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已经跑了好一会儿,石阶却无穷无尽,他们根本就是在原地打转。
张岩撑不住停了下来,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咱们好像遇上了……鬼打墙啊?”
方谦也累得不轻,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鬼打墙?”
“嗯,这样我们跑得再快也没用,搞不好根本就是原地踏步。”张岩擦了把额头的汗。
方谦喘匀了气,问:“那要怎么办?”类似的事情他虽然已经碰上了好几回,但本质上仍然是一个普通人,根本束手无策。
“别急,我先开个灵视看看情况。”说着。张岩凝神运气,打开了灵视。
眼前的景象顿时大变,他们早就不在天成山中,而是落入了另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哪里还有什么树林、石阶,四周灰蒙蒙一片,浓重的雾气下天地一片混沌不清。
“看出什么来了吗?”
“咱们怕是落到幻境里了。”张岩掏出一张送信符,低声念了句咒语,符纸立刻燃烧起来,火焰中生出一只纸鹤的幻影,扑动翅膀向天际飞去,只是还没飞出多远,便再次化作一团火焰,好似一道流星一般飞速坠落。
张岩的面色立刻凝重起来:“看来对手还挺厉害。”他不敢说自己的道行其实十分蹩脚,应对一般的孤魂野鬼还行,对上真正的高手根本毫无还手之力。也不知道设下这个幻境的人到底意欲何为。
话音刚落,面前的景色就开始变换,脚下古朴粗拙的青石板突然变作宽阔细腻的白玉石阶,蜿蜒向下的山道转而往上,目光可以相及的半山腰,一道巍峨的石阙遥遥屹立。
玉阶绵延不绝,直往天上而去。在这道石阙背后,还有无数重石阙,仿佛亘古以来便屹立此地撑起天穹的巨人,凛然威严,不可侵犯。
千年不倒,千年不腐,千年不朽。
梦境中的场景就这样分毫不差地出现在他眼前。
一时间,张岩的脑中似乎有洪钟敲响。他难以置信地望着不远处的森然石阙,突然感到一阵无法言喻的强烈的恐惧。
这种恐惧,远胜以往任何一次性命垂危时,把他牢牢钉在了原地,不得动弹。
设下幻境的人,要他上山去,回到青阳门中。
“张岩!张岩!”耳边一阵急促的呼唤使他回过神来,“你怎么了?”
“方谦,你看到了吗?”
“什么?”
他指了指石阙:“你看到那个了吗?”
方谦有些疑惑地朝他指的方向看去,然后又转回来:“我看到了,怎么了?”
“那是青阳山门。”
方谦依然有些懵:“青阳山门?”
“你知道青阳门最后的结局吗?”
方谦一下子沉默下来,如果那些记忆都是真的的话,青阳门最后落得……满门覆灭。
“我知道。”
青阳山门绝不会无端端地出现在两人面前。设下这个幻境的人,十有八九是个前来复仇的故人。
张岩满心歉疚道:“方谦,对不起,我又拖累你了。”
方谦反而镇定下来:“你怎么知道不是我拖累你?”如果终有一死,能和张岩死在一起,大概是最好的结局了吧。更何况,他一直觉得,身体里的那位不可能不出手,“走吧,让我们看看设下幻境的人到底要干什么。”
第90章
青阳门的石阙,一共有七七四十九重,每一重,便是一层结界,除去结界,更有门内无数高人守护,因此,当年的青阳山可谓是固若金汤。
青阳门为青阳山祖在神魔大战后创立,开山立派五千余年,堪称正道第一名门,从未有人能将这四十九重石阙尽数破去。
然而这看似牢不可破的防御,却在同一年被连破两次。
第一次,是贺兰严卿孤身破阵,上山求问青玦去向。
第二次,却是一位上神堕天入魔,血洗山门,屠尽青阳门数万道众。
从此后各道门一蹶不振,上古以来的功法逐渐失传,再也没能出什么修真大能,蓬莱各国也不再为修道望门所把持,这又是后话。
这位上神的真名已不可考,他原先在人间的名字也成为禁忌,往后的世人只知魔皇贺兰玦,而不知这青阳门中的青玦。又因青阳门人被尽数屠戮,当年的那段往事的详细情形自然也没能流传下来。
这世上再没什么贺兰严卿、青玦,青阳门的一朝湮灭也成为一桩悬案。
后人探究起来,只以为是魔界入侵。但说来也怪,自从青阳门被灭后,魔界与蓬莱的通道便彻底关闭,此后千年,蓬莱大陆上不仅鲜有道修的踪迹,妖魔鬼怪也全然不见了。
当然,站在这里的张岩是全然不知道这段往事的,他正和方谦一起费力地爬着玉阶。
要说不怕,那绝对是假话,一半累一半怕,腿肚子都开始发颤了。
