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青阳门试炼,青玦给他的那颗丹药,叫碧宸丹,这是活死人肉白骨的仙丹,多少人求也求不得的,被他当做普通的药丸吃了,只增一点蛮力气。
化魔为人乃是逆天之举,青玦却做得到。
点点滴滴,都已表明了,青玦不是凡人。可他没想到,青玦竟连人都不是。他是神。就连他们的相遇也是一个设定的谎言。
一切,都终结在开始之前。
这世上唯一的温暖和光明消失了。
阿玦,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他紧紧握着那半块玉珏,止不住地颤抖,血从嘴角留了下来。
已是极限了,每一处肌肤都歪往外渗血。他以剑拄地,半跪着,苟延残喘。
眼前重重叠叠围着青阳门人,无数把剑指着他。
忽然间,身体的疼痛消失了,胸口的痛苦压过了一切,原来,心痛的极致就是这样。他曾以为世上不会有比失去青玦更痛苦的事情,却不知命运最爱捉弄人,看人痛苦挣扎。
心在这一刻破碎了。
严卿面如死灰,凄厉地笑了起来。可悲啊、可笑!
阿玦,原来你根本就是天生尊贵的神明,而我终究只是淤泥里的芜草。这五百年,不过是你的转瞬之间,却耗尽了我的所有。到最后,就连你的真名,我都无从得知。
他手握着半块玉珏,一输法力,那玉珏顷刻化为齑粉,从他手心里漏了下去,漏下去的,似乎还有他破碎的心。
“从今以后,你我之间,玉碎情绝。”
阴霾层叠,天地间一阵骤雨,他凝起残余法力,一掌拍在胸口,震碎自己的心脉,自行断去了契约,
恍惚间,他似乎听见掌门一声叹息。
贺兰严卿,你若不是这般执着,哪里会有今日。
是啊,他想笑一笑,还未来得及,便坠入了无边黑暗之中。
“快醒醒!!”耳边传来少年的咆哮声,他挣扎着想要睁眼,还没成功,脸上就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
不过这一巴掌确实有效,粘着的眼皮成功分开了。眼前是冰魄放大的脸,美则美矣,有点吓人。
“冰魄?”他环顾四周,到处是水浸火烧的痕迹,白色的墙壁大片大片的焦黑,看起来经过了一场大战:“发生了什么?”
“当然是我把那群不自量力的魔物都杀了。”少年冷哼一声,银发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辉,薄如蝉翼的冰刃三两下划开束缚他的绳索,张岩抖一抖身体,那些绳子就哗啦啦地掉下来。
“你怎么找到我的?”
“那块玉佩。”冰魄指了指张岩的口袋。他一掏,玉果然还在。
慕晞千算万算,逼得贺兰玦一步步魔化,就是漏算了这块玉佩和冰魄变态的战斗力。
“为什么不先去救贺兰玦?”他问道。
“我需要你来拦住他。”他冷冷地说,侧颜在月光下犹如刀锋。
他已经恢复了严卿的全部记忆,自然知道冰魄在说什么。
“一旦他彻底魔化,人间界会完蛋吗?”
“我根本不在意人间玩不完蛋,我只想保住他最珍贵的东西。失去理智对主上来说,比死还难过。”冰魄神色一软,“人人都以为他是万恶不赦的魔,只有我知道他不是。我在他身边一千年,每一天他都活在折磨里。与体内杀戮的欲望斗争,已经让他精疲力尽了。”
“与你一起的这些日子,我是唯一见到他真心快乐的时候,也是他唯一称得上活着的日子。”
张岩苦笑一声:“我又有什么办法。”
“拦住他,只有你可以。”碧绿的双眸移开视线,少年的声音微不可闻,“求你。”
这是冰魄第一次求他,也会是冰魄最后一次求他。
张岩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情的大手狠狠攥住了,心口的疼痛一直蔓延到指尖。
“好。”他说,“带我去找贺兰玦。”
“你先去。这个传送阵只能传送一个人。”
“那你呢?”
“我也会马上赶到。”冰魄指尖在那玉上一点,输过一点灵气,白玉上刻的符文顿时发出蛛丝一般的光芒,把张岩包裹的严严实实,转瞬间,张岩就从这间屋子里消失了。
第53章
窗外的月光肆意地泼洒,少年孤孤单单地站在房间中央,他转过头,只见一轮弯月,正由白转红,透出一点不详。
冰魄不由得回忆起了那一天。
凡人都不知道,其实魔界也有月亮,只不过是血红的。从不升起,从不落下,挂在那半边天上,溜圆的,像一只永不瞑目的眼。
所以魔界的天色永远是晦暗的,泰半的生灵都受不得阳光炽烈的照射,但这不代表,他们就不渴望光明。
要不然,众魔怎么会一次一次地谋划进攻人间?
