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蒋柏常高天铺路,蒋孝腾面上也要积极配合,但他只想用蒋孝期这把匕首悬在孝朝的头顶上给他一个警示,并不想将幼弟真的淬炼成利剑。
毕竟,自己或许也有跟他刀兵相见的那天,他不可能傻到磨刀自戮。
然而,这把剑淬得太快,蒋孝期几乎无师自通地懂得如何善用蒋家的各项资源,表面无害,实则连私医林木都能为他所用。
这样一个人,蒋孝腾是断然不会把他留在身边的,最好的方法便是流放出去,在宥荣宥莱这些子承父业的傀儡能够牵线提起来前都不让他触及蒋生国际的管理核心。
&&&
周未一脚踏进梦里,很黑。
他的额角贴在生铁冰凉的壁板上,蜷着身体,坐不直也躺不平。手臂被缠缚在身后像裹在厚重的茧里,五指伸展不开,他什么也触碰不到。
周未挣动起来,脚踝上的细线如刀刃,随着他的动作收紧,割入皮肉,好疼。
救命!妈妈,救我!妈妈,妈妈——
周未只能哑着声音用力嘶喊,喉咙里仿佛塞了铅沙,又涩又痛,呼吸间全是腥咸的铁锈味。
有湿腻的液体顺着脚踝淌下来,渗在脚下的铁板上,蹬踏间满是湿滑。他知道自己的脚腕被绳索割破了,伤口钻心地疼,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除了破碎的呼救淅沥回荡在狭窄的铁皮箱子里,四周寂静无声。
周未更加用力地蜷缩起身体,膝盖几乎抵在胸口上,只有这样他才能勉强侧躺在箱底,冰冷坚硬的箱壁挤压在身体上,他周身衣裤鞋袜被剥了个干净,只余一条遮羞的内裤,很冷。
他渐渐喊不出声音,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渗湿了鬓边的发。箱壁冷铁如霜,他周身却烧得滚烫,身体不由自主地打着寒颤。
大地收窄,天空塌陷下来,阳光被阴冷尽数吞噬,世界只剩这荒芜的一隅。
小小的周未枕在漫无边际的黑洞中,什么也看不见、听不清,渐渐的,心跳声响如重锤擂进脑髓,呼吸有如咆哮山林的飓风,一切都那么死寂又那么喧嚣,他跌入无底深渊,秒针跃动一瞬,他便陷入永恒,万劫不复。
周未失去了对外界感知的能力,渺小如一粒荒漠沙,又庞大若横亘的山峦,他动弹不得,唯一判断自己还活着的感觉只剩下踝腕传来的剧痛。
那里的伤口血水凝固,结了痂,又被他自虐般磨裂开,疼痛已经成为生命里唯一的参照。
周未在梦境里昏死过去,也在梦境里陷入一片温暖的怀抱,他嘴唇翕动,在心里大声喊着妈妈,妈妈——
有人在天边啜泣,冰凉的脸颊贴上他滚烫的额,包裹他的臂弯温柔也温暖。是妈妈,妈妈终于来接他了,周未在心里想。
他浑身无力,眼皮似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他想看看她,看看他日思夜想的妈妈。
小未,别怕——
一双手臂骤然收紧,有人将他夺进怀抱里,裹住他的外套染着风雪的清冷气,“七哥!”
周未惊醒,弹着上身从椅子里坐起,身侧的窗帘正缓缓朝两边拉开,一缕阳光投在周未肩上。
“醒了吗?”小护师扭头冲他微笑,转身去收拾小几上没喝完的玫瑰残茶,“林医生嘱咐过,要你散了汗再出门,最近很多流感。”
“哦对了,”她飞快地走到书桌边,取了个病历袋递给周未,“这个林医生让交给你。”
周未扯掉腰间的绒毯,抬手遮了下日光,双眼被晃得微眯。
很薄的一个信封,他不用细看也知道里面装的什么,是以拿在手中格外沉重。
“走了!”周未轻快地跳下治疗椅,甩甩头,懊恼自己又一次睡了过去,还复习了一遍倒背如流的噩梦。
不过结尾不同,乱入了一个七哥,毛估估也就算不上噩梦了。
他提着纸袋穿过马路,薄薄的纸张在腿侧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撕下柯尼塞格侧窗上的那张罚单,周未掀门坐进车里,借着刚刚熟悉的手感刺啦一声撕开信封的封口。
一片薄薄的纸页从信封裂口滑出,像恶魔吐露的咒语,熟悉的带有RS字母水印的淡粉色纸张轻飘飘落在周未膝头。
他几乎一瞬便捕捉到那个带着百分号的数字,目光冻结在上面:0.00%。
第72章第七十章
“这是我在你家吃下的第九条鱼了,”周未走出电梯还在揉肚子,“阿姨说吃足九条就能鱼跃龙门化身为龙,万一我不小心发挥太好考到丹旸的状元会怎样?”
