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车厢内虽有电灯,也是摇摇晃晃,昏昏黄黄,阿财得将手上的煤油灯和手电筒高高举起,才能勉强认清每一张乘客的脸。
有些人正在打瞌睡,被灯光晃醒,脸上不大痛快,眼看就要发脾气,一见阿财身上的打扮,又顿时消声,悻悻翻了个身继续睡。
因为像阿财这样的列车员,往往对第三车厢的乘客没什么好声气,动辄呵斥怼人,乘客们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十二则被凌枢押着,老老实实跟在他们身边。
长官,我没看见斗笠。
阿财对十二横眉立目:再后面就没人了,装的都是货物,你该不会在骗我们吧!
十二哭丧着脸:我再长十个胆子也不敢再说谎啊!我负责给他收尾的时候,他就把金箔给我,两人恩怨两清,他躲在哪里也不会跟我说的!
凌枢道:去后面看看。
这列火车的最后两节,是用来顺路装在些货物的,一个个用人高的木箱订好,上面写明编号,从南京运往天津。
这里头是些什么?凌枢穿过箱子中间的过道,回头问十二。
我听他们说,好像装的都是珐琅,是南京珐琅厂托运去天津贩售的,到站就会有人接,这里气息不通,待上一小片刻都难受,他应该不会在这里吧?十二犹豫道。
这节车厢没有灯,空气远比第三车厢还要窒闷,一口口大箱子在黑暗中峙立如兽,手电筒和煤油灯仅仅只能窥见它们的一角。
在过道和更深处,多的是未能察知的阴影,外面火车在铁轨上轰隆驶过的动静,反倒像隔了一层,如凭空生出的另外世界。
阿财胆子小,就算有凌枢走在前面,还是觉得瘆人。
铁轨上飞快倒退的灯偶尔闪现,留下脚边忽明忽暗的影子,阿财忍不住低头去看。
越看就越觉得这些影子飘忽不定,似乎还有自己的自主意识,先前拥挤不堪的车厢没了人生吵闹之后,一下变得空旷冷清。
阿财的目光忽然凝住。
他似乎看见一道黑影闪动了一下。
阿财疑心自己看错了,抬起袖子揉揉眼睛,又再望去。
影子没了。
此时凌枢和岳定唐已经分头在找人。
阿财有点害怕,赶忙跟上去。
他走路没留神,被脚底下木板绊一下,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一抬头,阿财又看见箱子后面影子闪动。
再一看,凌枢和岳定唐押着十二在另一个方向。
他爬起身小心翼翼上前。
没有第一时间喊出来,是怕凌枢他们过来之后发现虚惊一场,责备他大惊小怪,阿财觉得自己好歹能为两位长官出点力,说不定也能跟刚才十二一样混上个银洋打赏。
几秒钟之后,他就后悔了。
就在阿财靠近那口箱子时,一只手忽然伸出来将他拖进去!
唔!
阿财甚至来不及发出求救,嘴巴就被捂住,紧接着后背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一把匕首,从后心直贯前胸。
一刀毙命。
阿财到死,都没能回头看一眼,杀他的人,究竟长何模样。
但只要他回头,就能看见一个瘦小干瘪的人,站在箱子上面,手里头还抓着把血淋淋的刀。
阿财被谋害的动静被窗外火车飞驰的噪音掩盖,但凌枢仍旧察觉不妥。
阿财!
他提高声音,却没有得到回应。
凌枢抬眼。
昏暗光线中,他意识到岳定唐正好也看向他这里,两人交换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眼神,凌枢以为岳定唐让他过去,正要把手里的十二推给他,岳定唐却选择起身亲自走过去。
十二忐忑不安。
他是见过斗笠的身手的。
此人个头虽矮,但出手迅若闪电,甚至不需要拿枪,因为他的短匕比枪还要快,在近身搏斗的时候,枪往往作用不大,而利器却能让人防不胜防。
十二开始有点后悔自己轻易招供出斗笠了。
以对方的心狠手辣,如果这次凌枢他们不能把人制服,自己说不定也很难逃脱。
岳定唐在一步步走近箱子。
箱子后面的斗笠,同样捏紧手里的短匕。
只要岳定唐再上前一步,他就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招,把对方直接捅死。
但,岳定唐偏偏站住了。
一步之遥,不多不少。
斗笠暗暗扼腕不已。
他也很奇怪,岳定唐难道在自己旁边多安了一双眼睛?
脚步声停止了,连呼吸声也听不见。
斗笠竖起耳朵,脑袋再往前靠。
忽然间,一丝危险的警铃令他下意识往后扭头!
晚了半步。
斗笠后脑勺被硬物顶住。
别动。
斗笠知道岳定唐不想杀他。
因为他还要从自己口中问到更多关于金箔藏文的消息来源。
既然不想动手,那自己就不客气了!
斗笠毫不犹豫旋身飞踢,岳定唐果然后退闪开,他趁机往旁边掠去,想要离开车厢,却发现车厢门已经被反锁了,只好立马掉头,直接扑向岳定唐,企图先将他放倒之后再去杀别人。
千钧一发,岳定唐非但没有举枪他即便举枪也来不及射击了反倒迎着斗笠的匕首正面扑来!
就在这时,枪响了。
子弹来自另外一边。
斗笠惨叫一声,应声而倒,手里的匕首顺势被岳定唐夺走,砰砰两声枪响,被火车鸣笛盖过。
凌枢走过来,把枪顶在他脑袋上,用一种轻快的口吻开口。
你叫斗笠是吧?我们不想杀你,但如果你再乱动,伤的就不仅仅是腿了,人全身上下,多的是可以打,又不会致命的伤,反正你的命不值钱,让你慢慢疼死,也不错,你说呢?
伤口在汩汩流血,斗笠冷汗直冒,只能嗬嗬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