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我们开始吧。”在他对面做手术一助的不是别人,正是白静泽。
肾脏完好,无主动脉出血,止血成功,老白舒了一口气,与主刀医生对视一眼,开始缝合,刚缝完皮,机器忽然发出警报——方谦心脏骤停了。
“你来胸外按压!准备电击。”主刀医生沉着地下了命令,麻醉师加上了强心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长达十分钟CPR无效,电击无效,主刀医生叹了口气,放弃手术,走出手术室,对张岩摇摇头。
大失血、休克、心脏骤停十分钟,已经没有希望了。
第54章
白静泽停下胸外按压,看着方谦苍白的脸颊,一时心里很不是滋味。上手术台前,张岩求他一定要救救方谦。虽然他说方谦只是他的朋友,但白静泽敏锐地觉察到,方谦对张岩来说非常重要。
不管了,为了哥们,豁出去了!救不救得活,先救了再说。
他和麻醉师换着上CPR,几轮下来,双臂已经酸痛难忍。就在他灰心想要放弃的时候,监护仪发出了“滴”的一声,白静泽心下一松,也顾不得地上脏,一下瘫坐在地上,好一会才缓过来。
老白手术服都没脱,虚脱地从手术室里出来,对抱头等在外面的张岩说:“人我给你救回来了。”
张岩一下站了起来,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希望:“他怎么样了?”
“已经没事了,大脑缺氧四分钟就是不可逆脑损伤,他的心脏停了近二十分钟,我都以为他不死也绝对是植物人了,但目前各种数据看着都很正常。只要能及时醒来,就没问题了。”
“谢谢你,老白。”张岩感激涕零地说,给辛苦的老友一个拥抱。他的无菌手术服上还有血迹,但是张岩一点也没在意。
老白比张岩个子矮,头扣在张岩的肩膀上,感到有一点不舒服,“老张,你老实跟我说,你跟方谦什么关系,你为了他弄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说是朋友我绝对不信。”
张岩的身体一下子僵**,他放开白静泽,神色犹疑,嗫嚅道:“我和他……”
“得。”白静泽一看他这样子就头疼,这还用得着猜吗?他们肯定是一对。张岩这小子居然一声不吭地就弯了。
他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张岩:“方谦是谁你知道吗?你跟他搅一块有什么前途?脑子被狗啃了吗?”
张岩一阵无语。白静泽说得对,他跟方谦是不会有结果的,但是那不是方谦,那是贺兰玦。
也许他没有走,只要方谦的身体挺过来,贺兰玦就会回到他身边。
张岩苍白着脸:“不能确定之前,我不会和他分手。”
“确定什么?”
张岩又是一阵静默,看来是不准备告诉他了。
白静泽扶额,“老张,我是你哥们,不是你大爷,确实管不了那么宽,但我只是一个小医生,我能救这回,救不了下回,你好自为之。”
白静泽说完就走了,空荡荡的走廊,只剩下张岩一个人。
方谦被转移到了高级个人病房。张岩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
第二天方谦悠悠醒转。张岩先是一阵狂喜,他握住他的手,颤抖着唤了一声:“贺兰玦?”
手的主人没有回应,他看着他,以一种不属于贺兰玦的方式。
张岩的心骤然冷了下来。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已经猜到了这个躯壳里是谁。
“方谦?”他放开方谦的手,试探着叫了一声。
方谦没有回应,张岩却已经得到了答案。
——贺兰玦真的走了。
“对不起。”他说,不知道是对着已经离开的贺兰玦还是尚在人间的方谦,跌跌撞撞地从房间里落荒而逃。
张岩在方谦出院前就偷偷搬离了方谦的家。一个礼拜后,方谦痊愈出院,除了失去大半年的记忆之外,他身上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时空裂隙在冰魄带着众魔离开后自动关闭了。
出于监视的目的,张岩被带到了瀛洲,但他先前确实一无所知,又阻止了贺兰玦的魔化,加上他那万中无一、百年难遇的火系天灵根,道门的态度缓和了很多,甚至有了招徕的意思。
道门宴会之上,诸位长老向他道谢,张岩都只是摇头,说只是因为贺兰玦心中尚有人性罢了。
坐在他一边的吴沁看了他一眼,眼里有些怜悯:“你是火系天灵根,他在利用你恢复法力。”
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委婉了,尘心散人冷哼一声:“魔就是魔,哪里会有什么真情实意。不过是天性狡诈,诓骗世人罢了。”
张岩没有反驳,只是无声苦笑。
乾元子大约是看出他的不悦,邀请他到结云庐小坐,煮上一壶香气四溢的瀛洲茶。
茶香氤氲间,乾元子忽然说道:“我见过他的元神,他以不全的魂魄破开时空障,这等力量,何其恐怖,此乃神魔之力,非人力之可及,若不是他没有肉身,恐怕这人间早已沦陷。”
张岩猛地抬头:“你说他魂魄不全?”
