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
始终没开口的陆泓举手,今天第一次发表意见,“如果是好马的话,会往前跳,一道绊马索绊不倒的。我爹提起过,军中布绊马索,通常是连着埋伏五六根。”
这个知识点谁也没想到,屋里的小伙伴们顿时陷入了沉思。
秦嫣犯愁了。
弄来一根粗麻绳就很不容易了,仓促之间,去哪里再找五六根呢。
杜安纯试探着提议,“那……今日是不行了,咱们各自回家,再准备准备?”
“不行!”秦嫣气鼓鼓地说,“兵法里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今天就这么散伙回家了,以后有没有下次还不知道呢。必须今天去!”
屋里几人正在面面相觑的时候,只见陆泓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牛皮口袋,扯着开口绳子打开,从里面倒出几个黑黝黝的四边支棱着尖刺的细小铁器来。
“铁蒺藜!”萧旭和杜安纯同时惊呼。
他们私底下偷偷翻过兵书,在兵书配的图画里见过军中常见的布阵武器。
铁蒺藜这个东西,向来和‘西出边关’,‘冲锋陷阵’,’兵戈铁马’等等词汇联系在一起。
谁也没想到会出现在五岁的陆泓的手里。
“你从哪儿弄来的泓哥儿?这种军里打仗的东西,你带在身上干嘛?”秦嫣捡起一个铁蒺藜托在手掌上,用指尖小心地戳了戳。
陆泓眨了眨浓密的睫毛,带着期待的眼神望着秦嫣,“临出门前,从前院父亲的演武堂拿的。我觉得你能用得着。”
众人的视线随着陆泓的动作转向绊马索,听他比划着,“以前听父亲说过战场的事。地上若是洒一些铁蒺藜,卡进马掌里,一道绊马索就够了。”
屋里的小伙伴们再度齐齐闪过惊叹和敬佩的神色。
秦嫣彻底服气了。
“行,你真行!够狠!”
她表情复杂地看着面前等待夸奖的陆大反派,伸手捏了捏他头上的两个小团髻,“你的铁蒺藜派上大用场了。今天就安排上。”
“要抱抱。”陆泓坚持说。
秦嫣:“……”
行吧,看在一袋子铁蒺藜的份上,抱抱就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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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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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七。天气晴且燥热。
本来是一个寻常的夏日,但是对于时年六岁的秦嫣来说,却是个值得记录的大日子。
这天傍晚时分,未来的京城纨绔四人组第一次行动,取得了完满成功。
下午课后,等夫子收拾东西归家了,秦嫣以‘去附近农田随意走走’的名义,借出庄子里的两匹小马驹,带着魏紫和姚黄,秦府的马车跟在身后,大摇大摆地出了秦氏庄院。
表面上看起来,跟平常并没有什么异样。
至于马车里坐满了远道而来的小伙伴们这点……只有车夫知道了。
老实巴交的车夫哭丧着脸,在‘被夫人知道了可能会赶出秦府’和‘被大姑娘讨厌了立刻被赶出秦府’两个选项之间摇摆,最后选择闭嘴,默默赶车。
小伙伴们进了枫山脚下的山道,花了两刻钟选定了埋伏的地点。绊马索,铁蒺藜,一样不少,全安排上了。
秦嫣本来还想亲自上阵,被魏紫和姚黄两个拼死拦下了。
“大姑娘你又不能跑,又不能跳,凑个什么热闹!”
魏紫急得脸色都青了,摞起袖子咬牙切齿道,“不就是教训一个得罪了大姑娘的小子吗!大姑娘你在林子里等着,我跟姚黄替你去揍他!”
秦嫣感动之余,还是冷静地劝她,“魏紫你不知道,那小子有点身份。我去揍他没事,你们不行。万一被逮住了——”
“管他什么身份呢,只要没当场逮住,咱就不认!”魏紫气势汹汹地吼了一句,抄起一把铁蒺藜,拉着姚黄去林子里埋伏了。
酉时初,昏暗的林间小道远方传来了马车行驶的轱辘声。
方大儒的性情清静避世,舍弃繁华的京城不住,躲到了城外十里的山林里定居,自然是不喜欢声势浩大的皇家阵仗。
二殿下萧旷摸透了先生的喜好,前来听学时,向来轻车简从。
今天也不例外。
车是随处可见的油篷马车,拉车的也只是一匹寻常的马。跟车的除了一个贴身伺候的内侍,就只有两名宫中禁卫。加上车夫,统共四个人。
林子里埋伏的,除了秦嫣不能亲自上阵,派出了魏紫、姚黄;萧旭带出了熙和殿的六个亲信太监,个个年轻力壮;杜安纯带来了杜家的两个小厮,力气也不小。
陆泓倒是只有他自己,但他有一袋子铁蒺藜啊!
