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琛坚持不住,终于要招供:“我说,我说,我不知道。那药是宁王的人配的,我们没有解药。”
孟复青将剑递给下属,“呵,你们还与宁王勾结?”
陆琛痛得意识都模糊,“是……”
已经是深夜,陆小山坐在狱中,听见父兄的惨叫。他手握成拳,深吸一口气,叫住来往的狱卒。
“我有话,想见孟大人。”
第65章饮马歌(5)
那狱卒认得他,是陆太师的二公子。如今时移世易,陆太师谋逆,一夕之间从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成了嗷嗷喊叫的阶下囚。这光景不得不令人唏嘘。
狱卒看一眼陆小山,轻叹口气,叫他等一等,这事他做不了主,他得先去通传才可。陆小山点头,他面上带着笑容,“多谢。”
狱卒很快回来,身后跟着孟复青。
孟复青那张脸阴沉得可怕,时至今日,将过往那些不经意的见面全都串作一处,陆小山虽说不怎么聪明,还是猜
到了大概。
陆小山还是嘻嘻哈哈的样子,和他打招呼。“孟大人。”
他身上的镣铐叮当作响,孟复青抬起头来,话说得很简短:“说罢。”
陆小山笑嘻嘻啧了声,挠了挠头,“蛮多话的,也不知道一时从哪儿说起。一件一件来吧。”
他在狱中盘腿坐下来,和孟复青隔着牢笼对视。
“第一件事,我爹的人在你的书房中发现了一些画像,想来你也知道了。”阿致定然不是那种能装作无事发生的人,她定然同孟复青吵架。
“我爹说给了阿致,我不知道,那些画像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希望,你不要骗她。她其实很聪明,只是装作什么都不管的样子。我……我知道我对不起她,那天,我本来回去找她,结果她不见了。”他深吸一口气,眼眶又红起来。
“人一旦一件事做错了,后面的事就很难回归正轨了。我也明白。我之前总是不经意遇见大人,如今想来,其实早有端倪。你分明一直在监视她的行踪,我不知道大人这些事情是什么意思,倘若有什么说得清楚的,还是说清楚为好。”
孟复青眸子微微动容,他勾了勾嘴角,“然后呢?”
陆小山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继续说下去:“然后么,倘若孟大人解释不了这些事情,阿致定然会生气。可是她最近生气的情况,孟大人不觉得有些奇怪么?”
孟复青视线一顿,缓缓抬起头,看着他的脸,压下眉骨沉声道:“什么意思?”
陆小山深吸一口气,“这便是第二件事了。此事,我并没有什么把握。那日我发现我父亲与兄长牵涉其中,我便顺着去查了查。翻遍了古籍,找到了些许踪迹。”
他抬手抓住柱子,镣铐叮叮当当地撞在一起。“那种药会使人心生幻觉,容易疑神疑鬼,进而使人情绪焦躁,难以自持。最后容易迷失自我,到后来便昏迷不醒。”
他一顿,“我只是怀疑,安乐郡主在宋益的那个迷药中掺杂了些这种药。这并没有什么根据,全是我的猜测。我基于这个猜测,尽力去寻找了解药。阿致的香囊中,便配的是我找的解药。配方在我书房中,大人可以去找。”
孟复青看着他的脸,听他继续说:“我只有一事相求,可否不伤及我嫂子以及侄儿?”
孟复青道:“此事我没有定夺权,倘若皇上能醒,便是你戴罪立功。”
他转身,听见陆小山在身后说:“多谢。”
孟复青暂时将审问一事交给了尹松,他出了官署,骑马往陆府去。陆府已经被查封,余氏带着孩子已经离开。他进了门,直往陆小山的房中去。
一番翻找,最后在柜中找到了陆小山说的方子。
方子中,有些许药材难得。
孟复青又骑马往太医院去,将此事告诉了太医们,揪着太医配方子。
南越蛮荒之地,诸多文化与中土并不相通。太医院对南越文化知之甚少,因而也得先试试效果。
孟复青搬了把凳子坐着等,太医们压力甚大,翻书的翻书,试药的试药,终于熬过一夜,发觉当真如此。将那些香料焚烧后,日日嗅闻,便可有效。
孟复青大喜,当即叫他们照着配了一副。他跟着一夜未睡,眼下青紫未消。回到孟府的时候,房门是关着的。
丫鬟在门外守着,孟复青揉了揉太阳穴,问丫鬟:“夫人如何了?”
丫鬟回答:“夫人还未用膳。”
孟复青点头,挥手示意她下去。他推开门,阿致在房中坐着,背对着他。
他看着阿致的背影,思及陆小山所言,忽然心生欣喜。
“饿了吗?”他在她身后坐下来。
姜致忽然转过身,剑架在他脖子上,怒目而视。
孟复青却心情大好,“想吃什么吗?”
