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点底细,离烨肯定早就摸了个清楚,可提及他的事,她总有些茫然。
身子还有点虚,尔尔找了个舒服的角落坐下,将水月镜花祭起,凝神去找。
前头的画面有些是大佬袖袋里腾云驾雾时留下的,她仔细往前翻找,过了很久终于翻到了一些旧画面。
几万年前的离烨大佬依旧是高傲冷酷的,但比起现在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清寂,哪怕是站在人群里,看着都有些孤零零的。
原来的尔尔觉得,上神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一定会拥有想要的一切,可看着看着,她眉毛就拧成了一团。
关于离烨的画面其实不多,可每次出现,他都是一个人,几万年前的神仙们并不愿意接纳他,不知多久前的望仙台上,他甚至犹豫着试图主动与人说话。
可那人没有注意到他的主动,与他擦肩而过,留下一片冷风。
离烨张开的嘴就这么合了回去。
再往后,有人议论他的可怕,有人质疑他的出身,也终于有人认可了他的强大。
可只要有大佬的地方,周围十步之内都不会站人。
大佬的修为日渐丰盈,眉目也日渐冷漠。
最后一次出现在画面里,是一张充满仇恨和阴鸷的脸。
“是你。”他对着镜花水月,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心里一颤,尔尔下意识地伸手,想将他的脸揉一揉,可手一碰到幻象,镜花水月就关闭了。
小小的晶石落回她的膝盖上,尔尔低头瞧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憋闷。
第48章心地善良真的有用吗
她以为只有像她这样弱小的神仙才会被人看不起,没想到强大如离烨,以前的日子竟然比她还惨,她好歹有师兄师姐护着,而他一路走来,似乎都是一个人。
要是他真的天生暴虐残害苍生,尔尔或许还能理解,可她看见的大佬,分明是嘴硬心软,良善又慈悲的,尽管已经接受了煞气的侵蚀,尽管神火都已经萦绕了黑气,可他仍还在神魔边界,没有堕落下去。
但这些人一直在推他,一边推他下幽冥,一边说他就是天生如此。
尔尔十分不认同地皱起了小脸。
外头的天色已近日暮,离烨也终于把乾天的一魄从琉璃瓶里移出,放进了自己的弑凤刀里。
弑凤刀似乎不太高兴,刀身嗡鸣不止,直到被自己的主人瞪了一眼,才咯地一声老实下来,乖乖承载了乾天的魂魄。
收回力道,离烨松了口气,抬手去揉自己的眉心,无意间却瞥见食指上似乎被什么东西划了一条口子。
他身上伤多,这点小伤还不曾放在眼里过,拇指一捻,伤口就愈合了回去,只剩些隐隐的痛感,并不打紧。
四周的结界开始消退,他连忙绷起脸,恢复成无波无澜的模样,准备看她这回要编出什么好话来。
然而,结界一落下,外头竟飘来了饭菜的香味儿。
“弄好啦?”她遥遥地问。
原先被他摧毁的灶台,眼下又在上丙宫外搭了起来,她不知从哪儿摘了豆子,加辣椒与肉丝一起翻炒,没一会儿就盛进了盘子里。
“正好,是用晚膳的时辰了。”放下铲子,她将菜端到桌上放好,又拿了两个碗,盛满香软的米饭,饭刚出锅,她飞快地放到他跟前,甩着手就捏了捏自己的耳垂。
“好烫哦。”
离烨有些怔忪,霭色的眸子被米饭蒸腾出的雾气一染,终于带了点温度。
“上神是不用一日三餐的。”他哑声道。
“我知道啊。”提起筷子反过来在桌上杵齐,尔尔夹了肉就裹了米饭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道,“所以九霄上的神仙才会不知年月,尝不到永生的乐趣。”
永生能有什么乐趣,他嗤笑,却还是没忍住,跟她一起拿上筷子,夹了一片青椒。
他动作太快,尔尔张嘴想提醒都没来得及,只能眼睁睁看他将辣椒吃进嘴里,然后俊俏的脸一点点变绿,再变青。
“……”
心虚地递过去一杯茶,尔尔小声道:“您倒是吃肉啊,吃那个做什么,那是增味的。”
咬牙咽下去,离烨抿了一口茶,神色恢复了镇定:“也能吃。”
您方才的表情不是这么说的啊!
尔尔很想笑,抿着唇夹了肉放去他碗里,然后低头刨饭。
她的吃相很好,不是狼吞虎咽,却也是津津有味,看着让人十分有胃口,离烨很清楚自己是不用吃五谷杂粮的,但有这个人坐在跟前,他毫无察觉地就将碗里的东錒西烎吃了个干净。
饭后,尔尔给他变出了一双精致的手套。
离烨眼皮当即跳了跳:“做什么?”