埋伏在林间小道两边的小伙伴们看清楚了敌我力量对比,互相用眼神示意:
稳了。
二殿下萧旷按照惯例,于申时正结束了听学,跟方大儒告辞回程。
马车摇摇晃晃在枫山下的羊肠小道间行进,他正昏昏欲睡,突然听到车夫一声惊呼。
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周围天旋地转,马车倾覆,他在车厢里摔了个四脚朝天。
没等他挣扎着爬起来,眼前突然一黑,被人当头套了麻袋。
袭击他的歹人二话不说,从四面八方拥上来围住他,一边揍人,一边抢钱。有条不紊,多管齐下。
萧旷被套在麻袋里揍得晕头转向,但他毕竟不是傻子,虽然看不见,但是明显感觉到揍他的拳头都是从下往上的路数,毫无章法的王八拳尽往他的前胸后背招呼。
说明什么?
说明行凶之人的个子比他矮啊!
麻袋里的萧旷挣扎着大喊,“老四,是不是你!”
萧旭揍得正欢快,被一口道破了身份,顿时动作一僵,揍人的拳头吓得停在了半路。
萧旷怒喝,“老四,果然是你!你给我等着——”
“砰”的一声,熙和殿带出来的一名亲信太监见势不好,冲过来给了麻袋一拳,从上往下,结结实实揍在二殿下的下巴上。
麻袋里的声音立刻变了,二殿下带着哭腔大喊,“怎么还有大人啊~!!”
“还有你姑奶奶呢!”魏紫冲过去又给了麻袋一拳。
二殿下崩溃了,倒在地上哽咽起来。“你们是哪座山上的好汉,我的钱都给你们,不要杀我。”他抽抽噎噎地道。
他把林子里埋伏的人当做话本里杀人劫财的翦径大盗了。
“呸,谁要你几个臭钱!”魏紫恶狠狠地道,又给了当胸一拳,“今天揍的就是你!”
“为什么揍我啊!”二殿下带着哭腔大喊,“我做了什么了!啊,不要再打了!”
陆泓一声不吭,过去一顿乱揍,揍得二殿下鬼哭狼嚎。
在场众人中,不怕二殿下听出声音的只有魏紫和姚黄。姚黄胆子小,全场只有魏紫一个人说话。
“今天给你个教训,回去好好想想,话不要乱说,事不要乱做!”魏紫一边揍人一边恶狠狠地教训道。
她虽然不清楚自家大姑娘跟这小子结怨的经过,但管他呢,得罪了大姑娘就是他的错!
二殿下听了魏紫的话,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叫道,“你们是不是秦相的人!”
魏紫和姚黄齐齐被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停了手。
二殿下更加坚定了想法,在麻袋里扭动着喊叫,“果然是秦相的人?你们误会了,我对秦相并无恶意。他在七里桥安置外宅也不算什么大事!关于秦相的消息都放在钱袋里,你们拿去!我以后再也不派人盯他的梢了!“
在场所有人沉默片刻,视线齐齐转向树林边站着的秦嫣。
二殿下还在嚷嚷着,”秦相派你们堵我,是不是没有告知我的身份?我乃当今——唔唔唔。”
秦嫣几步过去,直接用手掌隔着麻袋捂住了二殿下的嘴,另一只空着的手从他腰带上解下了一个小巧精致的金线绣边福字钱袋,收入怀中。
捂住嘴的手掌刚一松开,二殿下隔着麻袋疯狂大喊,“秦嫣,是不是你!我闻到你身上的药味了,是不是你秦嫣!”
秦嫣没回答他,对准麻袋套着的脑袋抬手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揍得二殿下闭了嘴,站起身指向树林外,示意大家撤退。
赶在天色完全黑下之前,两匹小马驹驮着秦嫣、姚黄和魏紫,秦府的大马车里坐得满满当当,大伙儿顺利回到了秦氏庄院。
萧旭那边的亲信太监们在后面扫尾,把痕迹扫除得干干净净。
拨给秦嫣休息专用的青瓦大房里点亮了落地铜灯,照得四处亮如白昼。
魏紫和姚黄在门外值守。
未来的京城纨绔四人组围坐在八仙桌周围,一人一句,做事后总结陈词。
秦嫣最先开口道,“今天的围堵行动,取得了圆满成功。”
萧旭接着道,“干得漂亮,揍得爽快!”