在这晦暗的光芒里,一道光柱突然直射天穹,便是数百里之外的他,也看得分明。他沿着灵力的方向寻去,只看到了一地狼藉和狼藉中的贺兰玦。
“我找不到他。”贺兰玦的声音嘶哑着,琉璃珠一般的眸子映出火光,像看到了他,又像根本没有看到他。
“我找不到他。”他又重复了一遍,“这么多年,我始终害怕面对他的魂魄,不知道该以怎样的面目去见他。当我终于鼓起所有的勇气,我却……”
贺兰玦的眼神空洞得可怕,仿佛灵魂已经被生生抽走。
“主上……”他轻轻唤了一声。他从不擅长花言巧语,也深深明白花言巧语根本抚慰不了贺兰玦。
招魂术找不到的魂魄,已不在蓬莱三界之中。
——贺兰严卿多半是魂飞魄散了。
冰魄一直十分嫉妒张岩。
遇见张岩以前,他之前从未见过主上发自内心的笑。而对他而言无比珍贵的笑容,在张岩眼中却是那么稀松平常,不值一提。
他太轻而易举地得到了贺兰玦的爱,所以从未想过好好珍惜。
妒火扭曲了理智,他甚至想要杀了张岩,直到贺兰玦一巴掌打醒了他。
在他看来都显而易见的事情,难道贺兰玦就不知道么?
他明明知道张岩的喜欢多么浅多么脆弱,却心甘情愿地守在他身边,甘愿抛弃一切,换取这一点点可怜的时光。
爱一个人,可以多么高贵又多么低微。
他是神器,天生没有情爱。人人都说爱叫人快活,做了妖的这些年,从贺兰玦的身上,他渐渐明白,原来爱是这样的,这么痛苦。可是这么痛苦,还是要飞蛾扑火。
为了换取那片刻的欢愉,宁愿承受永恒的痛苦。可他痛苦的一千年,换不来与张岩一年的时间。
值得吗?他问贺兰玦。
值得。哪怕只有一瞬都值得。没有严卿的生命,纵使漫长又有什么意义?
强敌环伺,他的主上让他去救张岩。
张岩到达的时候,两边正剑拔弩张。
他从半空中突然出现,光芒万丈的,犹如踏着彩云的神仙,吓了众人一跳。
然而酷炫的姿势没能维持多久,下一秒他摔成了狗啃泥。
这个出场方式也太不酷炫了。张岩悄悄埋怨冰魄,站到了贺兰玦对面。
说是两边,其实贺兰玦这边也就一个人而已。剩下的乌泱泱一大片,都是没有实体的魔物。封住裂隙的结界碎了,魔物源源不断地从缝隙里飞出来。
这栋老旧的筒子楼早就被夷为平地,连带着周围一整片的老屋都成了瓦砾。不知道是天字号的拆迁队干的,还是贺兰玦干的。
废墟之上,月色如血,把天际都染得一派腥红。明明不是满月,月光却亮得慑人,他们周围环绕的黑雾一阵阵翻滚,显得格外兴奋。
那是成千上万的魔物汇集而成。
征服、杀戮、破坏、毁灭!这是他们本能的渴求。
其实这个地方张岩记得的。
他第一次遇见贺兰玦,就是在这栋楼下。
可惜了,贺兰严卿初遇青玦的洞穴千百年过去都还在,他们好歹还能留点回忆,他跟贺兰玦初遇的地方却没过一年就从地球上消失了。人的造物就是这样的不牢靠,尤其是在天朝。
这大概,也是一个征兆吧。
反正都不重要了。再不阻止贺兰玦,人间都要完蛋了,谁还在意筒子楼拆不拆。
他身边涌动的黑雾淹没了一个又一个修士,却没有伤害他,看来道侣契约是真的。
明明之前的契约已经断了。张岩猜测应该是他们第一次的那天晚上贺兰玦又续了一次。
对于修士来说,缔结契约就跟凡人结婚似的,是件大事。
早知道那天他应该庆祝一下的,毕竟以后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
贺兰玦一身夜色一般的黑袍,脸已经起了变化,不再是方谦的青涩模样了。
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如同他第一个梦境里那般,双眸的红深到极致,又转为暗黑。一头如瀑的青丝,如今却是雪白。
他还是那么美。
即使在梦里见过无数次,他还是忍不住心悸。
大概魔就是这么诱人。贺兰严卿初见青玦的时候,不是也被这张脸迷得七荤八素的,所以不能怪他不坚定。
“阿玦,”他轻轻出声,“不要再执着下去了。”
这样执着有什么意义呢?严卿也执着,却酿成了无数悲剧,如果他聪明点,不去追寻青玦的踪迹,踏踏实实地修炼,现在应该也是蓬莱手眼通天的大牛了吧。
青阳门也不会一夜被灭。
