如以身相许,可好?”
要演是吧,好啊,奉陪。
男人总算把敲泥巴的专注投放了几分到身旁的女子身上,瞧着她眉眼弯弯的芙蓉面,双眸熠熠有神,比这火光还要动人万分。
他心中爱极,弯了唇:“不如现在就许?”
男人滑舌起来,尺度之大,女子怎敌。
魏娆娇美的粉面更添了几分艳色,只是神情委实好不了,漂亮的眼睛斜了那么一下瞟向男人,两片红唇之间逸出三个字。
“想得美。”
话是不留情的,嘴里也是真馋了,魏娆控制不住地向英挺男儿靠近,问他什么时候能弄好,其实可以先把露出来的鸡腿撕给她。
换世子爷瞟馋嘴姑娘了:“我都想得美了,还赏你什么饭吃?”
又没真的要她如何,连句好话都不说,还要这嘴有什么用,馋死她算了。
魏娆撇嘴,懒得搭理傲娇世子爷,自己动手把鸡腿掰下来,不料还没碰到香喷喷的大肥鸡,就被男人轻轻拍开,不痛不痒地警告:“烫伤了手,自己忍着,这里没药给你擦。”
行,您是大爷,你说了算。
魏娆把手收了回去,用眼神无声催促男人动作快些,一边还要找点话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免得越看越饿。
“你怎么突然就回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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