姜致摇头:“不想吃。”
孟复青点头,“好,那想吃的时候再吃。”
姜致不语,那剑就在他脖子上,他却如此泰然自若。姜致不由皱眉,她还未开口,有丫鬟进来点燃香炉。
姜致觉得奇怪,问道:“现在点什么香?”
丫鬟看了眼孟复青,孟复青点头,她才道:“大人说,是安神的香。”
孟复青接着开口:“是,我总不会害你。”
姜致看着他许久,收回手。
她今日精神算不上太好,做了一整夜的梦,各种光怪陆离的梦交织在一起。
孟复青看着她,也不动,许久忽然开口:阿致不想知道,那所谓的宝藏是什么东西吗?”
姜致别过头去,冷着脸道:“不想。”
“哦。”孟复青道。
再没话说,坐了会儿,官署有人来寻孟复青回去。孟复青又叮嘱了几句,便出了门。
他走后,姜致在房中坐着,忽然地犯困。她打了个哈欠,将剑收回剑鞘中,在床上躺下来。
真的好困,她才刚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来寻孟复青的小厮只说有大消息,出了门才告诉他:“大人,不好了。宁王带着人马,已经到了离京郊六十里的地方。”
太医说,那药效要一两日才能让皇上醒过来。
孟复青眸光暗了暗,翻身上马,去寻其他同僚。同僚们都急得不得了,倘若要打起来,京中兵马不多,胜负不好说。何况倘若打起来,百姓定然生灵涂炭。
七嘴八舌的,吵得烦人。
孟复青心情不算太好,听他们吵来吵去没有定论就更烦了。
他们如今群龙无首,也没个做决定的人。陆太师本是当朝一把手,却谋逆造反,林将军带兵打仗是一把好手,可是不懂这些朝堂的计较。
于是一众官员便看向孟复青。孟复青慵懒开口:“打不打不是我们说了算,倘若宁王杀到上京门口,你不打,那百姓又如何?”
他们面面相觑,觉得他说的似乎也有道理。
孟复青继续道:“至于打仗,林将军是一把好手。我相信林将军,也相信圣上不日便会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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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饮马歌(6)
姜致这一觉睡得好沉,沉沉睡去之后,又是冗长的梦境。起先同从前那些梦境也没什么不同,紧接着她就发现了不同。从前她是剥离出来的,她明白她在做梦。而这一次,她却有种实感,好似是她自己经历的事情。好多好多事情,都在眼前走了一遍。连同此前梦过的,又都重新走了一遍。
一切回归到那个开端,是她打马球回来的午后,在阿爹房间里瞥见那个突然出现的少年。
而后时间的轨迹一点点往前推进。
这一梦真长啊,这一觉也好长啊。
梦完了上辈子,甚至还接着梦这辈子与孟复青经历过的那些事情。
她一觉睡醒的时候,外头的日光晃得她眼睛不舒服。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只依稀觉得睡了蛮久。
睡醒的时候,她的心脏砰砰地跳,满脸全是泪痕。
浑身感觉到一种乏力感,她撑着床沿,又唤采青。
采青脸色不大好,有些着急忙慌。姜致一眼便看出她的不寻常,遂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她一顿,才接着问,“阿青呢?”
说话的时候,她感觉嗓子火烧一样的疼。
采青一愣,随后如实相告:“宁王谋逆,率领兵马已经到了城门口。陛下一直未醒,大人与诸位大人们一道去商量对策了。”
她张着口呼吸,闭眼咽了一口口水,转头的时候目光扫见桌上一个小盒子。那盒子瞧着便有种历史感。
姜致好不容易平复的心又开始紧张地噗通噗通,她目不转睛盯着那个木盒子,问:“这是什么?”
