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钏瞪他一眼,转身去给喻家亲自打电话告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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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未离开家,开车回了高干楼。
他把自己关在幽暗的地下室里,没开灯,窗井天光渐渐隐没。
周未并不觉得害怕,他突然就不再怕黑了,因为由始至终他都走在黑暗里,那些灿烂的光缤纷的影不过是舞台灯光和背景,没有一样是真的。
他问自己,我究竟是谁呢?我不是周家人,那我该姓张王李赵中的哪一个?
周未倚着墙,缓缓滑倒在小床垫上,入夏的地下室里有种说不出的阴冷,他胡乱卷了一身黄栀子上次回来帮他新换的空调被。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被点亮,照着一方小小的空间,将床尾叠放的素描肖像和一抹人鱼姬色镀上清透的光膜。
机械的女音传来,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不知是第几遍了,那缕光线缓缓熄灭,周未闭上双眼绝望地想,他们所有人,都不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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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蒋孝期正身处万米高空的私人包机上。
舷窗外黑鳞般的云海凝滞不动,远处晨昏线溢出一缕橙红霞光,像被利刃割破的伤口,任飞机轰鸣向前也追不上那缕朝阳,他知道他此行的目的地依然是漫无边际的黑夜。
这是一架内饰豪华的私人包机,最多准乘十七人,尾舱还有一间改造的卧室可供睡眠。
蒋孝期见蒋桢恹恹地靠在米色软包/皮椅里打盹儿,便帮她掖了掖毯子问:“困了就去后面睡一会儿,要不要先吃一点东西?”
蒋桢最近食欲不好,闻言露出一个勒索式的浅笑:“一杯摩卡可以吗?不加奶油也行。”
蒋孝期面露难色。
蒋桢不依不饶:“那种你前几天偷偷买的迷你雪球呢,带了吗?好像是什么马达加斯加香草口味……”
蒋孝期终于妥协,起身去泡了一杯淡奶摩卡,配两片蔓越莓松仁吐司和一份比利时菊苣沙拉。“套餐,不零售。”
“这次过去,大概要一周时间给你进行身体复查和术前准备,”蒋孝期在蒋桢对面坐下,看向母亲的目光带着歉意,“我注册完学籍要返回丹旸一趟,处理……处理一些事情,然后赶回去陪您手术。这段时间里,有什么事情可以联系宥圆,她是个热心的女孩儿,很好相处,你会喜欢她。”
蒋桢喝了点咖啡,小口咬着吐司:“我也很喜欢小未,他知道你要过来美国读书吗?”
蒋孝期将目光投向舷窗外的苍茫夜空,他还没有告诉周未,这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而且事发突然,他守了周未整个晚上,一早接到林医生的通知说手术安排在一周之内,蒋家已经准备好私人包机送他们母子俩过去。
蒋孝期看着周未沉静的睡颜,有些希望他快点醒来给他坦白从宽的时间,更多是想在他睡醒前逃离。
再等等吧,让他安心考了试再谈其他事情,或许周未会理解他,他总是很能体谅别人的困境,他比所有人认识的都要懂事。
所以,自己一再欺负他——
蒋桢什么都看懂了,口中咀嚼的菊苣泛着淡淡清苦味:“考验这种事情,还是老天注定最好,也许有些考验帮你看清一个人,但也有不少终会阴差阳错。如果是命里注定的必然躲不过,千万不要有意创造或无意放任。你放心回去处理你的事情,记得要处理得漂亮妥帖一点哦,不然我会过意不去的。”
“您别想那么多。”蒋孝期手指无意地轻轻扣着桌面,心觉他妈这个二十出头就找了个跟外公同龄老男人生崽的资深叛逆少女,对这种事情的敏感度和接受度真不是一般亲妈水平。
他能说什么呢?除了理解万岁。
抵达肯尼迪机场时,仍然是同一天的午夜。
蒋宥圆专门过来接机,圆圆脸的小姑娘开朗活泼,天真健谈,一路忙活得蒋桢也跟着精神不少,显得蒋孝期愈加沉默。
安顿好蒋桢,宥圆非要拉着几个月不见的小舅舅出去吃宵夜:“哇你不知道我在这边过得有多苦!无敌……是多么多么……寂寞。”
宥圆唱了一句跑调儿的经典台词,想扒蒋孝期的肩膀又不敢:“小舅,反正你飞了一路迷糊一路,不如趁机倒下时差,这边有家中国馆子,炸鸡和烤鱼勉强能吃。”
蒋孝期蹙眉看向她:“所以,我为什么要横跨半个地球跑到纽约来吃中餐?”
“因为西餐更难吃啊哈哈哈哈,”宥圆爽朗大笑,“我也是过来之后才发现自己长了个爱国胃,之前听说小未哥在意大利总是犯胃痛还笑他娇气……”
不知触发了什么看不见的机关,宥圆感觉气氛有点僵,连忙转了话题到两人的新学校:“明天我带你过去注册吧,大舅舅都已经安排好了,那里的国际生奖学金可以cover全部费用诶!”
