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喜一早得了傅世安吩咐,自待谢隽如上宾。
而谢隽是外男,他登门为客,接待的自然是傅家大爷。潘娆在内宅,他是见不到的。
在潘夫人去内院见女儿前,早有丫鬟禀告了此事。
当时潘娆正和桂氏坐一处绣花,突然听得这个消息,手都扎了一下。
桂氏见潘娆神色不对,想着或许人家母女间有要事要谈。所以,见了潘夫人后,她便主动告辞了。
屋里只剩下知情人后,潘夫人直接严肃勒令说:“哪怕他如今来了,你只管把话说清楚就行。姑爷不在家,你可不能做傻事。”
潘娆到现在都还有些懵。
因为等了这么久,在她最无助、最需要他的时候,他都不在。如今她渐渐适应了眼下的生活,渐渐不再倚仗于他,这个时候他反而来了,潘娆有的只是心中松一口气,倒也没太多别的复杂情感。
她虽一直在说要等谢隽,但她自己何尝不清楚,她和谢隽再无可能。如今以她的身份跟着他,只会拖累他。
她答应过要等他,她做到了。为了他,哪怕是她嫁了人,也在替他守身如玉。
如今再见,把话说清楚,再把祝福送给他,之后自当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娘,安排我见他一面吧。”潘娆难得的严肃稳重,“我曾给过他承诺,如今也要当面把话和他说清楚。”
潘夫人紧紧攥握住女儿手,再次提醒她说:“这谢二爷的确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他是磊落的君子。但不管怎样,他如今早不是你的良人。娆儿,你心最软,既是做了决定,也莫要再被他的言语和深情所动摇。”
“娘也知道,你有过想靠谢家救你父兄于水火的心思。但你有无想过,若你爹和兄长们知道你为了救他们回京,曾经是怎么委屈自己的,你觉得他们会开心吗?何况,朝堂上的事情,又岂是你一个小女子能扭转得了的。”
“娆儿,听娘的话,好好和傅公子过日子,莫要再想别的。”
潘娆对谢隽的情感极为复杂,不够纯粹,其中掺杂很多别的东西。其中就包括,她是仰慕于他的权势的。
可娘也说得对,或许真的是她天真了。
谢隽的母亲不喜欢她,从前爹还在相位的时候,她或许有三分忌惮。如今潘家都败了,她又怎敢再奢求谢家保她爹爹。
这样做,无疑是让谢隽为难。
“娘,我知道了。”
如今潘娆心中有了决断,反倒是轻松不少。
和谢二哥把话说清楚,日后,她便也不必再等谁了。
不必等谁,也不再欠谁。
其实商户人家没那么多规矩,桂氏都能抛头露面做生意,潘娆在母亲陪伴下见一个昔日的旧人,本也无碍。不过,潘夫人还是怕日后女儿在傅家会因为此事遭人唾弃日子不好过,她没让两人面对面坐着,而是命人在中间架了道屏风。
前院正厅内,本是傅世荣在接待谢隽。
此番见三房的人来,傅世荣识时务,起身告辞后,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此刻他心中满是疑惑,他也是警觉的性子,自然能察觉到不对劲来。既知谢隽身份,自也怕三弟不在的时候,傅家会出事。
三弟临时有事离开了金陵,傅家便是他做主。若是弟妹在他手上被人带走,日后待三弟回来,他自是不好交代。
所以,出了正厅后,傅世荣一脸厉色,脸上表情难看极了。
这个时候,双喜走了来,先朝傅世荣抱手打了个千儿,而后才把三爷临走前交代他的话如数告知大爷知晓。
闻声后,傅世荣不但脸上冷厉之色未松半分,反倒是更重了些。
这英国公府的贵人,岂是三弟之辈能耍弄得了的?但凡一个不谨慎,傅家将是灭顶之灾。
“三弟如今人在何处?”傅世荣问。
双喜如实说:“这个三爷没告诉小的,小的也不清楚。不过三爷说了,请大爷放心,凡事三爷心中皆有数,必不会连累整个傅家。”
“嗯。”傅世荣只淡应一声,便错身径自往自己院子去。
而此刻正厅内,潘娆与谢隽之间,隔着一道屏风。而二人旁边,潘夫人也在。
有屏风于中间挡着,谢隽瞧不见人,只隐约瞧得见一道绰约的身影,柔柔软软,一如他记忆中的模样。
来时的路上,他曾有许多话想和她说。可如今见到人,却是半句话皆说不出来。
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没能陪在身边。如今有人救她于水火,他才赶来,未免迟了些。
可迟虽是迟了,却也不是完全没有挽救的机会。只要她和这位傅姓公子和离,他依然可以带她走。
静默一瞬,谢隽说:“本该如约而来,但回程的路上,遇到一批杀匪,便耽误了点时间。娆妹妹,我知道你受了苦,是哥哥不好,哥哥来迟了。”
潘娆不怪他,感激他还来不及呢。他为潘家做了许多事,她知道的。
“二哥,我心中是感激你的。”潘娆生怕他会责怪自己没有守约,忙又解释道,“我有信守承诺,我没有背叛你。傅公子是好人,我把你和我的事和他说了,我们……我们没有圆房。”
“你说什么?”谢隽一惊,面上阴霾一扫而光,喜色立上眉梢。
若她真已非完璧之身,他只会怜惜自责,自不会相怪。而如今,得知她竟为了自己依旧守身如玉,心中便是狂喜了。
本就没打算放弃,眼下更是不可能。
他承诺:“你不必担心,夫人也什么都不必担心。我并不在意你如今的身份,若家里不同意,你我二人可以带着夫人岁余另外择个地方过日子。不会有人来打搅我们……可好?”
