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尔簪花插满头》TXT全集下载_10(2 / 2)

gu903();子祟眯了眯眼,咧嘴一笑:“那你呢?你要留下吗?”

破虚垂首,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底深深的渴求,语气里带着谦卑:“若神君应允,破虚不胜感激。”

子祟忽然放肆大笑,直笑弯了腰:“你留下又如何?无名派还有净血可以抵抗瘟疫,你呢?你不过是个阴兵,一副皮囊罢了,连血都没有,留下让自己死个透吗?”

有时候,人真的是挺可笑的。

他不懂,抱着某种近乎疯狂的执念在忘川河畔等了八百年,结果呢?结果他等的人抛弃了他自己去转世轮回,永远都不会回来,可他不恨不怨没有任何不满,就这么明知道找死也要留下,有什么意义吗?

是他等的人能回来,还是知重女道君能变成禅灵子真人?

情之一字,当真有那么大魔力?

这样的感情,他实在是敬而远之不想懂。

破虚闻言,绷得端端正正的身姿突然一颤,随即抬起头来,温润而平和,冷静得像一潭死水:“但凡对神君还有一丝用处,破虚也不敢枉死,只留在镇外,一步不入。”

“只留在镇外,你留不留下,又有何区别?”

知重还是恨他,恨他自甘堕落,曾经的无名派开山祖师爷之一,居然给子祟这样满身污秽的煞童做阴兵,也恨他甘愿受子祟驱使,亲手屠了自己的山门,更恨他现在回过头来用一副无辜的假象来试图弥补!

她若一心不肯原谅,就连补偿也是徒增她的仇恨。

破虚不言,只将头垂得更低。

子祟在这一片苦情氛围里格格不入,反而咧嘴笑得十分欢快,饶有兴致地眯了眯眼:“好,你要留下,就留着吧。”

知重女道君被他气得说不出话,只好恨恨瞪了一眼破虚,却敏锐捕捉到他眼里的那一丝谦卑的欢喜,更是气得不行,扭头就大踏步走进了雁荡镇里,直奔知逢小道君而去。

湛离无奈叹了口气,只道:“道君!你小心些!”

她三步并两步扶住几乎站不稳身子的知逢,点了点头:“我会的,还请神君早日回来。”

他点了点头,这才拉了子祟一把,只道了声“走”。

子祟又看了破虚和知重女道君一眼,心下略一思忖,觉得显然还是湛离比较重要,便咧嘴一笑:“美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湛离脸色如常,变也没变——

自从他秉承着一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心态以后,子祟说什么都影响不了他了,毕竟人的脸皮是会变厚的,神也一样。

一行四人,就此分道扬镳,湛离和子祟御风而行,前往堇理山请青耕,而破虚和知重女道君则留在了瘟疫爆发的雁荡镇。

比起这些村民,后来才染病的岂无衣直接接触了跂踵,还被它所伤,显然要严重得多,起初还能靠灵符支撑,但自从知逢艰难地把他从蔓渠山上扛下来以后,就彻底昏迷到现在,他只能先把他安顿在雁荡镇一间空屋里,不停地取心头血喂他。

现在知重女道君进都进来了,知逢也顾不上什么别的,连忙道:“师姐,我没事,你先看看岂无衣。”

她点了点头,扶着他先进了屋子,就见岂无衣躺在床上,干干净净,脸色苍白得没点人形,呼吸间像是拉风箱似的呼噜噜直响,昏睡中也紧紧皱着眉头,床边摆着一盆血水,乱七八糟的绷带面巾丢了一地,知逢急道:“前两天下了山以后就一直是这样了,没醒过。”

知重皱着眉头,慌忙从袖间抽出符箓来,贴在他心口处,符箓闪过一丝红光,便没入他的身体,随后别无动静,她只好又抽出另一张如法炮制,才见他呼吸逐渐平稳下来。

她却不敢放松,只是摇了摇头:“他病的太重了,我写的符箓根本没有效果,只有师父的符箓还有些作用,但……”

若只有修水真人级别的符箓才能起效,那么,就代表着,对于其他的病人,也必须用修水真人的符箓,而她带的符箓,就远远不够了。

“什么……那岂不是……”

很难坚持到湛离一行把青耕请回来了?