杜安纯哆嗦着嘴唇道,“我希望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陆泓最后一个开口,问秦嫣,“下次除了铁蒺藜,还需要别的吗?”
秦嫣想了想,反问他,“你家里还有什么别的好东西?”
陆泓掰着手指,一件件地盘点给她听,“硝石,生石灰,火焰筒,锁子甲,狼牙棒,长的短的各式手铳。哦,铁蒺藜还有淬毒的——”
杜安纯,萧旭:“……”
虽然他们都知道,朝中文武官员因为各自出身不同,家风也会大不相同……但武将出身的陆家也太凶残了吧。
秦嫣听了却表示很愉快。
哎,泓哥儿实在太贴心了。
从五岁开始策反未来的终极大反派,果然是个极好的主意。
她亲热地拍了拍陆泓的肩膀作为鼓励,嘱咐他下次把手铳带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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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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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的油灯下,秦嫣把抢来的金线绣边福字钱袋扯开,开口向下,里面的零碎全部倒在了桌上。
里面果然有三四张折起的纸条。
她把纸条归拢在旁边,开始翻检桌子上的其他零碎。
二殿下的钱袋里什么都有,五十两一百两的银票,宫里逢年过节赏赐的小银馃子,金叶子,零零总总价值超过五六百两银子。
秦嫣扫了一眼,全推到萧旭面前,“拿去,赔你上次的玉石。”
萧旭在乎的是心头一口恶气,又不是钱。他随手把这堆零碎分成了四份,在场四人每人分了一份,大大咧咧地道,“见者有份。”
愉快的分赃结束后,秦嫣把纸条拿过来,一张张地打开看过,又一张张地原样折好。
“行了,今天的围堵行动到此为止。”她最后说,“后面的事和你们没关系了。”
在庄院门口送走了萧旭小表哥和杜家老二,她看了看逐渐黑下来的天色,算算时辰,自己也该回城了。
陆泓跟随她上了秦府的马车。
秦嫣吩咐车夫回城之前,先去城东的七里桥绕一趟。
车夫很忧愁自己的饭碗,一边赶车一边小声同秦嫣商量着,“大姑娘你看,今天的天色已经晚了,咱们现在紧赶慢赶回家,只怕耽误了晚饭。如果绕道七里桥,还需要格外半个多时辰。万一夫人追究起来——”
“夫人追究起来,你只管推到我头上,我替你顶着。”
秦嫣有些乏了,懒洋洋靠在车厢壁,“你如果不听我的,我追究起来,你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车夫被大小姐超出年龄的凶残震惊了,一言不发地转了方向,直奔七里桥。
陆泓其实没弄清楚‘七里桥’究竟怎么了,他只是听到了几句片段,猜想秦家相爷在七里桥做了件坏事,被坏人二殿下拿住了把柄。现在秦姐姐要带着他去消除把柄了。
他没问,秦嫣当然也不会主动跟他说。
她心里纳闷着呢。
老爹安置在七里桥的外宅,上次被她家老娘上门闹了一场,直接发卖了看门的小厮,用封条封了宅子。
怎么直到现在还在闹腾呢。
上次老娘登门闹出的动静太大,这次她打算先自己上门看看情况,再做决断。
车轮在青石小道上骨碌碌地转动着,行进了七里桥的狭窄街巷。
还没走近上次的那间外宅,木门上硕大的两道白色封条已经迎面映入了秦嫣的眼帘。
她掀开车帘子,诧异地端详着紧闭的两道木门。
封条完好,一切正常,七里桥没动静呀。
为什么二殿下收到的线人消息说,‘秦相频繁进出七里桥’?
她仔细回忆着最近半个月家里的动向。
说起来,老爹那边似乎确实又忙碌起来,整日里早出晚归的……
就在这时,街道右边一处不起眼的小门吱呀一声开了。
青衣小厮提着灯笼迎出门来,“爷,您来了——哎哟!”
两边在昏暗的灯光下打了个照面,车是秦府的车没错,但车上坐的人却不是秦相爷,而是个梳着双丫髻的嫩生生的小姑娘。
青衣小厮见自己认错了人,忙不迭地就要转回去关门。
秦嫣眼皮子一跳,喝道,“站住!把脸抬起来!”
魏紫和姚黄跳下车去,两个半大丫头一左一右,喝令小厮抬起头来,正对着车里的秦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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