潘娆还挺惊讶的,她向他解释,并不是邀宠和献媚。她想表达的是,她并没有背叛,她答应的做到了。
“我……”潘娆下面的话,有些说不下去了。
谢二哥的好,让她十分惭愧,更是不忍心再言语拒绝。
旁边,潘夫人看了她一眼。
会意到母亲眼神的意思,潘娆攥了攥小手,垂着头,冷着心肺和他保持距离:“谢二爷,我如今已是别人的妻了,你忘了我吧。你我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谢隽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的,二人青梅竹马,说一句曾朝夕相处也不为过。
她是什么样的性子,他最是了解不过。
她心软,最是不肯欠人什么。定是这傅姓公子感动了她,故而才生了要留下和他过一辈子的念头。
既然她这般心善,便由他来做这个恶人。
谢隽道:“我会差人去找到傅家的三爷,届时,会把话和他说清楚。欠他的,我来还,娆妹不必担心自责。”又说,“这些日子我会一直留在金陵城,直到此事办妥为止。”
说罢谢隽起身,朝静坐一旁的潘夫人拱手,态度坚硬:“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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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24】
谢隽离开傅宅后,留了几个人下来,静候在傅宅四周,以便随时给他递消息。而之后,他则直接打马去了敦王府在金陵的别院。
敦王太妃于半年前来金陵别院静养,太妃和谢隽的祖母敏卉公主私交甚好。所以,既来了金陵城,谢隽自当要登门拜访。
顺便,他也想让敦王府的人帮他查这傅家三爷的去向。
待找到了人,不管娆妹欠他什么,他来还。同时,傅家想要什么,只要不太过分,只要他能办得到,他都会选择妥协。
只为求他一纸和离书。
他想,若以日后谢家为傅家靠山这个条件交换,想必这傅三爷不会拒绝。无依无靠的商人难存活,这位傅三爷若是想继续发展傅家生意,必须背倚权贵。
所谓朝中有人好办事,就是这个道理。商人素来唯利是图,他想,这位傅三爷,也不例外。
敦王府的人并不知道谢隽会突然造访,门童把消息报进去后没一会儿,一位锦衣华服的少年就小跑着迎了过来。
少年十七八岁模样,生得高瘦清秀,颇有两分女气,却也有身为男儿的阳刚之气。
“谢二哥,你来怎么也不提前知会声,我好安排饭局约几个朋友给你接风啊。”少年是如今的敦王爷的次子,叫朱锦帆,陪着祖母来金陵别院尽孝的。
谢隽和他十分熟悉,并不客气:“想吃饭喝酒,随时都有机会,不差今天一天。”
又问:“太妃老人家呢?我去请个安。”
朱锦帆:“祖母已经知道你来了,正盼着你去呢。走,我带你过去。”
一边说,一边又叨叨:“哼,你一来,祖母可高兴了。本来就嫌弃我,现在眼里更没我这个亲孙儿了。改明儿我去和皇伯爷去求个旨意,让你给我家老太太做孙子,我去给你家老太太做孙子去。”
谢隽知道他是胡说八道,并不接话,只笑笑。
朱锦帆小嘴叭叭叭,一路叭到太妃院子外头还在叭。
“和你做同龄人,可真是惨极了。有你这个天之骄子搁前头比着,还给不给我们这些纨绔子弟活路?依我说,你就不该这么好,这么好做什么?累不累。文能治国武能卫国你累不累?看,像我这样,天天闲云野鹤吃吃喝喝,多舒服啊。人生嘛,就是要懂享乐,这样才快活嘛。”
“到了。”院子门前,谢隽抬手指了指。
他脑袋很疼。
且此番心中很烦躁,并不想听他在耳边叽喳吵闹。
“呃……”朱锦帆看一眼,率先跨进去,“那就走吧。”
又开始继续唠叨:“我倒要看看,祖母一会儿怎么稀罕你。”
谢隽是天子骄子,连皇上都对他偏疼三分,何况别的宗室勋贵。加上敦王太妃和敏卉公主私交好,太妃更是多喜欢谢隽几分。
不过谢隽此番来有正事,并非话家常,说了几句后,就把此来目的和敦王府祖孙说了。
“什么,潘姑娘嫁了人?”朱锦帆怒瞪双眼。