“两人一起过日子,总不能什么活儿都我干,那您多懒……不是,那您多没参与感啊。”手把手地替他将手套带上,尔尔状似苦口婆心,“我做了饭菜,您就洗洗碗,这样才能更有人味儿。”
离烨沉默,任由她将自己推到门外的灶台边,满眼疑惑:“这样就能有人味儿?”
尔尔毫不犹豫地点头。
她是不会直说自己讨厌洗碗的,在太和仙门闯了祸,师兄回回都罚她洗碗,这简直是她的噩梦。
所以,还是推给大佬吧。
离烨皱眉,眼神里充满了迟疑,可只僵硬了片刻,他便想动手捏诀。
“用仙术洗出来的碗是没有灵魂的。”身后那小东西幽幽地道。
“……”几个碗而已,要什么灵魂!
眼眸微眯,他有一瞬很想转身走人,可余光瞥见她那兴致勃勃的模样,他又有点不忍心。
算了,不就是洗碗。
打散了手里的诀,他拎起碗碟,统统扔进了水里。
满意地点点头,尔尔道:“您先洗着,我出去一趟。”
就那么将震桓公赶出去,他都还不知道离烨救了乾天,万一惹出更大的乱子就不好了,总要有人去报个信。
“去多久?”他问。
尔尔比出几个指头:“三柱香的功夫就成。”
他颔首,算是允了,低头闷不吭声地继续洗碗。
身后传来腾云驾雾的声响,离烨目光平静地看着水槽里的瓷盘,没一会儿,嘴角还是往上扬了扬。
这傻子,都没发现自己有行云了,跑得急急忙忙的,一点也不稳重。
不过,她要是发现了,定会更不稳重地绕着他跑圈。
一想起她那滑稽的样子,离烨觉得手里脏兮兮的碗都顺眼了两分。
他是不会洗碗的,只会用水一遍遍地淌,可他淌得很认真。
晚月初上,落在他身上一片华光。
艮圪等人赶到上丙宫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么一个画面。
离烨高大的身子站得笔直,正对着一方小小的水槽,仔细又轻柔地清理着碗碟上的污垢,黑色的手套显得他有两分森冷,但他的动作温和极了,瓷盘放回台面上,甚至没听见什么声响。
几位上神眼神复杂地看了一会儿,以为离烨在练什么顶级的仙术,可凑近一看,台子上已经放了一个干净净白生生的盘子,离烨拿着第二个盘子,还打算捏诀引水继续洗。
他是察觉到外人的气息了的,但他没抬头,仿佛这几位上神加起来,也不如他手里那一个普通的碗重要。
艮圪有点不悦。
他大步走上前,抬手朝天一指,便在上丙宫四周落下了隔绝声息的死界。
“离烨。”后头的兑刃跟着上前,沉声道,“你开冥路大门,伤乾天魂魄,也不打算与我等有个交代?”
水槽边的人没动,洗好第二个盘子,十分小心地放到台面上,再拿起第三个碗。
兑刃拧眉,挥手便甩出一道仙力。
锵——
叠在一起的两个白生生的盘子被挥到了地上,啪地一声碎裂四溅。
离烨正准备捏诀引水的动作戛然而止。
身上温和的气息渐渐消失,他慢慢地转身,霭色的眸子带着深不见底的死气,定定地看向动手的人。
兑刃是兑氏仙门刚继任的掌权人,年轻气盛,又着急出头,本是仗着今日来的人多,想杀杀离烨的威风,不曾想被他这一看,他手脚都发凉,喉咙里剩下的话当即就卡在原处,再吐不出来。
他不知所措地退后半步,刚好踩到地上碎裂的瓷片。
咔。
心里一惊,兑刃连忙躲开,慌张地看向艮圪。
两个盘子而已,不至于吧?做错事的明明是他啊。
艮圪神情凝重,腰间的葫芦泛出绿光,已经是临敌之姿。
像是迎合这边的气氛一般,月入乌云,整个天地都暗了下去。
尔尔刚找到震桓公,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寒战。
“怎么回事。”她小声嘀咕,“方才还有月亮的。”
震桓公正在疗伤,看她站在自己面前自言自语,忍不住皱眉:“你到底有何事要说?”
“哦对。”回过头,尔尔道,“乾天的魂魄已经无碍了,只要灵气滋养着,应该比我师兄恢复得还快。”
???
差点没坐稳,震桓公扶住自己的蒲团,震惊地看向她:“你救的?”
“那怎么可能。”尔尔摆手,“是他用弑凤刀救的,乾天那样的上神魂魄,哪里是我这样的小仙引得出来的,就算引出来了,我也没法用弑凤刀去接呀。”
“……”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震桓公踉跄起身,抓着她道,“快回去!”
尔尔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激动吓了一跳,茫然地问:“回去做什么?”