他似笑非笑地蹙起眉,真像在为比天塌地陷还没可能的事情犯着难。
蒋孝期帮他推开单元门:“会拿到不低于五位数的奖金和若干名校招生办递来的橄榄枝,有人花重金买你的复习笔记,算了这个你没有……还有各种各样的媒体跑来采访你,奇奇怪怪的产品商请你代言……”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周未在廊灯下狐疑地看着蒋孝期,继而摸出手机搜了下五年前碧潭市的高考状元,“雾草!七哥牛逼!”
周未追着他跑下台阶:“那你当年吃九条鱼了吗?鳜鱼还是江团?红烧还是清蒸?”
那群见两人热热闹闹走过来,赶忙将啃了大半的奇彩旋一口咬进嘴里,抿唇弯腰拉开车门。
“两面针?冷热酸甜想吃就吃!”周未不无艳羡地瞥了眼那群捏在指缝间还没来得及丢掉的冰棒棍,头一低钻进车里。
那群冰得腮帮子发麻,赶紧将罪证投进垃圾桶,他知道周未即便在夏天最热的时候也很少吃冷饮,蒋孝期怕他胃疼近来更是看得紧。
周未倒不是非吃不可,但看见别人吃自己不能,难免生出小孩儿样的嫉妒心理,眼馋。
蒋孝期敲下侧窗,丢了只迷你的DQ给周未:“慢点吃,不许喝酒。”想了想声音又松了松:“少喝酒,烟也是,晚点儿我去接你。”
裴钦从外景地回来,恶人谷约在L&R。马上考试了,复习节奏没有之前那么紧张,转入到保持状态、查缺补漏和放松情绪上,蒋孝期觉得让周未出去玩玩也无不可。
“盯紧他。”蒋孝期对那群说。那群用力点头,唇缝里冒凉气儿。
周未翻看乒乓球大小的一颗冰淇淋,探头问:“小叔你不一起去玩?不担心你家那帮熊孩子合伙儿欺负我?”
“谁敢?”蒋孝期叩了叩车顶示意他们可以走了,“轻点嘚瑟,别作大妖。”
&&&
这半年周未都没太见裴钦,他整日跟组往外头跑,晒得皮肤麦金,掩住多年病气的苍白,人依然瘦,但好像更结实了些。
周未第一眼看见他竟然生出几分陌生感来,就像两只挂在树上青涩的果子,他依然绿皮白瓤酸得倒牙,裴钦却催了肥似的迅速熟透,溢出果香。
来得人多,喻成都订的包厢,投屏上滚着大厅里的表演,金属感的灯光打在人身上魅影纷纷。
周未穿了件吸光的黑衬衫,只有暗纹织埋的浅金丝线偶尔映出细碎淡芒,他进门时,裴钦正背对着和沙发上的人聊天,长过肩的头发在脑后松松绑成一缕,手舞足蹈地跟人边比划边讲十分投入。
喻成都倚在旁边抽烟,傻了吧唧地盯着裴钦侧脸一转不转地看,抬手间尾戒晃出钻石的星芒。
周未走到裴钦身后,双手插袋等他发现自己。
果然,裴钦仿佛有感应似的僵住动作,回身,双眼里盛着光,咧嘴冲他笑:“傻哔——”
周未也笑起来:“你他妈居然又长高了!”
裴钦故意凑近,用鼻尖比他额头,然后拉着他到一旁去翻行李箱,各国文字内容不详的小吃堆了一地:“都是给你的!”
“傻哔,”周未觉得,他认识的那个裴钦又回来了,藏了另一半自己不熟悉的模样。
熟悉的这半吆五喝六地叫人榨雪梨汁送玫瑰饼、献宝似的给周未塞他满世界搜罗到的好烟,不熟悉的那半跟喻成都拉新片投资、挖对家流量小生转签非一,这屋里半数的生面孔都是冲着裴二少才来的。
但周未始终不是他的别人,周未来了,所有人都要靠边站。裴钦在最里面的沙发跟周未并肩说话,周未扯他金灿灿的小辫儿,他怯怯捏周未脸蛋。
“怎么瘦了?蒋小叔养不好你还是我来养吧,下半年尽量不出去了,考完试你想去哪儿玩?跟我的组去巴哈马好不好,带你去大蓝洞深潜?”
“还说不出去?”周未拆穿他,在花花绿绿的烟里扒捡出一支点着,“深潜,你心脏不要了?还是你坐岸上,拿根绳子钓我。”
“咳咳咳,”裴钦给烟雾呛得咳嗽起来,T恤里胸口震颤显出本来的单薄。他一脸灰心,酸道:“对,我不像咳咳,不像蒋小叔那样能,咳咳,下海捞你……这什么烟?咳咳咳,快别抽了!”
周未也觉得味道不好,辣得喉咙疼,掐掉扔了,给裴钦倒柠檬水。“你这么跑来跑去吃得消?大家不是说好了一块儿做咸鱼的——”
裴钦灌下一大杯水:“做咸鱼你会把自己熬成这样?快成鱼干了,啧啧,惹我心疼,瞎几把考考得了,咱们这帮人里有几个靠学历混的!”