蒋孝期坐在通宵营业的融合菜馆里,有些心不在焉。周未总给人种娇气脆弱的错觉,可能是他那副皮囊太具迷惑性,其实他也是能为了追求梦想宁愿忍受肠胃折磨的小硬汉。
嗯嗯,软软的一只小硬汉。大概前一晚的他的模样,蒋孝期这辈子都忘不了。
宥圆吃着正餐量的宵夜,忙不迭接到一通跨国长途,啊的四个音节惊叹一通,挂断电话对蒋孝期说:“是我表哥,宥廷。”
蒋宥廷,已逝大伯蒋柏平的长孙,蒋孝期点头表示记得。
宥圆叉着锅包肉:“他说喻家那个太岁出了意外,昨晚整个喻家都惊动了,好像事情挺严重的。”
蒋孝期飞了一路脑子有点儿钝,听说这个突然清醒几分,问:“喻成都?他怎么了?”
“据说是意外受伤,给拉到医院好容易才抢救回来,不过一条腿断了,搞不好要落下残疾……天啊,他可是喻家最疼爱的老幺,上面一串哥哥姐姐比小未哥还要团宠呢,谁要是惹上他们家那可惨了!”
“诶?小舅你这是?”
蒋孝期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一沓文件塞给宥圆:“注册的资料都在这里,麻烦你明天替我跑一趟,需要本人办理的部分申请延期,我要马上回国一趟。”
他几乎是片刻不留,丢下话抬脚就走。
“诶?喂!”宥圆抱着资料跺脚,你这样丢下一位未成年女士真的好吗?
第78章第七十六章
出行之前,关于L&R下药那件事蒋孝期查了一半,已经听说喻成都的嫌疑。
但他总觉得事情也许不是表面这么简单,喻成都跟周未从小掐到大,但他俩骨子里都不是狠绝之人,喻成都那次在海底也帮忙过周未脱险。
两个过家家式磕牙打屁的中二少年有什么深仇大恨给对方上这般手段?
蒋孝期从宥莱那里得知当晚除了服务的侍应生,还有一个人也有机会接触到周未的酒杯而且动机充分,那就是贺端。
但问题是,他尚未找到证据就给匆忙的出行打断了,正计划着回国之后详细调查。
因此在听说喻成都出事的第一时间,蒋孝期就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觉得这事可能和周未有关。
周未是头冲动的小狮子,下在裴钦酒里的药很可能会闹出人命,他从小护着裴钦,出了这种事大概率会伸爪子挠回去。
裴钦对他来说是这么要紧的存在,蒋孝期想到这个实在不怎么舒服。
所以匆匆安顿好蒋桢,他仅在纽约停留了不足四个小时便又踏上了返回丹旸的航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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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降落在丹旸机场时,晨光熹微。
蒋孝期十三个小时里一眼未合,反复考虑这件事可能的发展和应对,即便真是周未将喻成都搞残了他也不能让周未出事。
毕竟受了欺负打回去,这混主意还是他灌输的。
因此飞机一落地,蒋孝期没有回丹大也没去找周未,而是先去了一趟静湾别墅,陪他那两位按着日出时间起床的祖父祖母吃了顿早饭。
他交代小裳装了些精致的早点,然后拎着去探病了。
世家里发生这种事,互相探病问候实属寻常,按说蒋家派个平辈过来就够了,蒋孝期这种叔辈亲自上门倒略显隆重。
不过他一个人,悄无声息,没有鲜花果篮馨言暖语,进门直接将早点拍在桌上,像个送外卖的。
这种私立病房布置十分温馨,除去一些医疗器械根本不大像病房,没有外人敢进来打扰喻小爷养伤,只裴钦陪在里面。
蒋孝期第一眼见喻成都,他倚在调起十五度角的床上,脸色不见大变化,一条腿从股骨向下越过膝盖整个用钢圈支架固定住,钢钎楔入骨肉,裹缠的纱布染着红黄的液渍。
看着就挺疼!
周未那小体格指定打不出这效果,八成是车撞的。
“正好饿了,”裴钦去开早餐盒子,一样一样摆出来给喻成都检阅,“想吃哪样?”
喻成都胸口一颤挤出个冷哼,大概牵扯到伤处,疼得微微侧了下/身,眉心缩紧:“把白菜豆腐捏成鱼形就想糊弄我?老子这条腿断了!他是故意伤害,乖乖等着带铐子坐牢吧!”