“哎呀,走!”没空多解释,震桓公拉着她就冲出了大门。
第49章你们这群神
尔尔的想法一直很简单,只要大佬开始做善事,只要他一直存有善心,那他就会被众人慢慢接受,不至于步入魔道。
可是。
当回到上丙宫,看见那一道悬浮着艮氏仙门印记的断绝结界的时候,她有一种被人敲了一闷棍的感觉。
这种结界,是动杀心才用得上的。
就算离烨好好呆在上丙宫,就算他刚刚救了乾天,这些人也没有半点要放过他的意思。
突然觉得自己蠢透了。
“你且先听我说。”震桓公略为慌张地站在她身侧道,“我先前就知会了他们来帮忙,后来离开上丙宫,不知乾天那一魄的安危,我便以为他是不救了。”
尔尔转头,看着他的眼睛微微带了血红:“不救怎么了?”
不救当然是要讨伐的。
——这话都快说出口了,一撞见她的眼神,震桓公下意识地咽了回去。怔愣片刻,他皱眉,含糊地道:“果然是与他在一起久了,你也真是是非不分。”
“大家都想活命,有什么是与非之分。”收回目光,尔尔朝那结界走过去,声音有些哑。
“你是上神,他也是上神,凭什么你杀人就是对的,他杀人就是错的。”
眼眸微瞪,震桓公有些生气:“你这等小仙,哪里知道……”
“我知道。”
纤细的手指一根根张开,慢慢按上波光粼粼的结界,尔尔打断他的话,垂着眼道:“你才是不知道。”
最后一个道字落音,指尖灵力乍出,土道的灵力在艮圪的结界上很顺利地扩散游走,映得她的脸都微微泛光。
下一瞬,游走的灵力突然凝固,像土里的树根一样蜿蜒渗透在结界上。
咔——
艮圪的结界碎开,里头汹涌的杀气和灵力喷薄而出,卷起一阵狂风,吹得尔尔倒退好几步,几乎是趴在地上,才堪堪稳住身形。
雾气散开,结界里的情形终于浮现在了眼前。
离烨半跪在上丙宫门口,两只手都以诡异的角度垂在身侧,他的发冠散了,碎发落下来,遮住了半张脸,长长的红袍逶迤在地上,像焰火,又像血。
心里一紧,尔尔想也没想,当即朝他冲了过去,上台阶的时候没注意,脚尖勾到阶梯,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他身前,像母鸡护崽子似的张开了双手。
“你。”她瞪向对面的艮圪,又扫了一眼后头站着的几位上神,气得身子都发抖,“你们欺人太甚!”
离烨怔了怔,霭色的眼眸微微睁大。
他转了转头,像是想看看她,但还不等他看清,这人就激动地挡住了他。
小小的身子,顶在上丙宫前头,愤怒地朝对面的上神咆哮。
“不是你们说的要遵天规么,不是你们说的滥杀是罪要受天谴么,你们现在又是在做什么,欺负这儿只有他一个人不成!”
“就你们会告状,我也要去告天道卦人,你们欺负他,我是人证!”
话喊得大声,可尾音里都带了哭腔,好像是心疼得不行了,一边骂一边跺脚。
原本即将蔓延到瞳孔里的血色,突然就退散了些。
离烨抿唇,有些不知所措地捻了捻自己袍子上的血。
“你……你怎么进来的?”艮圪回过神,先震惊于这件事,“我的结界,那可是艮门的结界。”
尔尔懒得回答他这个问题,只将手往后伸,摸摸索索地抓到离烨的手,死死地扣住,然后将他护得严严实实,一双眼依旧瞪着他们。
几个上神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艮圪又气又无奈地捏着八宝葫芦,劈手指向她身后:“那是个祸害。”
“你才是祸害,你全门都是祸害!”尔尔当即暴跳如雷,“他救了乾天,你们倒是好,趁着他灵力不济恩将仇报,你们才是祸害!”
乾天得救了?艮圪一怔。
震桓公神色复杂地驾云过来,贴在他耳侧低语几句。
艮圪:“……”
“你怎么不早说。”他皱眉。
震桓公摊手:“谁知道他在想什么,原以为万不可能救的。”
低咒一声,艮圪将八宝葫芦揣回腰间,闷哼道:“那其余的事便改日再说。”
“给我站住!”看他们这就想走,尔尔恼怒地捏诀,一道水幕当即拦住他们的去路,“闯我离门,伤我上神,若是说走就走,九霄上还有没有法度可言!”
额角跳了跳,艮圪转过身怒道:“你以为他是什么会吃亏的主!”
怀疑地看了他一会儿,尔尔扭头看向身后。
离烨安静地半跪着,身上气息脆弱又平和,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淡淡地哼了一声,动了动自己垂着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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