他本是想说几句潘娆的不好的,但想着那潘娆在谢二哥心中地位,也就识趣闭了嘴。
谢隽面色凝重,沉声道:“她非自愿,一切怪我。”又道,“我此来便是带她走的,只是如今需讨那傅公子一纸和离书,她也好走的名正言顺。”
太妃不是谢隽至亲,有些话不好说。所以,也只能不问、不管。
“好,王府里的人,你有需要的话,可随意差遣。”太妃说。
谢隽忙抱手谢恩:“多谢太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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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世安并未离开金陵城,妻子在这里,谢隽也在这里,他不可能真的离开。
并非他想逃,只是怕留在府中等谢隽来,他会怕她选择跟谢隽走。她那么急着报了恩,那么不想欠他什么,若她求他,他又有什么理由不放她走。
又如何舍得她一再求自己。
不想放手,又无能为力,只能选择逃避。
金陵城最大的酒楼福满楼,此刻傅世安正负手静立于窗边。天一日比一日冷,外面又下起鹅毛飞雪来,傅世安就静静望着窗外,冷眼看着这座城池。
自从她嫁来傅家后,这几日,他每日做有关她的梦,都会梦到些从前不会梦到的东西。
梦里,她本与自己夫妻和鸣,可谢隽却忽然横刀夺爱。
他不知道梦里的一切是预示着什么,还是说,这只是他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不管怎样,他都会竭力避开。
左右谢隽于金陵城内呆不了几日,京中他的人暗中报了消息来说,英国公府老太太敏卉长公主病重,情况危急。想来,就这一二日谢隽便也会得到这个消息。
谢隽素来孝顺,若敏卉长公主病危,他不可能不回去侍疾。
等他走了,一切就都好办了。
静立窗边良久后,冷风吹得醒了神,傅世安便把窗户关上了。才折身往里去,就听门外有人“哐哐哐”有节奏扣了三声。
这是暗号,傅世安一听就知道是外面打探消息的人来复命了。
“进来。”他理智又冷静的吐出两个字来,脚下步子没停下,走到屋内火盆边坐下后,这才抬目朝门边走来的人看去,平静问,“谢隽去过傅家了?”
来人抱手弯腰回话道:“回三爷,谢二公子已经去过府上。”
“也和夫人见面了?”傅世安语气依旧淡淡,仿若十分不在意般。问了句后,伸出两只十指修长手背白皙清瘦骨节分明的大手来放在火盆上面取暖。
“是。”那人说,“不过听说是隔着屏风见面的,且当时亲家夫人也陪在一旁。”
对此,傅世安并不意外。
潘夫人从前是朝中重臣贤内助,自是有其深谋远虑在。她老人家心中肯定也明白,如今娆娘跟着他,远比跟在谢隽身边要好太多。
“岳母是知轻重的人,我明白。”傅世安认真说了一句。
略一停顿后,又道:“千万不要小觑了这位谢二爷,他能力手腕,怕是远比我想象中还要高。此番他既还在金陵城内,想必是留了人监视着傅宅,你们万事注意着些。”
着重加了一句:“尤其不能让刀疤他们几个在谢隽的人面前露出任何蛛丝马迹。”
“是,爷说的这些,属下都明白。”来人恭敬又严肃应了一声后,又请示,问,“接下来,属下等该如何做。”
傅世安又恢复了方才的状似不在意和漫不经心,闻声抬眸扫去一眼,而后淡淡说:“不必做什么,得看那边会做什么。一切见机行事就行。”
“是。”
到了晚上,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下午出去的人又过来了。
这次,神色却十分急切。
“三爷,不好了,那谢二公子动用了整个敦王府的护院和府兵来寻您的下落。眼下,怕是要寻到您的所在之处。眼下,如何是好。”
外面雪已经停了,夜色朦胧,天上几颗星辰若隐若现。
窗户依旧大开,傅世安负手立在窗前,略抬首仰望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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