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
不知为何,他这颗心,在这狭窄而又黑暗的缝隙里,竟无端悸动,透着……
至深的恐惧。
缝隙越往下越窄,不过一人的小臂宽,子祟不得不侧过身才能行走,头也很难低,根本看不清脚下,只能全凭摸索,靠山壁上石头或者凹陷行走,难免踩空,若非是湛离在他身后紧紧拉着,恐怕早就坠落进深处去了。
在这样细小又暗不见天日的缝隙里摸索了不知道多久,是个人都该爆发,又何况是本来就脾气暴躁毫无耐心的子祟?
又一次被过于狭窄的缝隙卡住腰以后,子祟终于磨牙骂出了声:“春分神要是真的在下面,我就让你多活一天,否则……管你什么渡劫不渡劫的,我现在就杀了你!”
湛离艰难地踩在凸出来的石头上,那石头小得只容得下他一只脚,另一只脚无处安放,只能踏在山壁上,一手紧紧拉着他不敢放松,而另一只手只能撑在山壁上,被这过于纤细的空间弄得呼吸困难,正想回他一句自己也不容易,却听缝隙深处,竟又飘出了一句更为清晰的虚弱号哭,当即一声轻笑改了口:“看来我是能多活一天了。”
子祟把牙磨得更响亮,深吸一口气缩紧了肚子,才勉强挤了过来,回头正想嘲讽一句看他怎么过来,却见他已经扶着自己的肩膀紧紧贴了过来,甚至还凑在自己耳后轻笑了一声:“我比你瘦,快走。”
他腰上都是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结实肌肉,跟他这个久坐明堂的文弱小准神,自然不能相提并论。
子祟只好又“嘁”了一声,继续往下攀援,只是,最后走了两步,前面的缝隙,终于窄到了无法容忍通过的地步,他伸手过去一探,却差点连手臂都卡住,只好艰难又把手拔了回来:“不行。前面过不去了。”
湛离试图越过他看一看前面缝隙的样子,奈何子祟本就略高他一头,把前面给挡了个严严实实,火种又不算特别明亮,实在是看不真切,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向后一招,示意换个位置。
子祟没说话,只是艰难地往后退了两步,湛离便跨步上前,企图挤过去——本来这一条缝隙哪哪都是窄的,无论怎么样,总归是要靠对面相贴才能挤过去,只要不卡住,怎么都好说。
他双手撑在子祟腰侧,尽量往后靠,一只脚跨到他另一侧去,腰腹相贴,而子祟企图抬腿迈出去,却因为过于狭窄而抬不起来,他搡了他腰一把,想先把他推进去,却纹丝不动。
四目相对,两张脸都写着诡异的尴尬。
他们俩,还真就卡住了……
而且还是以这种十分难以描述的姿势和体位!
这姿势实在是卡的很难受,鼻尖几乎要擦到鼻尖,胸膛都贴在一起,憋了一口气,湛离用力往里侧挤,却被子祟一把掐住了腰,压低了声喝骂道:“你再动一下试试!”
他忍不住想后退,却无处可躲,腰上的手冷冰冰的,透过薄纱青衣传递进来,反而让他浑身好像起了火一样逐渐滚烫,因此而更为尴尬,忍着迫不及待的逃离想法,磨了磨牙故作平静:“总不能就这么卡着吧?”
“还说,你不是瘦吗?你瘦你倒是给我进去啊!”
“我……”
☆、你太笨了
湛离越发恼恨,手忙脚乱地胡乱挣扎起来。
子祟立马加大了掐住他腰的力道,咬牙切齿:“让你别动!”
说罢深呼吸一口气,忍着另一种截然不同于杀欲的欲念,又尝试了一遍,奈何腿被卡得死死的,动弹不得,在一片黑暗的地底缝隙里,腰腹相贴,寂寂无声,那张曾几何时日思夜想的脸近在咫尺,那个一往情深的男人一衣带水,只有那一簇幽暗的火种还在无声跃动。
他忽然伸手一挥,火种顿时熄灭,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湛离下意识地一慌,却听闻耳边极致温存:
“阿离,你太笨了。”
蒙尘的心弦被蓦然一拨,“阿离”两个字,像光又像火,点亮了每一个角落,沸腾了每一条血脉,心脏在那一刻忽然悸动,没有迷茫,没有犹疑。
他确定,他喜欢这个男人。
所以当子祟趁着黑暗吻上来的时候,他没有躲开也没有拒绝,反而热烈回应,管他什么鬼神之别,管他什么天生劫数,他只知道他喜欢,他要,他现在就想跟这个男人融为一体,他想时间停驻,流年静止。
——他动心了。
情意的交融让这紧紧相贴的两具身体都骤然升温,湛离含糊不清地倚在他肩头,认认真真:“子祟,我喜欢你。”
喜欢这种感情,绚如烟花,灼如烈酒,一生若能有一次心动,生死便都已值当。
子祟轻笑了一声,轻轻蹭了蹭他脸颊:“嗯,我也是。”
话落,突然间煞气大作,然而那尖锐得如风如刃的纯黑煞气包裹在湛离身上,却格外温柔小心,无意间将袍角那张指甲盖大小的符箓烧成了灰烬,随后轰然一声巨响,就直接将山壁的缝隙给炸了开来!
