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说,这棵树下埋了这男孩的尸骨,所以树绑住了这男孩?”叶钧恭敬地问道。
“嗯,没错。”吴子愉点点头,看向洛玉欢,“所以你刚才追那么急做什么,那小男孩总是会来的。我都没来得及抓住你。”最后一句还似带了埋怨。
洛玉欢无语。这分明就是吴子愉在整自己,报刚才自己对他发脾气的仇。以吴子愉的反应速度,哪有他来不及,只有他不想而已。让自己这个全身鬼气堪堪恢复的鬼满山跑,不是报复是什么。
“没事,多锻炼有益于身体。”洛玉欢僵笑,怀中的小男孩一动,身子直直往吴子愉那边倾倒,嘴里还喊着:
“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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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王粲,《七哀诗》
第12章酿醋第二步
小鬼这么一叫,四只鬼脸上表情精彩纷呈。
叶钧和盛衡努力崩住自己的脸不笑出来,吴子愉脸黑如锅底,洛玉欢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在吴子愉和小鬼之间来回打量。
吴子愉的头发垂在腰间,在发尾往上三分之一处随手系了根白缎带,从背后看确确实实像一些妇女会做的发型,再加上吴子愉那张漂亮阴柔的脸,小鬼把他认成女性也是有道理的。
洛玉欢恍然大悟:“原来我一直将子愉兄的性别认错了啊。”
小鬼挣扎着要吴子愉抱,吴子愉瞪了半晌扭头走了。
“娘亲!!”小鬼见吴子愉不理他,声音加大还带了丝委屈。
娘亲个鬼啊!
小鬼的哭喊夹杂着其他三只鬼的笑声,两种声音混合在一起如烈火上浇油。走在前头的吴子愉倏忽停下转身,从洛玉欢手里夺过孩子,扬起手就在小鬼pi股上来了两下。
“啪,啪。”很是清脆。
世界安静了。
吴子愉恢复了平静,又把小鬼塞回洛玉欢怀里,指着洛玉欢哼道:“我不是你娘亲,他才是。”
洛玉欢微微瞪大眼睛,没有想到吴子愉会这么幼稚地反击。他立马看着小鬼道:“我只能是你父亲。”
那小鬼虽是五六岁的模样,却很聪明。他无声地看了一眼吴子愉和洛玉欢,立马哼哼唧唧地靠在洛玉欢怀里,时不时用幽怨的眼神看吴子愉,似乎还记着吴子愉刚才打他的那两巴掌。
“你们先走。”吴子愉忽然想起绑着小鬼的树还未砍,他的尸骨还未找到,再这么走下去,就要出了地缚灵的活动范围了。
吴子愉一只鬼时脚程很快,不过几步就回到了那棵大树下。刚才观察这大树时,他便觉得这棵树有些异常。将手覆于树干上注入法力,隐约感知到树干中心有点鬼气。
他抽出锁魂链,在先前比划过的地方轻轻砍了几下,大树应声而倒——果然不出吴子愉所料,树干中心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空洞,里面放着一根血色的指骨。待吴子愉将其取出来后,树干以空洞为中心迅速向四周腐烂蔓延,最后消失得一干二净。
吴子愉端详了一番血骨。
这血骨是右手中指,从长度大小来看主人不过是五六岁的孩子,与刚才那小鬼年龄差不多。他将血骨收入袖中,抬脚向洛玉欢他们离开的方向赶去。
谁料洛玉欢一行人根本没有离开,依旧在原地等着。
“你叫我一声爹我就带你回地府和我住,怎么样?”小鬼不知道何时被盛衡抱在怀里,洛玉欢正在逗弄着他。从吴子愉这个角度,能清楚地看到洛玉欢黑袍上的飘带正被小鬼牢牢地握在手里。
“我要娘亲。”小鬼的声音软糯,丝毫没有一点鬼的阴气。
“你娘亲和我住一块儿呢,怎么样?叫不叫?不叫的话我就让你娘亲另外生一个小孩,再把你丢掉!”洛玉欢作凶样。
小鬼立马抱上狗腿:“爹!”
“诶!好儿子!”洛玉欢眉开眼笑。小孩不认生就是好哄。
“我说七爷,你认儿子也太草率了吧?你还不知道他名字呢。”叶钧在旁边大笑。
洛玉欢一摸脑袋:“是哦,儿子你叫什么名字啊?变成鬼几年了啊?”