采青道:“是少爷吩咐拿过来的。”
她分明听见采青说话,却感觉自己在游离。她无意识地伸出手,拿过那个盒子,打开来。
这个过程中,心脏呈现出一种酥酥麻麻的痛楚。
盒子上本来应该上了锁,还有铁锈的痕迹。她打开盒子,忽然间眼泪就涌下来。
她先是哽咽一声,而后又抽泣起来。
呼吸似乎都变得困难起来。
一种油然而生的熟悉感从她的指尖传来,眼泪不听使唤地往下掉,手也不听使唤。
采青被她反应吓到,连忙问她怎么了。可是她全然听不见了,她的眼前只有盒子里的东西。
盒子里还放着一个小盒子,小盒子压着一封信。信封上什么也没写,她被某种意念驱使着,打开了信封。
信纸被抖落开,姜致一滴热泪砸在手上。
信纸已经泛黄了,可见时间已经过了多久。但是泛黄的信纸,挡不住纸上的字,那同她的字八九不离十的,姜青行的字。
同时也是孟复青的字。
我妻阿致:
自别后,已十年有余。我自觉时日无多,遂书此信。梦亦思卿,醒亦思卿,何时得见卿卿。盼来世生生,不离不弃。
夫青行
她哭声流出来,泪眼婆娑中,又巍巍颤颤伸手去拿那个小盒子。小盒子上的锁也已经被打开了,她可以轻易地打开来。
小盒子里只有一枚坠子,同她腰间挂着的那个是一对。她拿起盒子里的坠子,解下自己腰间的坠子,将一双坠子握在手里,哭得不能自已。
那些遥远的记忆,都如潮水一般涌来,将她扑倒在岸边。
采青吓得不轻,赶忙叫人去请大夫人,
除此之外,盒子里还有一个小锦囊,她哭着打开来,里头只有两缕交缠在一起的头发。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引用)
她哭得停不下来,眼泪的开关不受她控制了似的,一直往外流。
孟大夫人很快赶过来,“阿致醒了,快去叫大夫。”她几乎是喜极而泣。
姜致握着她的手,哭着说话:“母亲,阿青呢?阿青呢?我想见他,备马车好不好?”
孟大夫人点头,差人去备马车。她踉跄着起身,往门外走。
孟大夫人见她如此,劝她不要为难自己。她根本听不进去,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去见阿青。
马车很快停在府门前,采青扶着她上了马车。她想去找阿青,可是阿青现在在哪?
她有些着急,又无措地看向采青。采青也跟着着急,“应当在官署吧。”
姜致和车夫说:“去官署。”
宁王的兵马将上京围住,京城人心惶惶,街上都没什么人,只有她们一辆马车在街上走。采青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安慰她。
“少夫人,你别急啊。”
姜致只有哭回答她。
车夫开地很快,很快停在刑部官署门口。但是孟复青此刻并不在刑部,刑部只有几位小吏留守。好在小吏见过姜致,见她神情,猜测定然发生了大事。
小吏带她去寻孟复青。
孟复青原本同他们在商讨如何应对,如今情势紧张,宁王按兵不动,他们也无法主动出击。
忽而有人通传:“孟大人,你夫人在门口找你。”
孟复青原本还在发言,闻言脸色冷了几分,话都没说完,起身大步往外走。
姜致在门口焦急地等待,她眼泪已经止住了大半,只是不住地抽噎。采青不停地安慰她。
姜致抬眼,瞥见那个身影朝自己走过来。她顾不得许多,捂着肚子奔跑过去,一把将人抱住。告诉他,她想起来了,所有的事情都想起来了。
她一开口,好不容易停住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孟复青听了她的话,抱她的力道简直要把她骨头揉碎。
“……对不起……我……”她抽噎道,话都说不完整。
孟复青蹭着她的脸颊,“你不用说,我都明白。”
姜致攥着他的衣袖哭得更凶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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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题。还有封面。
第67章饮马歌(7)
二人在门口抱作一团,仿佛天地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姜致哭停了,才放开他,说话还抽抽噎噎的:“现在……怎么办啊?”
孟复青心情大好,指腹从她脸颊擦过,“没事,天塌不下来的。阿致先回家好不好?”后一句是哄她的语气。
姜致抓着他的手,不停地抽抽搭搭。她点头道:“嗯,我回家。”
她转身和采青离开,一步三回头,看得孟复青轻啧一声,恨不得跟她一起回家。
可是不行,当前的局势尚不允许。
姜致觉得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心路历程九曲十八弯,又哭又笑地擦了眼泪。采青有些害怕,“夫人这是怎么了?”
姜致摇头:“没什么事,回家吧。”
她们回到府中,孟大夫人在等着,见她归来,真真是松了口气。
孟大夫人握住她的手:“没事了吧,可把我们吓死了。”她说着,回头看一眼方重雪与方夫人。
姜致点头,笑起来:“没事了没事了。外头的情况如何了?”
提起这个,孟大夫人脸色又沉下来几分。“说是圣上还没醒,宁王在城外蠢蠢欲动。最好是不要打起来,倘若打起来,必然是要生灵涂炭的。”
她们如此想,朝臣自然也是如此想。
孟复青转动着手中扳指,道:“那便谈判吧。”
他们将消息递出去,宁王并未一口答应。想来也是,宁王多年筹谋,如今箭在弦上,又如何能够轻易地放手?
孟复青是觉得很难,几乎没可能。倘若换了他,他势在必得。
思及此事,他眸色暗了暗,自嘲地笑了笑。也全非如此。
他兴致缺缺,撂下一句:“你们自己商量吧。”便离开。
他回到孟府,见阿致在门口翘首以盼。他心中郁结,抱住阿致,轻咬了一口她的脖颈。姜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的脾气从何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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