知重女道君叹了口气,目光深邃:“尽人事,听天命。”

他能不能活下去,她也不确定。

昏睡当中的岂无衣仿佛陷入了什么梦魇,一遍遍含糊不清地喊“知逢”,她下意识地看了知逢一眼,却见他实在是失血过多,以至于脸都红不起来,只是略带局促地别过了头。

“知逢……你……”

他连忙道:“师姐,什么都别问,求你了。”

她叹了口气,不再多说,看了看狼狈得没个样子的知逢,又看了看被打理得干干净净的岂无衣,这小子连自己都顾不上处理,却……把岂无衣照顾地无微不至。

到底是自己的师弟亲一点,她捡了旁边剩下的干净布条:“过来吧,自己的伤都没包扎好呢,现在镇里有我扛着,你只管好好休息就是了。”

他垂首不语,乖乖又伸出了自己的手,他为了取血,两只手都被划满了伤痕。

无名派虽然用血,却也很少要求自己的弟子自残取血来写符,更多的时候用的是不带血的符,小打小闹也就报复报复岂无衣的满嘴跑火车,一般的小妖小怪用这种符箓就能收拾,就算难得要用带血的符,也是趁受伤的时候多取一点留着备用,所谓物尽其用,然后分发给门派里要用的弟子,能拿到多有效的符,全看自己人品,往往得知门中有弟子受伤,门口就会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倒不是来关心的,而是——

来趁机讨血的。

也算是无名派一大奇景。

所以乍一看这双伤痕密布新旧交加的手,知重也忍不住心疼:“你啊,何必做到这个地步?”

知逢只把头垂得更低,看不清神色,药水从伤口里渗进去,他也感觉不到疼,顿了顿才小声道:“师姐……跂踵是我杀的,我的符箓不起作用,你和师父们给的符箓又快用完了,所以……为了救岂无衣,我……师姐,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当局者迷

“知逢……”她闻言,也大概能猜出是怎么一回事,连包扎的动作都忍不住一顿。

“现在,这雁荡镇里的惨状,都是因我而起,我……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知逢……本不能怪你,以你的道行,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不容易了,”她只好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语气满是心疼,“而且,神君和子祟那煞童一起去找青耕了,只要能把青耕请来,大家都会没事的。”

“可……我……”

床上的岂无衣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用力咳了两声,才嬉皮笑脸地招手:“知逢,我想了想,没什么能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不如,我以身相许?”

前一秒还在暗自伤怀的知逢小道君,下一秒就羞赧起来,虽然脸色依然苍白得毫无血色,但羞涩的情绪像一只蝴蝶,就算遮住脸也会从眼睛里飞出来,再加上知重女道君也在,他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出去,突然扭头就跑。

知重女道君眨了眨眼——

这个男人……总有办法可以不知不觉间轻易影响知逢的想法,虽然知逢本人并没有意识到。

她扭头看了看岂无衣,知逢一走,他强装出来的嬉笑就瞬间又垮败下去,死死盯着天花板,紧紧攥起了手,关节泛白,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沉沉的死气,唯独那双眼,带着些许求生的光亮:“道君放心,我的命是知逢救回来的,我得活着。”

他活着,知逢的愧疚和绝望还有借口可以往下压,可他要是死了……

知逢可怎么办。

他那么天真,那么和善,他瘦弱年少,明明连什么叫天下什么叫苍生都不太理解,却把芸芸众生一肩挑之,他宁取自己的心头之血,他连命都不要了,就差把自己整颗心都掏出来,他只不过是想救所有的人。

所有的……

他不知道知逢是经历了如何的挣扎,才在最后关头选择了他,他只知道,他得活着。

他得让知逢知道,就算他放弃了天下苍生,好歹也救回了一个,他没错。

而他也值得。

他值得他负尽众生,值得他牺牲天下,值得他作出这样的选择。

“岂无衣……那你撑着,你不能死,知逢他……他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选择,他太愧疚了,现在全靠你这根弦绷着,弦断了,他……”

他又发出低低的笑声,偏过头:“道君,我是他的弦,绷着他的命,他又何尝不是我的那根弦?”

知重不语,淡淡起身,追出去帮知逢处理其他的村民了,就让他们这两根弦互相牵扯着对方那条命吧。

对方是什么性别什么身份,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是那个对的人就足够了。

这一瞬间,她觉得湛离和子祟那一神一鬼也不是那么难理解,心动一瞬便是永恒,无关性别,也无关是非对错。

情之一字,当局者迷,旁观者无权插手,只剩尊重。

破虚也没闲着,他生前也是无名派的大弟子,也曾养过净血用过符箓,虽然死后成了阴兵,连血也没有了,但他还能用煞气,于是绕着雁荡镇,又加了一重煞气的结界,算是双重保险,免得瘟疫传播。

然而,好心却不一定会有人接受。

知重女道君一出门,就见本来就已经死气沉沉的镇子上空又凭空蒙上了一次黑黢黢的翳,遮盖了天色,使得整个镇子都充斥着一种不安和不详。

浓郁的煞气无端令人压抑,不消说,定是破虚那厮干的好事!

她这便急匆匆带着怒火直奔镇子门口立起来的牌坊,果见破虚身上煞气冲天,几乎整个人都包裹在其中,正背对着镇子盘腿而坐,身侧横着一把深紫色的长刀,上面腾腾冒出云雾一般的煞气,大有一种一人一刀独守天下的气派。

“你干了什么?”

