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超巍手底下的两位艺人叫他基本上都是直呼其名,鲜少听到有人会尊敬地喊一声“哥”,难得听俞酌叫声“哥”,他的尾巴都快翘起来了,“哎呀,我也没有很生气,主要是你这次真是太冲动了……看你认错态度挺诚恳的,你再叫声‘巍哥’来听听我就原谅你。”
贺临抽走手机,语调含着讥讽:“你比人家大多少,在这里瞎占便宜。”
就说这么一句,他又把手机还到俞酌手中,从抽手机到说话再到还手机,全程不过十秒,一气呵成,连俞酌都没反应过来。
“……?”
“贺临怎么在你旁边?”
俞酌好心提醒他:“这是贺临导师的手机。”
在贺临的映衬下,王超巍突然释怀了,俞酌只是比较能惹事,但人比起贺临来还算是和蔼可亲的。
“算了,当时那种情况我可以理解。但你下回还是得尽量早点跟我说,”王超巍义正辞严地说,“现在你告诉我,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做。”
“别担心,”俞酌说,“我有很多证据。”
俞酌的证据相当充足,他没有删东西的习惯,手机里一直存着当年的照片。
意见建议簿是酒吧所有物,不能随意带走,所以他只能把上面写的东西拍下来,尽管那小孩儿说话非常不给面子,但是有些话确实说到点上了,给他很多灵感。
他找贺临要来自己的手机,稍微整理了一下,全部发给王超巍,让他帮忙发个声明。
王超巍的办事效率一向很快,当天晚上,就发了这样一条声明:
@华晟娱乐:@徐星旸的作品《小艇》的旋律为我司艺人俞酌所作,当时并未取名,编号43546,创作期间曾数次咨询友人的意见,可以由此侧面看出该曲的创作过程,附图如下。该曲初稿、二稿、终稿皆在下图。若徐星旸执意认为此为他原创之作,望能举出更有力的证据。徐星旸与其公司的侵权行为,我司将追究到底。[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
证据确凿,徐星旸根本无可辩驳!
@禁止套娃:草,竟然真的是,这也好意思标榜原创。。。
@禁止禁止套娃:我好难过我真的好难过,我是这首歌入坑的,没想到这么多年喜欢错了人…………
@禁止禁止禁止套娃:创作过程一清二楚啊,除非徐星旸能举出更详细的东西,不过我觉得不太可能了,他连俞酌问的那个问题都回答不上来……
华晟娱乐发的声明,贺临闲着没事也看了一眼,当他看到那几张十分眼熟的照片时,目光倏地一顿,下意识地点开来。
下面的评论除了斥责徐星旸的恶劣行径的,还有一些重点跑偏的朋友。
@板栗南瓜没有板栗味:话说这是什么独特嗜好?没看错的话这应该是一本……意见建议簿???
@肉沫雪里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看这一段,“你回去好好读书行吗考多少分啊就这么嚣张??”,“上周刚出成绩,第一,谢谢关心。”,太搞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撕倒刺真的好痛:大家的重点好像偏了,但是我也觉得好有趣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奉劝广大网友不要撕倒刺:这首歌居然是这样写出来的,真是命途多舛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一边码字一边流血:我酌真的是,一边说“你到底懂不懂音乐”,又一边忍不住问人家“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贺临的指尖逐一划过这些评论,思绪越飘越远。
他想到的是更久之前,他第一次看见俞酌的时候。
贺临做什么事都有明确的目的性和计划性,对自己的一切认知都十分清醒且理性。
他初中时就知道自己的性取向,异常的现象没有让他产生任何焦虑或是恐慌,他只是像往常一样,将当天的作业写完,然后十分平静地向家人出了柜。
他也一向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安静是首要原则,最好能听话懂事。
贺家家教严格,父亲是集团执行官,生性刻板严厉,不允许任何人忤逆他的想法,对贺临的所有事都极尽苛责;母亲是一流钢琴艺术家,性格温婉柔顺,但有很严重的精神疾病,总是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从不与外人交流。