青玦可以安安心心做他的神仙,眼下还在九天之上快活呢,根本不会变成魔皇,也不会来人间,什么魔化,什么失去理智,什么人间浩劫,通通不会发生。
冰魄还是神器,这么多年,早该修成正果了。
被连累的王小萌也会活得好好的。
所有人都会活得好好的。
哦,方谦估计会死得透透的,不过他现在比死更难过。
就为了情之一字,牵连了这么多人,执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你想起来了。”贺兰玦深红的眼珠注视着他。疯狂的神色稍稍褪去了些。
瀛洲的道士们还在与遮天蔽月的魔物厮杀,却没有任何一个能靠近贺兰玦十丈以内。风暴的中心,反而格外的平静。
“嗯,我想起来了。”
“我本想亲口告诉你的。”
“不重要了。”张岩摇摇头,他想笑一笑,可是却笑不出来。
贺兰玦沉默着,黑袍舞动,挺拔的身姿伫立与天地之间,却又有难言的脆弱。
“阿玦,我不爱你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整颗心,整个人都是麻木的。
温温热热的液体充满了眼眶。他抬头眨眨眼睛,却根本止不住。
“你听见了吗?我不爱你。严卿也不爱你了,他恨你。你背弃了他,又堕入了魔道,还有什么资格要我爱你?”
“什么鬼契约,赶紧给老子废了。”他叹了口气,“算了,太麻烦,还是我来吧。”说罢凝起灵气,聚在手心,一掌向自己的胸口拍去。
没想到第一次成功使用招式,竟会是在自己身上,左右不过是一死,等他轮回转世,十八年后不还是一条好汉?
然而这一掌没能拍下去,贺兰玦拦住了他。
他的声音温柔得令人心悸,一如之前无数个清晨与无数个傍晚:“契约由我来断,这是我欠你的,我会离开,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眼前光华闪动,贺兰玦满头白发化为青丝,眼睛也变成琉璃珠一般的色泽。瓷白的肌肤转为温润玉白。张岩屏住呼吸,这正是青玦的模样。没有一丝一毫的魔气,干净地像出水的白莲。
这是严卿最爱的模样,放在灵魂最深最深的地方,每每念及,心脏都战栗不已。
光华黯淡,贺兰玦微微一笑,伸出手来,揩去他眼角滑落的眼泪。
“张岩,对不起。”明明想让你快乐,却给了你痛苦。
哭号之声慢慢弱了,张岩环顾四周,只见那一个一个被魔气包裹,耗尽生命的道修都活了过来。浓黑的雾气也开始消散。反观贺兰玦,却是愈发虚弱。
“你要走了?”
“嗯。”他说,绽出一个清浅的微笑,身影淡得像快要消失,“还有最后一样。”葱白的指尖按着胸口。
张岩盯着贺兰玦的手,咬着牙,拼命地克制着,他想拍开那只手、他想收回说过的话,跪下来求他不要断开契约,但他只能这样木头似的站着。
断了契约,他们的羁绊就断了,一切都结束了。要做,就要做的彻底。
拖泥带水的,算什么好汉。
“再见,张岩。”他看着他,眼里都是温柔。就算他不爱他,就算他说严卿恨他,他还是无法停止对他的爱。
魔雾淡得快要看不见。月亮慢慢沉下去,这一夜快要结束了。
“魔头!休走!”一声怒喝,贺兰玦眼光一转,只见一把长剑向这边刺了过来。对着张岩竟也不闪不避。
不好!贺兰玦大吃一惊,顾不得用法术拦截,移步换形,竟就这么用身体生生挡下了这一剑……
“患者男,23周岁,RH阳性O型血,左中腹开放性伤口,出血量约1500CC,疑伤及肾脏。意识淡漠,创伤性休克早期……“直升机螺旋桨的巨大轰鸣声下,急救人员急促地报出青年的情况。
四个医护人员冲了上去,一边听一边把担架抬上病床,从楼顶坐电梯一直下到十二层的手术室。
明亮的无影灯大开,医护人员围了上来。护士训练有素地开通通道,紧急输血输液。
麻醉师施行麻醉,助理医生和主刀医生剪开衣物,给伤口消毒铺巾。
gu903();主刀医生开腹查看,顿时神色严峻:“腹腔积血约1000ML总出血量近2500ML。全身大半的血液都没有了,他竟然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