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五方鬼帝负责的是八大地狱的地界,而八寒地狱却是由封雪台一个人负责,直接听令于鬼帝本人,算是鬼帝面前最大的红人,全然没必要跟他一般见识。
于是便又凑了过去,伸手想把湛离扶起来,却被湛离身上的禁制逼得后退一步,手心灼得鲜血淋漓,忍不住下意识“嘶”了一声。
该死的,封雪台那厮生怕自己杀心大发,居然在湛离身上下了禁制,严禁自己靠近!
“呵。”以为这样,就能遏制住他的杀意吗?
他伸手凝出煞气,小心翼翼地企图破开他的禁制,然而却被封雪台留下的煞气给弹了开去,只好又“嘁”了一声。
——下次吧。
这天亮得格外慢,子祟阖目打坐,在晨露之中凝上了一身水,长长的睫毛上都挂着晶莹的珠子,湛离醒来的时候,只觉这厮居然也有这么……柔和的时候。
“子祟……?”
他轻轻睁开眼,看也没看他一眼,只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水珠子,冷声道:“走吧。”
禁制没有伤害湛离的身体,也不与子祟的断角共鸣,因此没有影响那张符箓,湛离闻言坐起身,解开衣服看了自己的胸膛一眼,果然……
符箓的边边角角已被烧灼,留下了黑色的烧损痕迹,还差一点点,就要烧到符箓中黑红色的墨迹了。
“禅灵子给的符箓恐怕撑不住下一次煞气大动,子祟。”
——所以乖乖的,控制好自己的煞气,否则,下一次,恐怕就是他的死期了。
子祟自然明白他的暗示,却只冷哼了一声,扭头就走,一步一个湿漉漉的脚印,湛离也没做声,老老实实沉默着跟着他走。
对于昨夜发生的,又或者没有发生的事,他们彼此都心照不宣,再也不会提及。
这一神一鬼一前一后,中间只隔了咫尺一步,却恍若隔开了一整个天涯,那是用尽全力,也跨越不了的鸿沟。
☆、人间有趣
湛离实在体虚,一路走了十天,才终于走到鹤鸣山脚,这期间,子祟竟是一句话没说。
沉默着走,也沉默着停,天黑了停下休息,天亮了就等他醒,醒了就走,一路都离他远远的,仿佛他是只尖刺满身的刺猬,他神力尽失,也感觉不到自己身上被人下了禁制,只当是因为那夜,便也跟着沉默不说话,不尴不尬。
一直到走到山脚下,眼见着子祟依然垂首往前闯,湛离这才连忙把他拦下:“子祟!”
岂料子祟退避不及,被他碰到的胸口竟嗤一下冒出了黑烟。
他顿时把想说的话给忘到了九霄云外,而“咦”了一声:“怎么回事?子祟?”
子祟往后一退,掸了掸胸膛,没当回事,似乎也感觉不到疼,只冷冷道:“何事?”
湛离眨了眨眼:“我身上被人下了禁制?”
“嗯。封雪台下的,八寒地狱的鬼神。”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良久以后才道,“为了防我。”
他轻声一笑,扬了扬手:“那有这个禁制,你就动不了我了?”
“嗯。”
湛离又垂首一想,总算明白为什么这几天被他当成瘟疫躲,不管怎么样……
有了这禁制,就等于是又多了一重保险,也算地府干了件好事,于是便轻轻一笑,没再深究:“对了,真元派也算名门正派,我们走正门进去要人。”
“你要人家就给你?”
“你去要不一定给,但……”湛离侧过脸,勾唇一笑,透着灿烂和狡黠,“我去,就一定会给。”
谁叫他是堂堂仙庭来使呢。
子祟不语,又沉默着跟他一起爬上山,顺着一条青石台阶,就畅通无阻走到了真元派门前,一直到高高的白石牌坊前,才看见有弟子们庄严肃穆守在山道,然而湛离久伤之体,没走两步就喘不上气,这一路爬上山,只觉两腿战战。
“施主可是来找罪者信庭的?”一身蓝衣澄澈素雅的小弟子们显然是见过他们的,于是便上前一步,掐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儒雅而有礼,“施主请回吧,这是门内私事,当由我们门中规矩,自己解决。”
既然对方彬彬有礼,湛离也自不想为难他们,施施然回了个礼:“在下准神湛离,并无恶意,也无心插手真元派门中的规矩,只是……有幸与信庭相识,此事事关重大,无论如何,也该给我个真相。”
“什么……准神?”小弟子的目光顿时灿烂生光起来,视线几乎要黏在他身上,然而随后又直线坠落下去,满面迟疑,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遍,“可……”
这怎么半点气息都感觉不到呢?