破虚一震,显然是吓了一跳,身上煞气猛然一收,强压下了如擂鼓一般的心跳,才平静反问:“道君何意?”

知重冷着脸,淡淡伸手向天一指:“这是你弄出来的?”

他不敢直视这双过于凌厉而无情的眼睛,心下的酸涩和莫名而起的羞愧让他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是。”

她又冷笑一声,满是不屑和嘲讽:“不错,很好,现在我的符箓不仅要抵抗瘟疫,还得防着你的煞气。”

破虚青灰色的脸色更加灰白,难得透出了一股死气,眨了眨眼,站起身将自己的结界收回,然后毕恭毕敬地说:“抱歉,请道君见谅。”

看着镇子重新恢复了清明光亮,知重女道君才冷冷哼了一声,蒙上贴了符箓的面巾,又回过头去继续帮忙照顾染了瘟疫的村民。

知逢小道君正在帮忙,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破虚,往常自家师姐虽然总是一副十分严厉的模样,但其实私下里是友好而礼貌的,便是重话也不会轻易说一句,却……

独独对这人格外凶悍,想来想去也实在是没忍住,凑了上去小声问:“师姐,他是谁?”

她又看了眼像个木头人似的杵在镇外动也不动的破虚,目光里风霜凛冽,眯着眼又冷哼了一声:“别管他,他手上,可沾了不少你师兄师姐们的血。”

“什么……?师兄师姐们?山门里到底怎么样了?”他一心扑在跂踵的事上,以至于一时没顾得上自己的山门,想起当初十万火急的心血召阴阵,才连忙追问。

“放心,门中的事,自有师父师尊们处理,我们如今首要的任务,就是尽可能保住这些百姓们的性命,等青耕回来。”

“可……师姐!”话说了一半,让他如何能放心?

知重叹了口气,只好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包括——

破虚便是曾经无名派的传闻之中,足以和禅灵子并肩的祖师爷之一的事实。

知逢听罢,何尝不是一样的震惊,又回过头来仔仔细细地看了破虚一眼,忽然大步流星就走到了他身边,知重想拦他,奈何手下的病人突然痛苦□□了一声,生生拖住了她的步子。

“你……为何不说?”

破虚低垂着眉眼,没有注意到知逢已经走近了,直到他出声问话,才浑身一震,回过神来,茫然地眨了眨眼:“道君……此言何意?”

“你的结界布得那么大,包围在镇子之外,离师姐的符箓那么远,根本就两不相冲,你又为何不辩解一二?”

刚刚……师姐根本就是无端迁怒,他都能看的明白的东西,师姐怎么可能注意不到?

但师姐的迁怒他能理解,为何……

这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地承受着师姐的误解?是……为了恕罪吗?

破虚忽然温和一笑,轻轻摇了摇头:“不必。”

在她面前,无论是做什么,哪怕是最凌厉的打骂,他也甘之如饴。

他就是这么卑微。

他的欢喜,就像一只弱小的野狗,哪怕一遍遍被人踹开,也一遍又一遍的为了那一丁点温暖锲而不舍地往上贴。

他贱。

“那你……当真屠了……自己的山门?”

他又是一顿,看见站在镇子里少年一身狼狈,琉璃似的眸子却淌着流光溢彩的荧火,于是便冷冷的,淡淡的,应了一声“是”。

这就是身为阴兵的代价,当子祟下令让他“杀”的时候,哪怕站在他面前的是让他觉得很可爱,很温馨的弟子,他也只能招招杀机,每一步,每一招,都在心下期盼,嘶吼——

“求求你们,不要受伤,不要死”。

他心里背负的愧疚,挣扎,以及愤怒,并不比知逢少半分。

区别是,知逢有家,有爱的人,退后一步还有港湾,可他没有。

而他唯一的倚仗,遗失于八百年前,他花了八百年,给自己造了一个自欺欺人的虚假美梦。

知逢小道君听罢,眉眼里亦带着深刻的失望,又深深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选择了转身离开。

他看着知逢远去,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另一个张狂的鲜红背影。很多年前,他也曾像这样,注释着某个人远去的身姿,他一直,一直在看那个男人的背影,从小到大,从青涩到张狂。

他总是追不上他。

渐渐地,他收的弟子越来越多,任何一个都比他优秀比他有天分,比他更会讨人开心,于是他越发成了不起眼的那一个,无论他做什么,似乎总也不顺他的心意,难免挨了他的冷嘲热讽和别的弟子们的白眼,所以他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那颗心藏起来,默默地替他打点着一切,像个杂役奴婢,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既然不想看见他,那他就远远地,乖乖地躲在他身后的阴影里,用尽全力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不显眼,也不引人注意。

他从来不求与他并肩,更不奢望回应,他知道自己不配,哪怕受着他的挑剔他的苛责,也竭尽全力,如履薄冰,卑微的像条没人要的野狗,只求跟在他身边,哪怕只有一个背影,他也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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