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小丫鬟看清来人,屈膝行了一礼,“原来是红袖姑娘。小厨房里刚出锅的燕窝,婢子趁热给殿下送过去。”
红袖笑道,“我正要去殿中给殿下请安,不如顺路把燕窝送过去吧。”
自打那日陆茗庭起了疑心,红袖便一直在外殿伺候,不曾近身服侍,那小丫鬟知道此事,面上有些迟疑。
红袖微露不悦道,“殿下最不喜欢厨房里的烟火气,你一个小丫鬟,身上烟熏火燎的,若进殿伺候,惹了殿下大发雷霆,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那小丫鬟闻言,略有惊惶之色,只得把手中托盘交给了红袖,“那便劳烦姐姐了。”
红袖点了点头,目送小丫鬟转身走远了,见四下无人,才悄悄走到假山里,借着山石的遮挡,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纸包来。
这纸包是三公主命人送来的,让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加到陆茗庭的饭食里。
凭心而论,自从拨到茗嘉殿里伺候,陆茗庭待他不薄,但她宫外的弟弟妹妹都被三公主捏在手里,两次三番以弟弟妹妹的性命要挟她,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三公主吩咐下来,纵使她不忍心,也不得不做。
思及此,红袖眼眶微红,她颤抖着打开纸包,把里面的白色粉末倒入燕窝中,然后端起朱漆托盘,复往殿中行去。
……
珍果一见红袖出现在内殿,便变了脸色,“你怎么在这儿?殿下说过不准你入内殿伺候,莫非你忘了么?”
红袖笑道,“皇上意外遇刺,刺客虽然捉拿了,可谁知道有没有同党呢!这担惊受怕的节骨眼,婢子不敢放不三不四的人进来,这些端汤送水的事情,还是自己人来做更妥帖一些。”
珍果见她出于一片好心,神色不似有假,讪讪接过她手中的托盘,“理是这个理,可既然殿下下了令,咱们还是遵从的好,以后这些近身服侍的事情不用你经手。”
红袖眸色黯了黯,屈膝道,“是婢子唐突了。”
珍果挑开帘子进了内殿,陆茗庭听到动静,扬声道,“皇上怎么样了?可怪罪顾湛了?”
方才得知元庆帝遇刺,她去金殿中探看,御医说元庆帝要静养,她便没有多留,更没有见到顾湛。
她穿一袭绯色如意祥云纹的褙子,正坐在案后的黄花梨木圈椅里,捏着一管玉笔誊抄佛经。
许是心里牵挂着他,一页《妙法莲华经》抄的心烦意乱,平时极擅长的蝇头小楷怎么写都不满意,一连团了七八张螺纹洒金纸,皆胡乱扔在地上。
珍果放下托盘,笑道,“听说皇上召见了将军,却没有怪罪将军,还令将军整军,明日便启程回京,殿下不必忧心。”
“明日?”
陆茗庭有些惊讶,默了默道,“皇上大抵是被刺客吓怕了,如今皇上的御驾在外,身边可用的只有顾湛,若是把他治罪,回程的路上再遇刺,便无人能护御驾周全了。”
皇上忌惮他,又不得不倚靠他。
她一脸忧色,若有所思,就连手中的玉管笔坠下一滴墨汁也未曾发觉。
话音刚落,小凌子从外面快步进来,笑道,“殿下,将军命岑侍卫递来消息,今晚他率禁军巡视行宫,无暇□□来看望殿下,让殿下莫要为他忧心。”
陆茗庭听了这话,一颗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来,心头满是温软的甜蜜,樱唇绽开一抹笑道,“知道了。”
珍果从托盘上端下一盏牛乳燕窝,笑道,“殿下先用燕窝吧,牛乳炖的东西,一凉就腥了。”
陆茗庭端起瓷碗,拿瓷勺轻舀了一口,燕窝炖的入口即化,牛乳的醇香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
她刚吃了几块牛乳酥酪,此时又喝牛乳燕窝,顿觉有些腻的慌,眉头微皱道,“许是小日子快来了,胃里难受的很,这燕窝有些吃不下,珍果,你先端下去吧。”
珍果应了是,又叫小丫鬟捧上金盏金盆,服侍陆茗庭用清水漱了口,才吹熄灯盏,服侍陆茗庭就寝。
夏夜微风徐徐,外头金明池里传来蛙声阵阵,皎皎月色透过轩窗,在床帐前投下一片摇动的光影。
陆茗庭刚躺下,便觉得胃里堵得慌,翻了个身,觉得胸口似有团火徐徐烧起来,一路顺着四肢百骸越燃越旺。
半梦半醒间,五脏六腑仿佛扭缠在一起,她浑身酸痛难忍,意识也渐渐朦胧起来,她觉得自己不太对劲,想挪动身子,却怎么都使不上力气。
她心头有个不好的猜想,勉强支起身子,试图把床边的玉如意推下去,好弄出点响动,引起珍果的注意。
——她还没嫁给顾湛,不明不白的死了算怎么回事?
