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排娃娃机。
“我抓个小恐龙送给你好不好。”叶汀转头对身后的人说道,第一次和曲一啸出来玩,兴致很高,一眼就看中靠在最外面的绿色恐龙,如同小朋友被这些可爱的布娃娃吸引目光。
而曲一啸就像家长,默许了叶汀贪玩的行为。叶汀拿着买好的币兴冲冲投币,曲一啸没有打扰他,在旁边安静看着。
游戏厅嘈杂,来来往往的年轻人和小孩很多,他时不时伸手轻轻挡一下,以免冲撞到叶汀。
事实证明叶汀的运气不够好,或者确实技术不佳,投了将近一百个币也没能成功收获一只恐龙,反复的失败让叶汀生出几丝焦躁,嘴里不停碎碎祈祷。
声音不大,淹没在人潮中,曲一啸没有听见叶汀念什么,但也能察觉到他身上情绪的变化,上前阻止他:“本来就不容易抓到,娱乐一下而已,不要勉强。”
“真的吗?我好笨。”得到安慰的人随即转身,卸下全身紧绷的力气挫败地弯在曲一啸身前,似乎并没有开心多少,仰头道:“我一定要把它送给你。”
“别太认真了,你喜欢玩以后再来就行了,今天太晚了。”曲一啸只当他玩上瘾了,耐心道:“我们回家。”
“好。”叶汀拉着他袖口出了游戏厅,心中暗暗发誓决不能善罢甘休,正盘算着何时再来,曲一啸刚刚的意思是否要陪他,就在路过电影院时碰上了一位熟人。
第10章
吴平雨和朋友刚从电影院出来,看见叶汀跟在一个男人身后,收起了平时对着其他人才会露出的獠牙,乖得不得了,这倒是一件新奇事,他快走几步,上前叫住了叶汀。
叶汀和他打了招呼,却没有一点要介绍曲一啸的意思,叶汀和吴平雨走得不太近,应该说他和学校的老师都仅仅保持着工作关系,因此当吴平雨主动向曲一啸伸手时,他忍不住皱眉。
“想必这位就是叶老师的爱人。”吴平雨面带笑容,举止绅士。
“你好。”曲一啸点头,出于礼貌虚虚回握了一下他的手,转头对叶汀投向询问的眼神,叶汀只好答道:“这是吴老师,和我带同一届的学生。”
吴平雨的眼神还在打量着曲一啸,众所周知叶老师对另一半从来闭口不谈,或许他只是好奇,但叶汀心里有点不舒服,拉起曲一啸的手,说:“该回家了。”
曲一啸不知道叶汀的想法,以为他还消沉在抓娃娃的失败中不愿多说,于是和吴平雨告别,到了家叶汀抱着睡衣去洗澡,曲一啸收到了一条消息。
高中同学聚会的邀请。
人这一生如果经历多次变故,那生离死别就显得不足为奇了。
从小父母双亡的曲一啸被奶奶曲淑容从乡下代到城镇,从小没有别的亲戚来往,他的名字是曲淑容改的,他的饭自然也跟着她吃。曲淑容无病无痛老死后,心善的邻居梁洁芸一家将他接了过去。
新的环境并未让十岁不到的曲一啸有多少恐惧,因为叶家的儿子叶汀很有趣。曲一啸在叶汀表现出来的亲近态度里逐渐放松,像梁洁芸细心教他的那样学会融入新的家庭,学会减少寄人篱下的急促。
他和叶汀同吃同住,彼此了解,相互看着对方成长,然后偷偷陷入了老师们一再强调为时过早的恋爱,直到高中曲一啸重新回到孑然一身,在筒子楼遇见了张成礼,再变成两个人。
于是有两年时间,曲一啸都是在和捡垃圾的张成礼一起过日子。
所以当他看到那条消息,回忆起那段无法忘怀的时日,浮现的竟然不是学校,不是哪位同学老师,不是考满分的模拟试卷,而是十几来平米逼仄房间里破烂电风扇呼呼转的夏天,难以抗寒的冬天,是糟糕拥挤的楼道,还有张成礼面目黝黑佝偻着身体蹬着的三轮车。
后面几天班长袁飞飞再三向他发消息确认能不能参加,曲一啸给的回复始终是“不确定”,不是刻意不去,也没有一定要去的理由,他只是暂时还没决定好。
太阳高挂,曲径通幽,一束阳光洒金绿格子窗户。
结束短暂的休息,工作室最近热闹起来,几乎每天的时间丁创都安排得满满当当,大概是放暑假的原因,每年这到了个时候都会忙一阵。
不过这对曲一啸没什么影响,他依旧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刻石头,刻石头讲究手稳心静,外面的事不需要他去过问。
叶汀在工作室虽然没事做,但只要看着曲一啸,他就不觉得无聊,小老鼠似的东翻翻西瞧瞧,在房间里转转悠悠,各色各样的印石和书籍铺满了架子。
他曾问过,这些都是曲一啸的作品,其中大多数都是以前用来练手的,摩挲着自己口袋里特意带来的石头,叶汀在旁边坐下,撑着下巴,歪头看曲一啸灵活的刀法。
两个人都专注于手里的方寸之活,渐渐地叶汀这份专注就转移到了曲一啸身上,英俊的眉目,高挺的鼻梁,薄而性感的嘴唇,无一不彰显着眼前这个正在认真做事的男人的魅力。
“曲一啸。”叶汀看入了神,情不自禁地叫了声他的名字。待对方疑惑地看过来,才猛然醒悟脸微微发红,胡乱瞟了眼,忙说:“秦源是谁呀?”