因此贺临不太喜欢回家,但他也不喜欢住宿,经常在外晃荡到很晚才回家,回到家的时候基本上大家都睡了,他也落得清静。
也就是那么一个偶然的契机,贺临来到学校附近的那家酒吧,看见那个狭小的舞台,地板上交错的黑线显得舞台更加狭窄,前端的空地上勉勉强强能站下几个人,而俞酌站在那一小片空地上,扯着麦线踩着音箱,汗水打湿他的黑发,就像一株小草在狂风中展现它的生命力。
他似乎完全不被这片狭小的空地所拘束,爆发出来的力量仿佛能震撼整片天地,台下只有几个人在为他欢呼,可他毫不在意,身居舞台一隅,自有天地辽阔。
以往这种震耳欲聋的摇滚一向被贺临划入“喧闹”之列,但就在这一瞬间,他好像领略到了一点喧闹的魅力。
不那么安静……也可以。
贺临来时,演出已经接近尾声。俞酌微微喘着气,笑着从兜里摸出几颗糖,随手发给站在前面的几个人。
“那边的,”俞酌一时兴起,向远处抛了一颗,“给你一个。”
贺临伸出手,接住那颗糖果,展开手心一看,是一颗哈密瓜味的水果硬糖。他剥开糖纸,将糖放进嘴里,没感觉出是什么甜味,倒是那句“给你一个”一直在耳边萦绕。
俞酌刚刚唱完歌,声音有些喑哑,还带着点喘,从麦克风中传出来,将声音中每个细微的变化都放大了无数倍,近得仿若就在耳边。
贺临再抬头去看,俞酌已经准备离开了,侧着身收拾东西,刚好露出耳后一颗小红痣。
酒吧光线昏暗,沉浸在深蓝色的光线基调里,贺临半边侧脸罩在阴影之下,他端起面前低度数的甜酒浅啜一口,冰冷的酒液划过喉咙,他面朝着俞酌离去的方向,眯起眼睛,就像千里之外的猎人打开了他的瞄准镜。
看见声明的人不少,徐星旸也在其中之列。这还是吴正凯用自己微博给他看的,他已经很多天没看微博,怕的就是那些无处不在的黑嘲。
实际上,他此刻遭受的,只是当年俞酌遭受的万分之一,但光耀这个温室将他养得太好,他从未见识过如此庞大且令人窒息的黑粉群体。
“当年我们是给了俞酌钱的吧?”徐星旸问旁边的吴正凯。
吴正凯回忆道:“好像是有,但是他没收?不过我执意把钱给过去了,有留下记录——你想干什么?”
“有留下记录?”徐星旸忽而露出一个几近诡异的笑容,“那就更好办了。”
吴正凯拉住他,“星旸,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我们先把俞酌查清楚……”
“查清楚?”徐星旸,“可是你根本什么也查不到。而我不能再等下去了。”
徐星旸拨开吴正凯的手,站起来,“我先去找导演聊聊。”
导演此时也是满脸忧愁,一边是徐星旸,一边是俞酌,一边是节目效果,一边是资本平衡,如此种种叠加起来,令人头大。看到徐星旸,他的头更疼了。
徐星旸一来就开门见山:“导演,您真的相信俞酌的话?”
“唉,”导演摇头叹息,“不是我不相信你,这几张图确实骗不了人。”
“您不信我没关系,”徐星旸的语气已经算是威胁,“您得相信光耀吧?我的要求很简单,沿用原曲目,一切照常——至于俞酌演不演,我自有办法,与您无关。”
徐星旸的心态已经近乎偏执,似乎只要俞酌演了,那么之前说的一切都算不得数。
“我知道你们光耀不好惹,但是,”导演说,“我要是照你说的做,燕鼎那边我又怎么交代呢?”
他没忘记,是燕鼎CEO亲自开的口,能让这种级别的人来,俞酌当然不好得罪。
徐星旸拿出手机,点开一段录音,说:“您听听这个。”
录音声音不大,徐星旸与贺临交谈的声音传出来。
“初评级为什么要给俞酌F?”
“我和俞酌是有点恩怨,但跟你没关系。”
——是很久之前,徐星旸找贺临聊天的那次!
徐星旸在那时就留了个心眼儿,去前开着手机录音,现在再前后截一截,说得就像那么回事儿!
徐星旸不知道贺临具体是什么背景,但曾有人告诫过他:放眼整个娱乐圈,贺临是最不好惹的人之一。
既然如此,想必他身后的背景一定能与燕鼎分庭抗礼。
“跟俞酌有恩怨的可不止我一个。”徐星旸别有深意地说,“您帮的不仅是我,还有贺临。”
“这……”导演还是有点犹豫。
“这么跟您说吧,我与贺临都将站在您身后,您又何须顾虑一个小小俞酌?”
徐星旸仔细揣摩着导演的表情,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半。他留三十秒时间给导演思考,又开口添了一把火:“更何况——俞酌告诉过你,他和燕鼎是什么关系吗?”
这个问题真是问到点上了。
——的确没有!
别说是俞酌没有说过,就连燕鼎那位新上任的CEO也从来没有说过,他们是什么关系!
如果……没有关系呢?