乾元子点了点头:“三魂七魄里,他少了一魂胎光,一魄雀阴,胎光,太清阳和之气也,或许正是因为他没有这一魂一魄,所以才会堕入魔道。”
贺兰玦魂魄不全,是因为严卿断绝契约的时候伤了他的魂魄吗?
可他是神明之躯,贺兰严卿又是自断契约,承担了泰半的反噬之力,经过千年轮回休整,魂魄受损的部分也已修复。贺兰玦受这点反噬,又怎么会魂魄不全?
不断升起的疑问像虫蚁般撕咬着他的心脏,让他坐立不安,又心痛不已。
爱与恨交织碰撞,搅扰得他不得安宁。他活在自己编织的地狱里,每一刻都是煎熬。
道士面色冷峻地提醒:“魔终究是魔,不会幡然悔悟,他先前这样靠近你,都是肉身白骨,骗你的信任而已。”
张岩却不由自主地想起贺兰玦最后看着他的眼神。
他的确是个狡猾的魔,隐瞒方谦灵魂的存在,霸占方谦的肉身。但这世上,却没有任何一人,比他更爱他。
他说他只是想守在他身边,张岩信。
可是如果青玦爱着贺兰严卿,他又为什么在他最无助,最危难的时候弃他而去?
罢了。张岩摇摇头,贺兰玦已经走了,这个世界,再也没有知道答案的人了。
乾元子问:“你天资很好,要不要跟着我一起修道?”
张岩犹豫了片刻,最后摇摇头:“大师,我的心里太不平,也许有一天,等我把这一切都放下了,我会再来拜访您。”
老道士点点头:“一切都是缘,不可强求,张岩施主,我们日后再会。”
张岩喝完这杯已经凉了的茶,起身离开了乾元子的结云庐。
他撒了谎,他对贺兰玦说严卿恨他,其实不全是这样。
严卿死后,魂魄还留有意识,曾在蓬莱游荡了很多年。他目睹了青玦屠杀青阳门的十数万道众,眼睁睁地看着九天神明一朝堕落,世上再没有青玦。只有魔界的魔皇,贺兰玦。
十数万无辜之人被他连累,愧疚之余,心底竟然还有些卑鄙的窃喜。这是不是说明,他在阿玦的心中,还有位置?
他放弃重入轮回,苦苦等了数百年,等得快要魂飞魄散,却没等到贺兰玦的招魂。
贺兰玦坐在魔皇的王座上,在魔界最深处的宫殿里,枯度一日又一日。从不知道,他一直都在他身边。
我不会离开你。随着魂魄力量变弱,很多事情,他都渐渐地记不清了,这句话他一直没忘。所以他一直守在贺兰玦的身边。
生也好,死也好。就算玉珏已碎,就算没有了契约的羁绊,他还是无法离开他。
什么玉碎情绝。真是天大的笑话。青溪其实说得对,他就是犯贱。明明恨青玦背弃盟誓,却从来放不下他,一次一次,永远也学不会吸取教训。
他以为他会就这样耗尽力量,悄然消失。结果却意外落入时空缝隙中,来到了人世。
后面的事他再记不清了,不过也没什么值得一提的,无非是他几度轮回转世,变成了现在的自己。
世上竟然会有严卿这么傻的人。
如果有人在他遇见贺兰玦之前给他讲这个故事,他肯定会把严卿这个傻帽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狠狠地嘲笑一通。
不就是爱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没了爱还不能活了啊,活了几百年还不如他来得洒脱。
可是他却渐渐理解了贺兰严卿。
再给他一千年,再轮回几十世,爱贺兰玦这一点,都不会改变。
他迫使自己忘却一切,却怎么也做不到。他跟方谦本来就是两条没有交点的平行线,贺兰玦的出现扭曲了他们之间的空间,让他们强行交汇,但仅此而已。
一切都回到了正道,只有自己的这列火车脱了轨。
他找了好几份兼职,把所有的时间都填充得满满当当。
但在无人的深夜里,心脏撕裂的痛苦还是会侵袭他,他根本睡不着,常常凌晨才能稍稍入睡,没睡上两个小时就会自动醒过来,这样下去身体很快就垮了。
他不能死。张岩想,他还那么年轻,家里还有爸妈,他还要工作,赚很多很多的钱。
最重要的是,他死了,贺兰玦的牺牲就没有了意义。
他只好去求老白给他开安眠药,吃了药,胡思乱想就停止了,他就能安安稳稳地睡上一整晚。但时间越长,需要的药量就越大,开药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多,终于连老白也看不下去。
“你再找我开安眠药,我就要被老板开除了!一个人他妈只能吃那么点,过量会出事的你知不知道?