狭窄的缝隙又哪能经得住这一炸,顿时再次塌陷,这一神一鬼紧紧相拥,在煞气包裹之下又往下坠去,再次被沙土掩埋。
而地上。
宁亡人一行三人带着一个一头雾水的应时雨,跟着那张漂浮的残符一路从锦官城里追到了城外,还没到花圃,就感觉脚下微微一颤,同时,符箓就沉在了知重女道君手心。
“怎么回事?”
“不知道,可能是神君发现我的符箓了。”
宁亡人眯了眯眼:“刚刚的震动好像是从地底很深的地方传出来的,两位神君不会出事吧?”
应时雨凡人一个,完全跟不上他们的步伐,趁机大口喘气:“两位神君怎么了?什么符箓,殿下,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岂无衣没空理会,扭头没什么好气地一招手:“你别管,有事我会让你去办。”
他顿时不敢再问,顾自喘起了粗气。
知重女道君反手将符箓收进广袖,目光严峻:“神君应该就在附近,前面是什么地方?”
“是花圃,千里花道的花都是养在花圃,花开以后才搬进城里的。”岂无衣说着又一拂袖,气得磨牙,“我怎么就没想到,春分神有可能是在花圃呢!”
要说起来这才是锦官城最四季如春的地方呢,他倒好,被那没良心的一神一鬼拿棵破桃花树哄得一愣一愣的!
一行人又连忙奔进了花圃,可这锦官城的花圃堪称花海,几乎一望无际,又哪来的人影?
“这……一马平川的,也无处可藏啊,两位神君会在哪呢?”
宁亡人轻咳了一声,指了指脚下:“我说了,刚刚地底深处,有一阵震动。”
“在地底?”
他点了点头:“若春分神被关押在花圃,放眼望去,能关押他的地方,也就只有地底了。”
知重女道君十分赞同,环视了一圈,便接话道:“两位神君可能是已经找到了方法进入地底了,分头找找看吧。”
说罢,轻轻拽了一把宁亡人,他会意,唯有没心没肺的岂无衣应了声“嗯”,便宛如离弦之箭一般蹿了出去。
地上这边急着找人,地底的情况却也没有缓和到哪去。
直接将地底这条缝隙炸开的方法湛离也不是没想过,只是在脑海里刚冒出来的那一瞬,就被他拎出来又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吃饱了撑的才在底下自己炸自己,嫌命太长提前挖坟埋自己吗?
结果,没想到子祟这不要命的混蛋还真不怕死,居然真有这个能耐一边骂他“笨”,一边把这个自杀式想法付诸于行动。
……他一时都不知道是该夸他还是骂他了。
湛离大抵是昏厥了一阵,再睁眼,便已经被压在沙土之下,努力挣扎才艰难从土堆里爬起身来,挥了挥手咳了两声,嘴里都是砂石,下意识一回头,就撞进一双安静的深海里:“子祟……”
他自己先着了地,躺在沙土堆里,比他还狼狈三分,只咧嘴一笑,露出那颗虎牙来:“死亦同穴。”
湛离一愣,随即长叹了口气,那满腔的愤懑和打好了草稿的责骂,都随着这一声喟叹而如云消散。
有什么办法呢?
哪有什么大人有大量,不一般见识,不过是仗着一个欢喜,满世界撒泼耍横,折腾出一片狼藉,在轻飘飘丢下一句——“谁叫你喜欢我呢?”
谁叫他偏偏喜欢?他认栽。
子祟知道这一劫躲过,乐呵呵一笑,伸出了手来,湛离便将他一把从地上拉起来,两人这才环顾了四周。
看来他们这一坠,直接坠进了缝隙的最底层。
这是个圆顶的洞穴,头顶碎裂一角,正是他们炸出来的一个入口,又被沙石给堵住了,只有纷纷扬扬的泥灰落下来,除此之外,洞穴里空无一物,连其他的出入口都没有。
子祟观摩了半天,自认这实在不是他专攻的术业,只好扭头拍了拍湛离的肩膀:“有何高见?”
他只凝眉“嘘”了一声,随即侧耳听去,果然不知从何处,又传来了一声十分轻微的哭声,凄厉得让人后背发凉。
子祟又皱了皱眉:“怎么反而更轻了?”