即将完工的印章上面刻着“秦源”两个字。
“这是名章,刻的就自然是别人的名字。”曲一啸用刷子拂了拂面上的细灰,实则现在手工刻名章并不多见,多用来品玩。
“哦。”叶汀从兜里抬起握拳的手,然后五指张开,两眼一眨,无比诚恳道:“我这个也是名章,那你到底什么时候教我?”
掌心里的桃花石在灯光下颜色更加亮泽,看见石面上的小篆,曲一啸顿时沉默了。之前是他没注意,没看到已不太明显的墨迹是什么字。
林泉岸芷。
他以前说过,林中泉岸上花,寓意平淡美好却正好相配。只不过那时候只是为了应付老师的作业,再配上一句甜言蜜语,曲一啸很久没碰过这两个字了。
将石头拿在手里仔细看了一遍,专业评道:“印面小,字多,不好刻,线条必须要细且美,你描得太粗了,字体不均匀,刻出来就会不好看。”
“那怎么办嘛?”比起着急,叶汀无端有些忐忑,眸中带了水,观察着曲一啸的神色,轻声询道:“我很喜欢它,被我弄成这样还能弥补回来吗?”
“两个办法。”曲一啸低头把玩着印石,看不清情绪,他道:“第一,在目前现有的情况下继续刻下去,顺其自然,除了这一点点瑕疵,最后的效果不会比现在更糟。”
“还有呢?”叶汀紧张得抠手指。
“你力度不够,因此刻得凹陷不算深,第二个办法就是打磨石面,把原有的痕迹磨去,待平整后重头再来,只是这样一来,石头自然就会短一截。”
叶汀没有立马做出选择,如同对待一件极其重要的宝贝,生怕走错一步就再也没有余地挽回,哪怕此刻他面对的仅仅是一块百元价值的石头,市面上可以买到无数块。
细细咀嚼曲一啸的每个字,叶汀再开口时显得尤其郑重且坚定:“我想选第一个。要是抹掉了,那就不是我原来一心一意最喜欢的那个样子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曲一啸,对方也在看着他,良久说道:“那就听你的。”
下午的时间是属于叶汀的。
篆刻部分不方便重新转印,曲一啸拿细毛笔蘸墨直接在印面上勾勒。旧的字迹被替代,曲一啸笔下呈现的简直大有差别,叶汀不懂其中玄妙,但看起来就是很舒服。
曲一啸让他坐在自己的位置,递给他一把小尖刀,在旁边道:“篆书不同于其他字体,可以拉长压扁,部位挪移,前面的‘木’字没有办法再改变,但后面的字形可以稍稍变幻一下,留白的同时又会显得更加丰满。”
“噢。”叶汀乖乖听着,在曲一啸的指导下,一点一点地刻起来。
小刀又直又硬,即便缠着软皮,新手握久了手指也会硌得生痛,就这样坐了两小时,叶汀却不吭一声。他怕再破坏其它不需要下刀的地方,力度由轻至重,进入状态全神贯注,手酸了才会偶尔活动一下。
几个小时对于要求不太高的人来说,印章就算完成了,蘸上红色印泥,在纸本上拓印,便结束了一场新鲜的体验。
但叶汀是确确实实想要把它做得完美的。
亲手冠上他和曲一啸的名,一百块的石头就是无价之宝,不是单纯的体验,不是用来作纪念,不是欣赏完了放在一边,是想时刻揣进兜里,想打个洞挂在脖子温在胸口的宝贝。
所以才会在以为自己即将大功告成,到最后又不小心多划了一刀的时候,死死盯着那处,咬着唇像是要掉眼泪,说话都带了哭腔:“曲一啸,我怎么办?”