湛离只好尴尬一笑,也不知道该怎么证明,只好老实交代:“出了点事,神力尽失了。”
随即又试图拉子祟,但想起自己身上的禁制,又收回了手:“不过这位地府的煞童,倒是货真价实。”
子祟虽然臭着脸,却是乖乖巧巧的,比那只牧犬占堆还要听话,当下为了证实自己的煞童身份,就要伸出手来亮一亮煞气,那满面的寒霜吓了小弟子一大跳,连忙摆了摆手:“不必了不必了,我去通报掌门,还请两位……额……神君?在此稍候吧!”
小弟子原形毕露,仓皇说罢,扭头就往山上跑,那飞也似的蓝色背影看得湛离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只向身侧道:“你瞧,这人间,也是很有趣的,不是吗?”
子祟轻却轻哼了一声,满脸嗤笑:“我的有趣,和上神的有趣,似乎并不是同一个标准啊。”
他又笑,目光缱绻温柔:“子祟,人间多彩,以前的你,却只能看到黑,剩下的五彩斑斓万花齐放,以后我慢慢带你看,或许哪天……你也会喜欢这个人间,喜欢这个世界的。”
子祟心下蓦得一撞,闷疼闷疼的,紧紧盯着他的侧脸,盯着他眼底的缠绵,冷若寒铁寸草不生的心底,忽然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一点点舒展,生长,疯狂侵占。
良久,他才别过头,看这青山之间雾海如纱,看这树杈之间跳跃的松鼠,看这青石台阶上缓慢爬过的蜗牛,心脏一寸一寸抽动,疼得发闷。
他说:“好。”
我等着你带我去看山川万里,海晏河清,我等你。
可湛离呢?
湛离却被深刻的负罪感扎得满身是伤鲜血淋漓,甚至不得不逼着自己不停幻想子祟往日种种的罪不可恕,才能勉强压下那滔天而起的绝望。
他大概明白为什么这劫如此难渡了。
这种负罪感,比任何刑罚都要更折磨人。
他多想直截了当坦白地告诉他,我所说的,所做的,都是为了渡劫那天杀了你,不要用那种震惊,欢喜,甚至带着些许不可置信的神色看着我,我在骗你。
可他不能,若想要渡劫,他只能编造这样一个谎言。
他头一次觉得,所谓神明,也不那么干净完美。
沉默半晌,前去通报的小弟子终于一路小跑飞也似地跑下了山,蓝色广袖道袍翩飞起来,像一只天蓝色的大扑棱蛾子。
湛离被自己这个想象逗乐,轻笑了一声,朗声道:“道君慢些!不急!”
那弟子闻言却跑得更快,喘了口气,这才伸手往上一请:“二位神君请。”
湛离微笑着点了点头,带着礼貌和温和,领着子祟,跟着那小道君一块步行上山。
真元派和无名派共属正一派系,但风格却截然不同。
无名派是满片的白墙玉阶琉璃瓦,豪华却不显粗俗,端的是个金碧辉煌不容亵渎,而真元派却是红墙绿瓦丹楹刻桷,香火袅袅,透着的是寻常道家观舍的人间烟火气。
算起来,无名派有八百年历史,建筑多半是从禅灵子手上传承下来的,真元派却是比无名派更迟一些,这些差距也是难免。
小道君比先前更多了十分的恭敬,一边在前领路,一边时不时僵着脖子扭头偷瞄,有几次都险些在青石长阶摔个跌脚板,湛离实在忍不住,失笑道:“我真是仙庭降世的准神,只不过出了些事,神力尽失,与□□凡人别无二致,小道君还是看路吧,别看我了。”
小心思被点破,年纪与知逢不相上下的小道君立刻烧红了脸,低头赶路走得飞快,再不敢回头看一眼,湛离越发忍不住笑,这一笑,眉眼便弯成了树梢新月。
好不容易总算是走到了正殿门口,列成两排站在石阶两端的弟子们躬身齐齐道了声“拜见神君”,小道君则领着他们一步步登高而上,用力推开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这才退到了大门两侧:“神君请。”
湛离又温和点头示意,这才跨进大殿里。
先前带走信庭的陆宣之就高坐明堂,手里执着一颗棋子,对着一局空白的棋盘,一动不动,在满殿暗沉的光线衬托之下,显得他像极了一尊金身佛像。
他仿佛才回过神来似的,捏着那颗棋子匆匆站起了身:“老朽陆宣之,乃真元派掌门,不知神君乃仙庭来使,多有得罪之处,还请神君见谅。”
“无妨。”湛离瞥了一眼那木头削出来的棋子和空白的棋盘,看得出来,这是上了些年头的老物件,黑色的棋子是用墨水染的,已经被摩挲得淡化了。
“我此行,别无他意,只是有幸与信庭相识,想问问陆掌门所言,信庭欺师灭祖之事,到底是否属实。”
陆宣之把手里那颗棋子放回棋盅里,顿了顿,这才冷笑了一声:“当年之事,是我真元派门内的家事,神君……”
“我无心干涉,但……说起来,我神力尽失以后,信庭也能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无论如何,我只是想知道,信庭,他到底是善是恶。”
陆宣之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突然话锋一转:“大师兄名叫宁亡人,自小是师父抚养长大的,这棋,是宁师兄亲自雕刻后,赠与师父的,只可惜,如今,师父与宁师兄都已死于信庭之手,我亲眼所见!那不负,本是师兄佩剑,正是信庭杀师兄之时,断在师兄体内的!可恨信庭……还于葬礼之际,夺走师兄遗体!他所作所为,万死尤不得偿之!”