明知前方是陷阱,却只能往陷阱里去,他此刻的心情啊,就好比被押往刑场行刑的犯人,一边希望这条路长点再长点,干脆永无穷尽算了,一边又希望快点到,给他个痛快。
幻境到底不比现实,当年的青阳山道,普通人真是要爬,走上个七天七夜也未必到头,常人想要拜师修行,这就是第一道难关,但是他们爬了没一会儿,就到了半山腰上。
蜿蜒向上的玉阶分岔出一道小道,再往上的山道没入迷雾之中,两个人对视一眼,心道这是到地方了,便改换方向,走入小道,没过多久,被花树遮挡住的视野突然开阔,一个巨大的校场出现在两人面前。
这里正是青阳门演武场所在之地,也是严卿命殒之地。
张岩早在玉阶出现之时就有了隐约的预感。现在,这种预感被证实了。
千年之后,他早已不再是贺兰严卿,他以张岩的身份再次来到了这里,命运正似一条衔尾蛇,起点终点趋向一处,一时间,他不由得百感交集:“看来操纵这幻境的人,可能还是个你和我都认识的老朋友。”
“是青溪。”方谦忽然轻声说了一句。
“谁?”他的声音太含糊低沉,张岩没能抓住那个名字。
方谦却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如果真是青溪,恐怕他俩谁也逃不过去,他沉着脸,压低声道:“一会、要是你有逃走的机会,就别管我了……”
张岩难以置信地打断他:“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抛下你一个人。”
话音刚落,他感到脸上忽然一热,一滴腥臭的液体落在了他的鼻梁上,他下意识地一抹,手心里是一道刺目的猩红。
张岩心下一惊:是血雨。
天空阴云密布,白昼也好似黑夜,雨势瞬间变大,血雨裹挟着厉风,像无数支长箭,向两人射来。
随着血雨,演武场上多出了许多影影幢幢的人影。张岩仔细一瞧,发觉这些人个个身穿道袍,步伐迟滞沉重,好似陷在沼泽里似的,身上更是千疮百孔,血液正从汩汩他们的身体各处涌出来,把每一寸演武场上的土地都浸透。
游魂们似乎对他们的到来毫无觉察,兀自彳亍而行,他们被深重的怨念束缚在此,不得逃脱、不得轮回。这其中有些面孔,他甚至还能依稀辨认。
“这是怎么回事?”张岩扫视整个演武场,越看越是心惊肉跳,他再运气体内的灵力打开灵视一看,人影依旧还在,不仅仅是人影,甚至连演武场都还是实体,只是一切通通蒙上了一层血光,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难道说,他们竟不是在幻境里面吗?
那道玉阶……他猛得回头,石柱东倒西歪,青苔遍生,重重巍峨的石阙早已改换了模样,露出了斑驳破败的原貌,怎么看都像是荒芜许久的样子。
幻景绝没有如此写实,这里竟真的是青阳门。
可是,他们怎么可能跨越时空,在不知不觉地时候来到异世呢?
方谦扯了扯他的手:“张岩,你发现了什么?那些人影是怎么回事?”
张岩咽了口唾沫,艰难道:“方谦……我们可能已经不在地球了。”
“什么意思?”方谦皱起眉头,“不在地球我们还能在宇宙里啊?”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可能不在原来的时空了,这里不是幻境……”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这里是蓬莱。”
方谦愣了,他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看了看面前的演武场,又瞧了瞧张岩,就算在此之前他已经多次遇险,时空穿越也还是太劲爆了些,“你是说,就我们刚才走得那一小会,就穿越到蓬莱了?”
张岩艰难地点点头,传送阵法有各种各样的形式,或许刚刚那条玉阶就是其中的一种。
“那我们,要怎么回去?”
话音刚落,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既然来了,就休想回去。”
这声音苍老嘶哑,仿佛一把劣质的胡琴,呕哑嘲哳,来者的语调叹息一般、呻吟一般:“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
特别办里,代表张岩的那一张符纸忽然“刺啦”一声自燃了起来。看守符纸的小道士立刻从桌后弹了起来,跑到会议室里:“不好啦!张岩师兄出事啦!”