听见这声音曲一啸的第一反应是先看向他,确定他人没哭,摸摸他的脸颊,才安慰道:“没事,来,交给我。”
印章被刻得深浅不一,线条粗糙,并且碎了两处石面,但比起大部分人,叶汀已经做得够好了。
曲一啸沿着印痕修补一遍,大约十几分钟名刻又再次变了样,字体曲度蜿蜒,错而不杂,当真有几分山林水流之风,叶汀从来没觉得这四个字这么好看过。
眼中染了笑意,实则在刚刚曲一啸触碰到他的脸时就已经被摸得服服帖帖,心花怒放,挨在曲一啸身边傻笑。
而他回报的方式就是凑过去偷袭一口,或者说光明正大地亲上去,并且在相接的一瞬间,他恬不知耻地想要更多。
曲一啸抬手按住他的脖子,准备如他所愿。
“那个……不好意思。”门突然被打开了,中断了他们十秒不到的亲昵,门口边丁创重重咳了一声,他看向脸色不太美妙的曲一啸:“曲哥,老师来了。”
第11章
叶汀见到的是一位将近六十的老人,背着手伫立于书架前仰望,戴着黑框眼镜,脸上的褶皱像巍峨的山痕,宽松的布衫,又有一股斯文而神圣的艺术气息扑面。
他看起来很亲切,很少摆谱,丁创给他端了一杯茶,脸上就露出了笑容,对于首次见面的叶汀也并没有多少惊讶,他一开口底气就很足,按照妻子的吩咐邀请几位后辈到家中吃饭。
付望峰的家坐落在清净的别墅小院,竹林为帘木为凳,房内的装饰雅致,字画必不可少,而最醒目的还是墙中央的一幅《陋室铭》,白墙墨字,一看就是人写上去的。
女主人秦华比照片上还要年轻几分,叶汀才意识到这对老夫妇就是曲一啸放在抽屉里的照片上的两个人。丁创有其他事所以没来,秦华热情地招待他和曲一啸,高兴地说:“可把你盼来了,曲一啸跟我们提起你的时候就想见见人,他老师比我还心急。”
“你们知道?”叶汀有些意外,他一直以为结婚这件事曲一啸不愿意往外面透露,原来面上不在乎的人也会有波动,就像捡了个小猫小狗回家,也得顺顺毛。
所以是什么时候说的呢?场合不容他思考,叶汀不能给曲一啸丢脸,于是颔首道:“您好。”
他们围在一起说了些家常话,中间话题还聊到叶汀身上,听闻他现在是一名老师,付望峰笑着对秦华说:“是你同行。”秦华曾经也是老师,后来退休了,在家享乐。
中午曲一啸帮忙做饭,叶汀就拘束地跟在旁边。
他的眼神时刻黏在曲一啸身上,秦华看了不由感叹一笑:“我记得第一次见你,是你老师带着我去看望你,你孤零零一个人把我心疼坏了,现在有了自己的家,我和望峰是真替你高兴。”
“多亏了秦姨照顾。”曲一啸将洗好的青菜递给她,“没第一时间告诉你们我和叶汀的事,很抱歉。”
“你的性格我还不了解。”秦华说,“后面那个小孩很乖,你们很般配。”
“也就是在你们面前才这样,他从小皮得很,是个任性的小少爷,很难伺候,现在长大了,”曲一啸想了想,轻轻道:“也差不多,没怎么变。”
“再皮再闹,也就是在你面前。”
“你们说话,我能听见的。”叶汀上前一步,一面听着秦华的描述感到心酸,一面听曲一啸评价自己,不服气上前就问:“那你是喜欢乖的,还是不乖的?”
曲一啸看了眼秦华,那眼神就像在说:“你看吧,他就是个不害臊的。”却没有回答。
秦华眉开眼笑,朝叶汀说:“来,帮我把这个端出去。”
吃过饭告别付望峰夫妇,两人一起搭乘公交车回去,叶汀坐在靠窗边,眯着眼迎上阳光,问起曲一啸是如何认识付望峰的。
“怎么突然想知道这个?”曲一啸道。
“我就好奇嘛。”他对曲一啸的所有都好奇得不行,也不得不承认有点吃味,故作平静道:“你们之间很熟稔。”
曲一啸笑了笑,在走走停停的公交车上,开始说起那段渊源。
“老师的原名其实叫付鸢,后来因为嫌弃’鸢’字太柔,就取名号为’望峰’。”
付望峰出身在书香大家,自幼学习书法,年轻时笔刀下的风格遒劲豪放,到晚年作品有上善若水的境界,他这一生出过不少经验之谈,篆印之本,在文坛上可谓传奇。
他的弟子尚多,现如今个个出师,丁创是他收的最后一名徒弟。曲一啸有幸成为其中之一,实在是于一个机缘巧合的情况。
每年将近年关路上的人就多了,开始摆起地摊,一条街形成长长的杂货店,糖果,鞭炮,干货,什么样的年货都有,将将读完高二的曲一啸也是其中摊主之一,他没有小凳子,就蹲在地上卖对联。
放眼望去他是最年轻的摊主,不少人对他的出现感到诧异。
曲一啸没有理会,也没有试图和这些人混熟,为了抢一个位置,他凌晨三四点就来蹲着,**点钟才渐渐热闹起来,人越多摊主们就越兴奋。人来人往中付望峰路过,恰好瞥见了对联上的字。
这些对联都是曲一啸亲手写的,可以节省开支。他的摊子小,停下来观看的付望峰挡住了整个摊子口,洒了金粉的书法固然不精致,但不是别人那样的千篇一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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