“不单因为考试,乱事一堆,烦。”周未骨头发软,脊背不自觉滑下去找依靠歇着。
裴钦把腿放平等他来枕,见他又向上拱了拱勉强把自己竖起来,眼眸一暗,捞了几只靠垫塞在他身侧。
“累了就回去睡觉,今天跟过来几个圈里朋友随便聊聊,你不耐烦我改天单独带你出来散心。”
周未哼哼几声,被宥莱和左列喊着联网吃鸡,屏幕里背着恶魔翅膀的长腿萝莉像醉了酒般左右横晃,一个不稳栽下屋顶被收了人头。
至于他在烦什么,裴钦话在嘴里转了几圈到底没问出口。
他有他的山,他有他的河,周未背过山的人不是他,他也不是那个渡得了周未的人。
“贺端被雪藏了,你干的?”周未随口一问。
裴钦认得爽快:“谁欺负你都得死。”
周未哼笑出声:“说反了吧,外面一致在传我绿了他还打了他,他简直比秦香莲还苦,比杜十娘还冤,比孟姜女还惨,跟着就要传我封杀他了。”
“让他接着炒,工作室里的人都跑光了,我保证他合同到期之后连乡村大舞台都爬不上去!”
周未手一抖,萝莉落地成盒,宥莱隔着半间屋子跳脚喷他。他斜睨裴钦一眼:“小哥哥这么狠呢?”
“再叫一声,”裴钦勾他下巴,“你没哥,我没弟,咱俩正好互补一下,今后我罩着你。”
周未扭脸躲他:“我信了你的邪!裴小兔,这屋里有大灰狼等着吃你呢。”
裴钦下意识往喻成都那边看了一眼。喻成都叼着烟,岔开两腿坐沙发上正挨个儿翻看冰桶里的洋酒,挑来选去都不称心的模样。
玩到半夜人都倦了,周未几乎睁不开眼。宥莱蹦跶在沙发上,非要玩真心话大冒险,扯都扯不下来。
周未歪在靠垫里给蒋孝期发信息:【你什么时候来?快走两步能赶上真心话环节哞哈哈】
蒋孝期:【你想听什么?】
蒋孝期:【这边结束就过去,最多一小时。】
周未:【想听“等考完试的”后面半句。】
那边蒋孝期沉默,状态提示里连个正在输入也没有。
周未:【那别跑了,你忙完早点回家睡觉。】
周未:【我还没玩够。】
蒋孝期:【我什么时候到,你什么时候够,等着。】
罗盘的指针对准周未,宥莱蹦着要替他选:“真心话,末末,快说你在跟谁聊微信!撒谎死裴钦!”
喻成都一脚把他从沙发上踹下去。
周未抓过大冒险的签筒哗啦哗啦摇,偏不让宥莱得意。
一根木签甩出来,上面写着:亲吻离你最近的人。
周未:“!!!”
裴钦:“!!!!”
喻成都:“!!!!!”
包厢门被推开,周未觉得这会儿不管谁来都像天使下凡,倘若碰巧是蒋小叔进了门咣叽贴着他身边坐下等他亲,那他刚刚喝进去的肯定不是酒,而是醇正杰克苏牌狗血。
他把木签往签筒里一塞,权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先进门的是个鲜肉打扮的油腻男,某金牌大导,越骂越火黑红体质那种,后面跟着的周未就更认识了,是他们刚嚼过的曹操——贺端。
贺端比前面人至少高出一脑袋,但这会儿佝偻八相,看着反而比油腻导演还抽挫,夹着尾巴似的往里蹭,眼神往人堆里找着。
油腻导演看着是要做和事佬,侧身往裴钦这边比了一下,唤小狗似的:“咴!裴总时间宝贵,你这凑巧赶上了就过来敬杯酒认个错,他底下你这样的成百上千,一个个都由着小性儿哪还了得?!裴总对你们够纵容的了,别不知好歹。”
贺端垂着脑袋跟进来,活像落水之后又给踩过一百脚,站到裴钦面前,突然淌泥似的噗通往地下一跪。
满屋子人都惊呆了,周未觉得这人烂是够烂,贱也够贱,但他今天真真是要帮自己蒙混过关了。
“裴总,我错了,对不起。”贺端的脑袋像是被人狠狠往胸口摁着,声音念台词似的真诚,“您再给我个机会,我今后好好拍戏,您说什么就是什么……跟非一还有五年约,我当牛做马……”
啊,这颗小白菜!周未心想,一个人拆了骨头,真是连烂泥也不如。
然后就听贺端跟着说:“周少,我错了,我自不量力,您高抬贵手。”这回是咬着槽牙字字泣血的真屈辱,饮下夺妻之恨。
gu903();周未并不想要他什么道歉,即使道歉也该是对黄栀子,他恶心得往后躲,连脚都收到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