“我叫陶元,变成鬼五十年了。”陶元乖巧答道。
闻言,叶钧和盛衡又大笑了起来:“尴尬吗?七爷?”他们具知道洛玉欢变成鬼才一年不到,而陶元的鬼龄已经是五十了。这哪里是认儿子,认爹也不为过!
一眼看穿两只鬼所想,洛玉欢不好意思地摸摸下巴。见鬼了,儿子年岁比爹大。但是他又理直气壮:“我的身前年岁比陶元大,尴尬什么?!照你们这么说,吴子愉就是祖宗辈的了!”
祖宗辈的吴子愉不得不咳一声以示自己的存在。
“陶元!你娘亲回来了!”洛玉欢乐道。
死不要脸,蹭我辈分,占我便宜。吴子愉瞪了一眼笑得欢畅的洛玉欢,走上前将袖中的血骨取出。他思考了一秒,从洛玉欢头上拔下一根头发,施法穿过血骨。血骨变成了一个挂坠,被端端正正地挂在陶元的脖子上。
“啊!”洛玉欢猝不及防,“你干嘛拔我头发!”
“当爹的,给儿子一根线挂宝贝怎么了?”吴子愉冷漠。
“这血骨……”盛衡自从吴子愉拿出血骨视线就不曾离开过。他喜欢研究一些奇门术法,这血骨像极了他曾看过的一个献祭术法。
“怎么了?”叶钧问。
“是献祭……”盛衡回忆道,“陶元是因为献祭死的。”
吴子愉的点头也证实了盛衡的猜想。
“什么?!”洛玉欢大叫。
瘟疫的起因,要么由瘟神所布,要么由疫鬼传播。疫病传播迅速,若得不到有效的治疗和控制,所到之所皆尸骸遍地。迷信的人们,便想祭祀瘟神保佑不被疫病感染。平日里被敬而远之的瘟神,只有在疫病横行时才会被人们记起。
每个地方祭祀方式或正或邪,正者沐浴焚香,潜心祷告;邪者取猪羊牛甚至人,用以血祭。而陶元,就是被献祭在血祭里。
选幼子,生断其右中指,取骨置于一器皿中,再缓慢放其血浸泡断指骨。血尽人亡而血骨成。将血骨封于老树干内,佐以道士术法,将幼子怨灵束缚于树。以怨灵之力保一方圆太平。
但是,这祭祀术法在行家眼里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多被心术不正者用于落后村镇,目的是为了做可供其驱使的怨灵。故而此术法多被阳间修道之人打击。
了解这邪术过程后,洛玉欢遍体生寒。
“那照你这么说,为何陶元没有被当怨灵驱使?”洛玉欢问盛衡。
盛衡低头沉吟片刻,也无解:“这我便不知了,许是陶元有什么特殊之处吧。”
“陶元,以后爹会好好对你的!”洛玉欢抱紧陶元。陶元咯咯笑,另一只手抓住了吴子愉衣袍上的带子,他手中一黑一白的带子在无人发觉的情况下被打了个死结。
五只鬼半刻无言,往六里庙走去。六里庙是一个废弃的庙,瘟疫爆发后被临时用来放置感染者。同时,也是死者多、游魂多的地方。
越接近六里庙,便越见紧张和压抑,死亡和病痛在空气中凝固。地上躺着病者,病者中穿梭着医者,慌乱却有序。
撕破喉咙的咳嗽声,生离死别的哭声。每种声音都踩在了洛玉欢的恸点上。
“子愉,你刚才说……瘟疫是由瘟神布的?”声音有些喑哑。
吴子愉瞥他:“这次是。”
“哪里可以求见瘟神?”
“你想做什么?”