湛离没有回答,只站在山洞中央。用神力扩大了自己的声音:“在下准神湛离,请问可是春分上神花源?”
周围却是毫无回应,他眉头深锁,满面愁郁,开始贴着洞穴的山壁仔细倾听山壁后的声音,却一无所获,正当他即将放弃之时,那种哭号转化成了另一种含糊不清的□□,再次响了起来!
他细细听去,摸了摸洞穴某处的墙壁,惊喜道:“在后面!”
子祟顿时煞气大作,笑容欢愉而又恶劣:“很好,这就是我擅长的领域了。”
他一句“子祟”还卡在嗓子眼,那厮就已经平地炸出了一朵惊雷。
子祟生生又在这个封闭的洞穴里另外炸出了一个出入口,湛离生怕这个摇摇欲坠的洞穴再次塌陷,几乎是转眼之间就一把把他摁进了自己怀里,神力缭绕之下温暖如风。
万幸,洞穴一阵震动之后,依然坚丨挺,只不过穹顶落了湛离满头的灰,他抬起头来,实在是忍不住厉声责骂道:“疯了是不是!万一这洞穴再塌下来怎么办?就是神仙也要被活埋在这里,不要命了?”
子祟掸了掸头发,咧嘴一笑,依然透着欢喜和随意:“怕什么?不是说好了,不同归于尽,就你死我活的吗?”
“那也不是答应你这般胡来的意思啊!”
“那又何妨,反正也没被活埋。”他也没疯到那个地步,还是有很精确地控制了自己的力量的。
“你!”
他正要再骂,却越过子祟肩头,见他身后被轰开了一个小口的洞穴墙壁后面,似乎还有个隐秘的空间,一片漆黑,有个人影蠢蠢欲动!
“让开!”
他下意识一把将怀中人往侧边推开,反手神力凝聚,一掌劈出,恐对方是虚弱的春分上神,遂不敢下死手,却低估了对方的身手和杀心,竟反而被对方凌厉的骤风击飞了出去!
“阿离!”子祟翻身稳稳一落,随即踏足而起,迅如离弦箭,就这么冲了上去,身后煞气冲天,瞬间充斥在整个狭小的洞穴里。
煞气铺天盖地,以至于漆黑的雾气里一时连敌我都分不清楚,湛离只好扭头高喊了一句“春分上神”,子祟这才后知后觉收敛了煞气往后一退,就站在他身前,头也不回:“没事吧?”
“没事,他身上有神力,极有可能是春分上神!”
子祟眯了眯眼,目光怔愣,喃喃念了句“不可能”。
这……怎么会是和湛离一样干干净净,存心至善的……
上神呢?
这不可能!
湛离侧过头看了一眼,便惊见那人——又或者不该称之为人,而是一个怪物——一个漆黑的人形,手脚宛如退化的动物四肢一般颀长,佝偻着肥大的腰腹,手掌——又或者说是前肢,几乎都垂到了地上,没有五官,西瓜一般的头颅脸上只有黑黢黢的三个窟窿,权当眼和口,诡异非常,更为诡异的却是,那怪物背后,背靠着背,又生着另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形,因着它佝偻得太低,背后那两个人形都四肢凌空,仿佛背着一只巨大的八爪蜘蛛,随着他的动作而上下抖动。
便是他,也忍不住惊骇得后退了一步,瞪大眼睛满脸震惊:“这……怎么会这样?”
☆、是敌非友
这到底是个什么妖魔鬼怪,又为何会关在地下?难道是他算错了,这底下竟不是春分上神吗?那春分神有到底在哪?它身上又为何会有神力?
那怪物低低嘶吼了一声,没有了这堵密不透风的墙,声音更为清晰地传了过来,像极了某种凄厉的哭喊——一直以来,被他们当成春分上神的哭喊的声音。
子祟又往侧边一步,挡在他身前,掌心里煞气凝聚,起初也被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吓了一大跳,现在却又回过头来嘲讽一笑,乐不可支:“猴精也有失算的时候啊。”
湛离回过神来,抽空踢了他一脚,这才并肩站到他身侧,眯了眯眼:“小心。这东西……身上似乎是煞气。”
子祟沉下了脸色,“嗯”了一声:“早看出来了。”
不管这是个什么东西,总之有神力也有煞气,而且这黑黢黢的外形似乎都是煞气凝聚而成,既然如此,那……就多半是地府搞出来的名堂了。
那怪物只靠这两条纤细绵软的“腿”,显然难以支撑三个“人”的重量,走起路来跌跌撞撞,然而不管往哪个方向倒,背上其余的两个人形总有一条腿支撑住平衡,使它看起来很是诡异。就这么缓慢地,一步步地,挪了过来,好半天才走到他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