“什么……”
子祟却低低笑出声来:“如此,我倒是开始喜欢信庭这个人了,有意思得很。”
湛离噎了一噎,无言以对,眼见着陆宣之脸色越发难看,连忙又道:“当年之事,当真是掌门真人亲眼所见吗?”
“是。绝无一句诳语!”
陆宣之的竭力强调,并没有让他的话增加一些可信度,看见湛离眉目里的迟疑,他便冷冷一笑:“既然神君信任信庭,那便去亲眼看看吧。”
“亲眼看看?”
“正是。我们真元派,擅以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术布阵,其中有阵法,名曰昔时,可回溯记忆,神君有心,自己去看吧。”
“那信庭呢?信庭在哪?”
陆宣之瞥了子祟一眼,深知人鬼之别,这两位神君真要劫人,倾全门派之力也难以与之为敌,便轻咳一声,这才沉声道:“按照门中规矩,信庭欺师灭祖,该当杀无赦,然大师兄宁亡人尸骨无存,老朽只想找回师兄遗骨。”
☆、生死相许
湛离顿时一个激灵:“你拷问他?”
子祟立刻轻轻一笑,抬起手来,眼底有隐隐的红光流转,一听到拷问二字,就亮出了某种光彩。
陆宣之久被俗事所扰,身体日所可见地萎靡下去,连连咳了几声,才缓过神来,冷笑着说:“哪又如何,老朽不过,是叫信庭师弟,日复一日,反思他当年所作罢了。”
“什么……你到底在打算什么?”
陆宣之没有应声,只是招手一请,躬身间毕恭毕敬:“神君若想知道,就跟老朽来吧。”
湛离下意识地看了子祟一眼,子祟便轻哼了一声,负手跟着陆宣之往外走去,他谅这厮也不敢算计什么,更何况……
他很想见识见识,欺师灭祖是一种什么样的局面。
他也很喜欢人间,湛离喜欢的是人间处处烟火,光明绚烂,而他,喜欢的却是这人间的黑暗,他喜欢看那仁义理智的圣人纵/情/声/色,喜欢看那清心寡欲的主持偷食荤戒,更喜欢看那以怨报德恩将仇报,他看不到这世间诸多喜乐,湛离也一样,他也看不到这人间处处绝情,这样很好。
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你跟那准神呀,可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被捧在天上,你呀,可是被踩在地里。
然而湛离并没有看透子祟心下的挣扎,只是微笑着跟在他身后,微微抬首,看着他高大而决然的背影,一道顺着陆宣之的指引而去。
真元派的建筑层峦叠嶂九曲八弯,一路绕行,终于到了最偏僻的角落里,再往前一绕,眼前便豁然开朗。
小小的瀑布从两人多高的山坡上冲荡而下,惊起一片雪白的水珠跳跃,汇聚成一个小小的池塘,池塘之中有一块巨石,密布着令人眼花缭乱的阵法,散发出种种光芒,而信庭,就蜷缩成一团,紧紧抱着膝盖,躺在那巨石和阵法中央,水花溅湿了他的衣衫,他一阵阵发颤,从喉咙深处挤出声声低哑的嘶吼。
“信庭!”
陆宣之摇了摇头,淡淡然将湛离拦了下来:“他听不见的。”
“这些阵法,到底是做什么的?”
“不过是让他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自己当初,是如何欺师灭祖,杀害师父和师兄的。”
湛离闻言便紧紧拧起了眉头,他确实怀疑信庭别有所图,但,不管怎么说,他都不觉得信庭会犯下如此大错,便拧了拧眉头,往前一指:“只要在那个阵法里,我就能看到信庭的回忆?”
“是。神君只消踏进阵法,便能将信庭当年所为之事,亲眼见之。”
湛离看了那闪着光芒层层又叠叠的阵法一眼,向前一步走到子祟身侧,轻声道:“你在这里等我。”
子祟没有应声,侧过头看了他一眼,他便轻声一笑:“等我弄清楚来龙去脉,我再跟你一起去蓬莱。”
他这才沉默片刻,应了声“好”,随即又道:“你这么说,是想防着我大开杀戒,再把真元派也给灭了。”
没有疑问,这是显而易见的肯定。
于是湛离不多加掩饰,爽快承认:“是,所以你能在这里等我吗?”
子祟想说能,我会在这里乖乖等你,守着你,可话临出口前,又觉得心下突然之间有铺天盖地的叛逆,他凭什么就得这么听话?
“不等。煞童以杀为命,你要我不杀人,跟要我憋住呼吸直到自己窒息而亡没有区别。我是不可能控制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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