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捕房的牢狱不是寻常小老百姓能忍受的,虽然两夫妻没有陆祖德那样的遭遇,但肯定也受了不少磋磨,加上心理上的折磨,没有病倒已经算很幸运了。
几位长官,到了,还请几位先到屋子里坐坐,你们想查什么,我们一定给你们找来。女人指着前边一栋房子道。
这是一栋貌不惊人的民宅,与周围其它房子无异。
凌枢是本地人,知道这一片住的都是不太富裕的百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称不上贫民窟,但是每年能余下来的钱也不多,有时候一场重病就能把他们攒下的家底耗得干干净净,尤其是在这样的世道,想要维持平静生活,更不容易。
杨春和能在这样的环境中读大学,必得是家里父母对她爱护有加,将女儿当成掌上明珠。
大嫂,春和是你们唯一的孩子吗?
凌枢彬彬有礼,又穿着便服,比沈人杰这个巡捕更能让杨大嫂亲近。
是,她原本还有个哥哥,两年前因病去了,哎,我们膝下就春和这一个孩子,她平日下学之后还会帮我们干活,特别懂事可人疼
大嫂,现在不是我们相不相信春和,是她失踪了。就算她是无辜的,也得先把人找出来,不能就这么莫名其妙失踪了,你们家只有一个孩子,又是大学生,也是未来的国家栋梁,我们会尽力的。
凌枢一通安抚,果然令杨大嫂渐渐平静下来。
是的是的,总该先把人找到长官,那就拜托你们了!
杨大嫂一抹眼角,抬腿往里屋去了,杨家男人则给他们斟茶倒水。
几位长官还请见谅,我们两天没回来,家里也没什么现成吃的,不然我让孩子他娘出去买只鸡,今天炖鸡汤招待几位!
他点头哈腰,殷勤备至。
杨大嫂则从里屋拿出一个小包裹,打开是几块银洋。
几位长官,这是我们多年积蓄,一点心意,还请几位笑纳。
沈人杰待要伸手,却被凌枢生生瞪回去。
凌枢把她的手一推,正色道:杨大嫂,我们不是来拿好处的,是真来查案的,我想去你女儿的屋里看看。
杨大嫂忙道:我带你们去,这边请!
这个家不大,杨春和的屋子更小。
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头什么东西都有,也不缺女孩子的情趣,窗口就养了些小植物,杨春和还做了一块块小小木牌子,给它们一个个起了名字。
桌上的书不多,但笔记本很多,一摞摞的,令人一眼就注意到了。
凌枢随手拿起一本翻开,是杨春和手抄的《悲惨世界》。
再翻开一本,是《羊脂球》。
旁边杨大嫂道:我们家春和从图书馆借了书,回家就自己抄写,她说不想买,一来可以给家里省钱,二来抄写的时候也可以记忆,这样更容易把书的内容看进去,我和她爹也不懂,就由着她。
凌枢点点头,的确是个刻苦勤奋的孩子。
他一本本翻过去。
大部分都是手抄书,有些是论文作业,杨春和对待每份作业都很用心,看得出她非常珍惜自己的学业。
凌枢注意到,在一些自由发挥的课程论文上,她的想象力很丰富,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奇思妙想,她虽然不是历史专业,却对历史上各种奇闻异事尤其感兴趣,在一本观星感悟下面,甚至还手抄了一本《梦溪笔谈》,在里面历朝历代各种奇物奇闻的那一章,写了不下于原著字数的感悟。
譬如
沈括曾写道,他家里有种透光的铜镜,背面刻有无人能看懂的古老铭文,只要把镜子放在阳光下,这些铭文就会照射在墙壁上,清晰可见。
杨春和在边上注解道,此镜铭文未定上古之秘,记载长生驻颜之术,惜今无人识得,若有此镜,我定会穷其一生追寻其中奥秘。
信誓旦旦的语气,但也很孩子气的感想。
少年少女总有对世界的无穷憧憬和幻想,姑娘家则更喜欢符合年龄的漂亮衣裳和胭脂水粉,像杨春和这样将注意力放在天文和古代不解之谜上的,倒是少数。
岳定唐见凌枢在那饶有兴趣翻着杨春和留下来的各种笔记,甚至还有坐下不走的架势,便拍拍他的肩膀提醒一声。
把你想看的带回去看吧,别在这里耽误人家。
凌枢如梦初醒,想起杨氏夫妻被放回来的目的,是巡捕房想用他们来钓杨春和出来,自己和岳定唐在这里,杨春和就肯定不会出现。
但看过这些日记之后,他已经在心里排除了杨春和的嫌疑。
这充其量就是个爱幻想,天马行空想入非非的少女,绝对干不出因为嫉恨而绑架杀人的事情。
更何况,她这么多笔记里头,也没有关于吴五的任何记载。
这说明她对吴五就算有迷恋,也没深到那个程度。
不过自己手头还有两本笔记没看完,凌枢决定暂时不下结论。
被你一说,还真有些饿了。
你想吃什么?
德大西菜社?他不说则已,一说就说了个贵的。
走吧。岳定唐居然也答应了。
凌枢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随便找家就行,我估计等不了那么久了。
沈人杰在旁边听得流口水,忍不住插嘴:我知道德大西菜社的葡国鸡和里脊牛排最好吃。
凌枢拍拍他的肩膀:为了对得起你的推荐,我们会多吃点的。
沈人杰:
他还等着这两人邀请自己一起,哪怕是客套礼貌性询问,自己肯定也就坡下驴顺着杆子爬么,结果他们居然问也不问!
沈人杰牙痒痒。
杨家男人小心翼翼过来问:沈长官,您可要喝点粥?
沈人杰没好气:爷不饿!
拿着杨春和的两本笔记回到家,凌枢得以抽出一个晚上的时间来仔细阅读。
他发现,这最后两本笔记,居然是诗歌。
有写校园里的花和树,也有对某人隐晦朦胧的好感凌枢看不出这里说的是不是吴五,因为杨春和根本没有任何明示和暗示,适合套在每一个年轻异性身上。
写得最多的,则是天上的星星们。
她真就像吴五说的那样,给每一颗星星都编出一个故事,写在一首诗歌里。
遣词造句有些稚嫩,但充满热情,丰富的想象足以弥补那些不足,让每一首诗歌都变成星星咏叹曲。
凌枢带着查案和欣赏的双重目光浏览片刻,忽然咦了一声,身体从半躺在床上猛地鲤鱼打挺坐起!
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杨春和不止一次写到东方苍龙七宿,提到苍龙这两个字的频率未免也太高了些。
他翻开本子,一个个数过去,竟数到了二十七个。
杨春和为何对苍龙七宿如此感兴趣?
他最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这些
凌枢皱着眉头,在脑海里翻搅搜索,思路却冷不防被姐姐凌遥的声音打断。
凌遥在门外喊他:小弟,定唐来找你了!
这个岳定唐,就算再想他,也不过分开一个晚上,没必要惦记到这个份上么,自己总不可能每晚都不回家睡的。
凌枢臭美自恋地吐槽一句,根本就不想离开床。
姐,你让他进来!
不像话,哪有这样招待人的,你别和他计较
外头传来姐姐隐约的抱怨和岳定唐似乎在说没关系的回应,房门很快被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