“求他,让他停止!”至少不要再蔓延下去了。
听到回答的吴子愉实在想不出为什么洛玉欢能够如此天真,不,是蠢。
“你没有办法阻止疫病的,同样,瘟神也没有办法。”
瘟神只是奉命在人间随机投放疫病的种子。就好比拿着一把小麦的种子随意丢在土地上,不管它风吹日晒,任由它自生自灭。长成,则有疫;不成,则无疫。一切都是机缘,就连瘟神也无法干预。
“他布的瘟疫怎么可能没有办法?!万一这瘟疫一直蔓延下去人全部死光,他岂不是犯了大罪?!”洛玉欢激动道。
“任何瘟疫都是有周期的。”吴子愉皱眉,“洛玉欢,你不要无理取闹了。”
见吴子愉无动于衷,洛玉欢心里的失望越来越大,他撇开脸,不再看吴子愉。
气氛一瞬间僵持。
其实吴子愉能理解洛玉欢为什么这幅跳脚的模样,因为他和凡音一样都有一副古道心肠。也许是吴子愉身边有了个凡音做了前车之鉴,所以吴子愉并不是很想让洛玉欢再因为忠义伤己。
他斟酌开口:“若是这场瘟疫由疫鬼所传,我们大可以去阻止。但是这场瘟疫是瘟神职责所在,这些魂魄死于瘟疫是命数所定。我们不能干扰天地间的秩序。”
吴子愉觉得自己已经非常讲理了,殊不知命数所定四个字犹如一把大锤撞击着洛玉欢的神经,让洛玉欢火冒三丈。
“命数所定?!我只相信事在人为!”他大吼一句,头也不回地走了。叶钧见势不妙,连忙踢了一脚盛衡示意他跟上洛玉欢,他则抱着陶元站在吴子愉身边。
洛玉欢的爆发着实让吴子愉愣了好一会儿,他开口问叶钧:“我是不是说错了?”
叶钧震惊抬头,一向只关心责任和道理的吴子愉竟然开始考虑起别人的感受,简直天下红雨。
“我虽然到长生殿任职时间短,但也是听过七爷的事迹的。七爷的性格纯良,爱护弱小,是有情有义之辈。八爷您说的也没错,作为鬼官确实不该插手职责外的事,遑论天地秩序。”叶钧道,“只是八爷变成鬼才短短数月,对人间情义难以割舍是意料之中的。您不该与他怄气……”
“我没有怄气。”吴子愉敛眸,“只是不懂忠义情义为何那么重要。”
这个问题,从他认识凡音起就一直在想,直至今日也无法解答。
盛衡找到洛玉欢时,他正在一片水塘边打水漂。
“命定命数!所以都是活该!谁希望自己的生命那么短?谁又希望与家人阴阳两隔苟活?!”手中的石子带着洛玉欢的脾气和郁闷抛出,在水面上起跳。
“你吴子愉冷心冷肺到这种境地,我真是错看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收藏~
第13章酿醋第二步
“我才不和你这样的鬼为伍!不行,我得去找瘟神……”洛玉欢把手中的石子一起撒到水里,转身却看见盛衡一脸高深地站在自己背后。
“我靠,你是要吓死我?”洛玉欢退后一步,灵光一闪,“对了,盛衡你可知道有什么办法找到瘟神?”
盛衡点点头:“有。”
“太好了!你可愿意帮我?”洛玉欢扑上去握住盛衡双臂。
盛衡却没有立马点头,他凝视了洛玉欢良久,道:“七爷,您魔障了。”
洛玉欢奇怪看他:“我哪里魔障了?”
“您说八爷冷心冷肺之事。”
洛玉欢嗤笑:“我说他冷心冷肺那是抬举他,他甚至连这个都不如。”
“八爷并没有您想象的那么不堪,没有人是从出生就是这般冷心肠的。”盛衡解释道。
洛玉欢不屑:“那又怎么样?他现在如此。”
“那您可曾想过,是什么把八爷变成这样的呢?”盛衡也不恼,继续说。
是什么把吴子愉变成这样?洛玉欢迷茫地想。
是五年的俘虏生涯?在俘虏营里,见死不救才是保全自己最好的方法;是近五百年的做鬼生涯,让他变得阴冷?整日生活在地底下和非人之物作伴,是个人都会心生麻木吧。
“我和叶钧先前一直在秦广王殿当差,也常常听王殿提起八爷。他说吴子愉此人,杀伐果断、法力高强、恪守职责、忠义两全。”
“忠义两全?”洛玉欢不可置信。
“是。您一直秉持的忠义需要一个对象,您是忠于人间帝皇,义于天下苍生;而八爷却是忠于自己,义于知己。您不能以您的忠义去判断他人的忠义。八爷的做法虽让您心寒,对于鬼差来说确实无可厚非。”
“八爷并不阻止您去履行您的忠义,他只是想让您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自然法则不可逆,瘟神布疫不过是听从上天指令。您若让瘟神停止,岂不是让瘟神违逆上天?”
“况且方才八爷托属下告诉你,减少人疫病死亡的方法,并不止于求瘟神,譬如,一张治疫病的良方,一群医术高超的医者。”
洛玉欢听着盛衡不急不缓的劝解,心里堵着的郁气消散了不少,也明白自己着实是如盛衡所说魔障了。
“吴子愉他当真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