“知道。”张岩老老实实地回答。
老白忍不住对他咆哮:“张岩,你他妈能不能正常点?”
张岩无所谓地笑了笑:“我哪里不正常了。”
“你哪里正常了?”老白难得发脾气,但每次一发脾气就是山崩地裂,他一拍桌子,登时桌面上的玻璃都碎了,“不就失恋嘛,怎么弄得世界末日似的。人方谦没死呢,别弄得跟守丧似的。”
“嘿嘿。”张岩拿着处方笺,心有余悸地笑着。
这天晚上老白带着小白去看他。
才半年的工夫,小白就从一只猫变成了一头猫,看见张岩猫眼一亮,“喵”地一声窜进他怀里,直直把张岩砸进了沙发里,弄出了个人形凹坑。
张岩抱住乱动的小白,问道:“你把猫带来干什么,他又什么都不懂。”
老白一挑眉,眼镜闪过一道光:“你别看他是只猫,其实他什么都懂。”
他给张岩做了饭,三个多月了,张岩第一次吃上像样的伙食。白静泽收拾完餐桌上的一片狼藉,然后把变成大白的小白留在了张岩的小破公寓里。
小白没来过这个地方,对什么都很好奇,先抓抓张岩的沙发,再咬咬张岩的桌角。张岩本来就溺爱它,就随他去了。到了该睡觉的点,张岩自己洗漱完上了床,小白还在一边噼里啪啦地闹腾。
张岩忽然不想再吃安眠药了。几个月来,他空空荡荡的公寓里第一次有了生气。他不再是一个人,只有自己和对贺兰玦的想念。
他侧过身,背对小白躺着,闭上眼睛。
一大颗眼珠从眼里掉了出来,啪地渗进枕头里,颊边顿时一点温热,然后又是一大颗。眼泪滴落的声音在深夜里格外清楚。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已经记不得自己多少年没有大哭过,压抑在心底的悲伤就像一场势不可挡的洪水,终于决了堤。
小白跳上床,用脸蹭走张岩的眼泪。喵喵叫了两声,然后安静地蜷缩在张岩的怀里。他的身体软软的,热热的,温暖了张岩的身体。张岩伸过手,把小白抱得更紧一些。
贺兰玦,遇见你之前,我只是一个迷茫的普通人,不知道为什么活在这个世界上,虚度着我的生命。
我不相信这世界有不顾一切的爱,我总以为爱不过是我生命的一小部分。
遇见你之后,我才明白,爱你是我的全部的生命,没有你,我就像失去了灯塔的航船,永远流浪在生命的海原中,再也找不到归去的港湾。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他一遍遍地在心里说着。
可惜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第55章
一年后。
方谦又在后台看到了那个跟踪狂,这已经是三天里的第七次了。
买咖啡时同一队列,买CD时站在架子对面,地面活动时还混在一堆女生中间,这个男人简直就是个不散的阴魂。
现在竟然还成了剧场后台的员工?这是老天在跟他开玩笑吗?
奇怪的是,男人跟块磁铁似的,一旦出现,就牢牢吸引着他的目光。
“你,过来。”方谦对着正在搬运杂物的男人勾勾手指。
高高大大的青年露出诧异的表情,他看了圈周围,没有别人,于是指了指自己。
装什么装,长那么高,站在人群中显眼得要命,怎么会以为自己没有看见他?
“对,就是你。”
青年放下杂物走过来,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停下:“方先生有什么吩咐吗?”
“给我去买杯咖啡来,送到我化妆间。”
这种事情本该是方谦助理的分内活,但男人没说什么,没一会就端着咖啡回到了方谦的化妆间。
方谦打开一看,是拿铁,对心里的猜测更加肯定了些:“你是不是故意跟踪我啊?”
男人的神情有几分窘迫:“……我没有。”
还否认,方谦不屑地想,这张脸几乎都写着“我是跟踪狂”五个大字了。
“那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拿铁?”
这回男人倒是说得很顺溜:“我随手买的。”
方谦瞥了男人一眼:“跟踪就跟踪,有什么不敢承认的?”说完,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入口的温度刚好,满意地想这个人还挺细心。
男人不说话。
方谦一挑眉,又问道:“你是不是特别喜欢我?”
男人一下子露出惊慌的神情,立刻摇头,然后又点头,半天才像是不知道如何辩解般“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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