每一张符纸都是一个修士的化身,一旦他们遭遇不测,符纸第一时间就会有所提示。
“能看出来出什么事情了吗?”王师兄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镇静些。
“这……”小道士一时语塞。
符纸的不同征兆对应着不同状况,但张岩那张符纸的情况很诡异,先是自燃,只烧了几秒,火焰就消了下去,紧接着从符纸中央沁出血迹,荆棘一般迅速蔓延到整张符纸。
王小明一听,立刻掏出符纸推算张岩的位置,却一无所获。
追踪符无法追寻到的人,只有两种可能,一种便是死人,至于另外一种,王小明的眉头不由得锁得更紧。
他不愿相信张岩已经遇害,但是,难不成,竟然有人能在特别办眼皮底下把人弄到异世去吗?
他还来不及深思,便感到一阵浓重的邪气逼近。窗外的天空猛地阴沉下来。
那并不是乌云,而是无数道灰黑色的魔气翻滚交缠而成的巨大屏障。
过于剧烈的魔气早已超出探测仪能检测的上限,指北针疯狂旋转着,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根芦苇。
“这……怎么可能?”就连向来沉着冷静的王小明也不由得目瞪口呆,琛海的防护阵明明完好无损,这些魔物到底是如何进入阵内?
随着这个苍老嘶哑的声音,玉阶上骤然出现了许多鬼影。一只手“唰”地从地面伸出,抓住了张岩的脚腕,用力一拽,张岩还未反应过来,眼前便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背后一阵剧痛,拽着他的手不过一瞬就将他拖离了玉阶,要将他拖进校场重重鬼影之中!
“张岩!”千钧一发之际,方谦飞快拽住了张岩的手臂。张岩这时才从眩晕之中回过神来,他看向方谦拉住自己的手,竟然是那只受了伤的右手:“你的手……”
方谦咬紧后槽牙,另一只手也搭了上去:“别管那么多了,千万别放开。”就算他对术法一窍不通,也知道一旦被拉进去后果不堪设想。幕后之人把他们弄到这里,可绝对不是为了观光。
无奈扯住张岩的那股力量实在太强悍,就算他用尽全身力量,两个人也还是难以抵抗,一寸一寸被扯向演武场的方向。
演武场尽头的高台上,一个身着灰袍的身影缓缓浮现,兜帽下的眼睛向两人投来森冷的目光:“感觉到了么?那些被你杀死的修士的怨气?”
张岩的后背在地面上反复摩擦,衣服早已被磨烂,皮肤贴着粗粝的地面,转瞬的工夫已经被磨得血肉模糊。
他配合着方谦,用力地踢蹬着拽住自己的鬼手,好不容易逃脱了出来,却有更多只鬼手附了上来。
它们仿佛循血腥味而动的苍蝇,一窝蜂地被活人的气息引了过来。枯瘦的肢体在张岩的肢体上留下一道道淤痕。
这场拉锯战,根本毫无胜算可言。
张岩眼见着方谦手腕上的绷带慢慢渗出血来,心痛压过了恐惧,一咬牙道:“方谦,放手吧,你快跑……跑回去,说不准还有活路……”通道没有这么容易消失,只要能离开这里,说不定就能脱险。
“闭嘴!要走一起走。”方谦几乎是嘶吼道,冷汗一滴滴从他的额头渗出,他用尽全力想把张岩拉回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张岩的手一点点从他的手心里滑落出去。
不过片刻之间,张岩的身影就已经被重重鬼影包围。
“张岩!”他正想追上去,那些鬼手已经先行一步,将他拖住。那些鬼影并没有理智可言,只是抓挠撕咬,只是极难摆脱,而方谦的身手实在算不上多好,几轮下来,身上的伤口渐渐多了起来,鬼影们闻着血腥味更加兴奋,张着黑黝黝的大口,前仆后继。
第91章
张岩几乎是在转瞬之间就被拖到演武场的正中。奇怪的是,这些鬼影似乎得了谁的命令,只是将他牢牢摁在地上,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张岩奋力挣扎,却无法动弹一丝一毫。他记挂着方谦的安危,心急如焚。
一直以来的预感似乎成了真,他又一次把方谦拖入了危险的漩涡。这个念头比拽住他的鬼影、比险恶的难以预知的未来还要教他痛苦。
“方谦!”他高喊了一声。
除了鬼影们的呻吟和嘶嚎,毫无应答。
gu903();他的心不断地下沉,下沉,下沉到暗无天日的埋藏着无数枯骨的地底。身上的力气也随之被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