导演细微的表情变化被徐星旸尽收眼底,他了然一笑:“我相信您会做出正确选择的。”
最简单的六面骰游戏,骰盅已开的这边是五,骰盅未开的那边未知,尽管另一边有开出更大数的可能——大多数人仍然会选择已经打开的那边。
很快,导演就放出消息:曲目不会更改,选择只有演和不演。
消息一出,俞酌战队的人一片哗然。
自从那天抽完签回来,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所有人都替俞酌抱不平,此刻处于一种同仇敌忾的状态。
“导演怎么这样?!”
林未竟气得拍桌,“简直欺人太甚!”
“不行,”林未竟实在气不过,愤而起身,“我要去问他为什么!”
刚走到门口,他就被人拦住了。
门口站着一位美女,深红色的口红让她看上去多了一份威严,她是林未竟的经纪人。
“去哪儿啊?”
林未竟讪笑道:“喝水,喝水。”
经纪人直接拽着他胳膊走了好长一段路,来到一个没人的空房间里关上了门。
“林未竟!”
“你究竟是光耀的人还是华晟的人?”经纪人恨不得提着他的耳朵训斥,“我跟你说过一万遍了,在外面多留点心眼,你还跟俞酌走那么近,刚刚我要是不拦着你,你是不是还打算去找导演理论?你真是要气死我!”
“哎哎,没有,没有,”林未竟举起双手投降,“您这不是来了嘛……”
经纪人懒得跟他扯这些,拿出自己手机往林未竟手上一放,“你自己看看现在大家都怎么说你的吧。”
@家里可乐喝完了:林未竟真的当代第一白莲,明知道俞酌海鲜过敏还给人吃鱼,难怪烧烤那期俞酌只有开头几个镜头,自己在镜头前蹦跶来蹦跶去赚了不少粉吧,恶心!!!
@又不能出去买:林未竟真能装,一直扒在俞酌身边,是徐星旸派来捅刀的吧……
这两条算骂得轻的,下面还有问候父母亲族上下十八代的。他接着往下翻,数量多得划不到底。
“偶像他是海鲜过敏……?”林未竟惊愕地张了张嘴,回想起俞酌身上的红疹,他怔在原地,半晌才说,“他没告诉过我。”
“这不是重点。这段是正片里没有的,但是几天前有人把这个片段放了出来。”经纪人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十有八-九是徐星旸干的。”
林未竟瞪大眼睛,“为什么要搞我?”
经纪人敲他的脑袋:“搞你当然是因为你和俞酌走得近了。”
“但是……”
“没有但是,未竟,”经纪人的语气缓和下来,她突然叹了口气,“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如果你还想继续做艺人,唱歌,那你就听我的。我现在也不是要你做什么,我只是叫你别掺和了,他们自己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良久,林未竟闷闷地说:“我知道了。”
经纪人抿了抿唇,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光耀的晋级名单中当然不包括林未竟,但她还是把林未竟送来了,想磨一磨他身上那股单纯气。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俞酌,一路走来竟然没发生什么大事,还走到了决赛。
现在倒是出事了,但这事情触及到徐星旸,她也不得不出面阻止。
思及此,经纪人又多说了一句:
“你既然在光耀,那这就无可避免的。”
生态就是如此,要么适应,要么滚。
林未竟跟经纪人聊完回来,心情非常低落。
这一切都跟他想的太不一样了,他一头扎进这个圈子,却发现他要做的不仅仅是唱歌。
黄小辉难得见自己的朋友如此没有朝气,他紧张地问:“她跟你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林未竟说。
林未竟是平时最藏不住事的人,现在居然含糊其辞地说“也没什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有鬼。
黄小辉一着急,声音都高了几个度:“你倒是说啊!”
俞酌也问:“你怎么了?”
林未竟没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问道:“偶像,你海鲜过敏?”
俞酌沉吟几秒,说:“一点点,不是很严重。”
“唉,我竟然不知道,”林未竟自嘲地笑笑,一只手捂住脸,声音有点哽咽,“简直是假粉啊。”
俞酌皱了皱眉,正想说点什么,忽然又有人敲了敲门。
这回的来人是徐星旸,点名俞酌要“单独谈谈”。
俞酌拍了拍林未竟的肩膀,没说什么,跟着徐星旸来到隔壁房间。
“你贵人事忙,”徐星旸将手机推到俞酌面前,“想必从来没注意过这些吧?”
徐星旸给俞酌看的东西,和今天经纪人给林未竟看的东西差不多。
gu903();事到如今,要弄垮俞酌不太容易,但是要弄垮俞酌身边的队友,简直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