跟着他挤出个狷狂的笑:“蒋小叔以后可能要去号儿里看他了,帮我转告一声,没事儿可别随便捡肥皂。”
裴钦手一抖,鱼糕啪叽糊在了脚背上,转头愕然看向喻成都。
蒋孝期拖了把椅子坐到床边,双肘拄在膝上,目光黑沉笃定:“这件事情或许有些误会,但那种东西你之前玩没玩过心里清楚,我想找就能找到不是误会的……”
蒋孝期见他梗起上身,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再有,就算他纯粹只是看你不顺眼,揍你一顿也不会怎样,你心里清楚,毕竟这条腿还在你身上。”
“周家可能看他出事吗?我也不会。你非来硬的,我们两败俱伤好了,不然就聊聊,你想要什么。”
“你到现在都没开口,就是有得商量。”
“没开口?”喻成都狠槽了一句,“我从被那兔崽子怼进湖里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然后给拉到这儿一个全麻放倒做了整晚的手术!”
他怒指裴钦:“你问问他,问问他我什么时候清醒的!敢不敢把手机还我?元庆。你们这特么叫做软禁!非法拘禁!”
裴钦被他俩这番来往惊出一身凉汗,生怕蒋孝期惹怒喻成都,又担心喻成都冲动之下鱼死网破,赶忙回手塞了块鱼糕在喻成都嘴里,让他想好再说。
“怎么能说软禁呢?上回我发病你不是也带我去了你家的会馆休养么,都是一回事儿。这里……安静,适合养伤!”
“你想要什么?裴家……我,我也不会看他……看你俩闹成那样。”
“想要什么,你说,只要是我能办到的。”
喻成都被他噎得够呛,闷闷地咳,不敢大动作。裴钦轻轻顺他后背,捋狗毛似的,吸管杯送到嘴边。
“他真是天选之子呢,三家联保。行!你们让他过来,给我磕三个响头,叫声爸爸认错,我就饶他一命!”
蒋孝期舌尖舔过内唇,一脸“你在做梦”的无奈表情。
裴钦手机响,接起后简单吩咐了一句“让他进来。”
来人是那群,进门看见蒋孝期有些意外,随即梁山好汉般转向喻成都:“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开车撞伤你的,你想怎么处理都行,跟周家无关。”
喻成都几乎给他们气笑了,不断点头:“好啊,真好!你们一个个的都跑来干嘛?探病还是补刀?”
“看来只有小钦最关心我了,”喻成都看向裴钦,一把拉得他弯下腰来,“不是问我要什么吗?我想好了,裴钦,我要你再答应我一件事!”
裴钦错愕地半张着嘴,反应一下才忙不迭应声:“答应答应,只要你让这事儿过去,一件两件八件十件都答应。”
他几乎要握住对方的手摇晃着说谢谢了,完全没想到能如此简单地过关。
蒋孝期离开医院,裴钦出来送。那群连衰带丧地跟出来,他又没看住作妖的小少爷。
蒋孝期对裴钦说:“趁喻城没回来,赶紧跟喻丹旸把事情敲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
喻丹旸是喻成都同父异母的大哥,别的哥哥姐姐是否真疼喻成都这幺弟不好说,喻丹旸应该不是另一个裴钏。
他们的父亲喻城越偏爱谁,谁就是喻丹旸最大的敌人。因此在喻城亲自过问这件事情之前,如果能将其定性成一个意外,周未就平安了。
裴钦点点头:“喻城今天回国,我让大哥想个办法拖住他一阵。”
“不用,”蒋孝期摆手,“你之前出面顶包,喻城那个老狐狸不会轻易买你哥的账,我请老爷子帮忙,这件事暂时扯不上蒋家,他应该不会觉察出什么。”
“蒋老先生?”裴钦吃惊,完全没料到蒋孝期最后得到消息,居然还能在这么短时间里围魏救赵、连哄带骗地预先备好退路帮周未脱困。
“我祖父出面给他引荐一位大客户,拖上几个小时应该可以,你这边有问题吗?”蒋孝期此时俨然当裴钦是他的同盟。
裴钦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个草根出身、玩起来却比他们所有人都狠的同龄人,干脆把心一横:“没问题。”
“就是……”裴钦露出一缕伤怀,“我答应喻成都的话,别告诉末末。”
蒋孝期神色古怪地一瞥:“你想多了。”
他才没有“吃撑狗血给对手当助攻”这种杰克苏炮灰男配的爱好,要打动男主自己表白去,要感动自己就好好憋着。
蒋孝期走出医院,看向紧随其后的那群:“包庇罪犯法的知道么?”
那群抬头,回了个茫然的表情,感情您刚才那出不叫包庇?坑蒙拐骗威逼利诱就不犯法了?
蒋孝期声音终于松弛下来:“他人在哪儿?”
那群:“你家。”
喻城过不来,一切事宜自然交由喻丹旸处理。
gu903();喻丹旸十分喜闻乐见地接受了自家熊弟弟给人下药险酿惨祸,然后被人怒极报复摔断一条腿这种事实,回头跟老爹汇报,喻城也只能怒其不争自认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