珍果并未陷入沉睡,听见里间的窸窣动静,扬声叫了两声“殿下”,见陆茗庭迟迟没有回应,一脸疑惑地披着衣裳起身,端着烛台拨开帘子,往床边走去。
烛光一照,珍果才察觉不对,陆茗庭极其痛苦地趴在床头,瓷白的脸上冷汗密布,惨白的吓人,一双桃花目也失了焦般,浑浑噩噩地望着来人。
“我难受……”
话未说完,一线暗黑的血从她唇齿间蜿蜒淌下,顺着下巴砸在月白绣牡丹的锦被上,汇成一朵凄艳的濡湿殷红。
“哐啷——”
珍果扔了灯盏,抱住她惊骇地大叫,“殿下!殿下!快来人啊,叫御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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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陆茗庭中毒的消息很快便传遍行宫。
昨日在大慈恩寺遇刺已是鸡飞狗跳,如今陆茗庭中了毒,元庆帝更觉得是不祥之兆,亲生女儿危在旦夕,竟是连来仪馆的殿门都不进,只差张德玉来问了一句情况如何。
消息传到顾湛耳中,他几乎是三魂尽失,六魄皆散,慌得失了一贯的镇定威严,也顾不得什么避嫌、掩人耳目,径直便冲到了来仪馆里。
御医们齐聚来仪馆,为陆茗庭诊了脉,又见她双唇发乌,十指指甲泛着青紫,明显是身中剧毒的症状。
顾湛坐在床榻一侧,握住陆茗庭的手,看着她死气沉沉的苍白脸色,一颗心仿佛被人狠狠扼住,几欲提不上气来。
自打到了淮阴,妖魔鬼怪便层出不穷,先有江尚书的刺客暗杀,后有贾公明派巫祝刺杀元庆帝,如今又把主意打到了她身上!
他凤眸中顿染杀气,指节捏的闷声作响,扫了一圈珠帘外跪着的御医,怒声道,“既知中了毒,还不开方子救人!?”
这男人一身金甲,腰佩长剑,举手抬足间压迫感极重。下首的御医见辅国将军在来仪馆中坐镇,皆以为是元庆帝的授意,纷纷打了个寒颤,为首的李太医壮着胆子道,“长公主睡前可用了什么吃食?若能拿来验一验,也好对症下药。”
珍果伏在床榻上嚎啕不止,恨自己一时疏忽让陆茗庭吃了掺了毒药东西,闻言立刻擦干了泪,从外殿端进来一叠牛乳酥酪、一盅牛乳燕窝,“殿下睡前只用了这两样,说胃里不舒坦,便早早歇下了。”
李太医立刻起身,掏出一卷银针,在那两样吃食里验了验,银针刚碰到牛乳燕窝,便泛起乌黑之色,李太医又凑近嗅了嗅,神色大变道,“这牛乳燕窝里掺了提炼过的断肠草粉末。《本草纲目》里记载,此草性邪霸道,若用的对症,能以毒攻毒,消肿止痛,若蓄意害人,两三片叶子就能要人命。”
这话引经据典,说的玄乎难懂,可在场的人都知道,上古传说里的神农氏尝百草,尝了两片断肠草,便肝肠尽断了。
上古神仙都扛不过的剧毒,竟然拿来用在一个弱女子身上,其心何其毒也!
顾湛听的一阵心惊肉跳,刀削斧刻的侧脸阴阴测测,李太医咽了口唾沫道,“幸得长公主只吃了一小口,摄入断肠草的剂量不大,否则……早在半柱香前,人就该咽气儿了。”
李太医请求为陆茗庭催吐,拨开珠帘入内,看到两人紧攥在一块儿的手,眼皮子蹦了蹦,复垂眸装作什么也没看见,自珍果手里端过煎好的催吐汤。
陆茗庭意识全无,灌了整整一碗催吐汤,搜肠刮肚只吐出一丁点,一开始吐出的东西泛着乌黑,后来吐出的尽是鲜红的血丝,显然毒性已经侵入体内了。
“臣开一方子,以绿豆、金银花和甘容草急煎后服用,便能缓解一二毒性,好叫将军知道,眼下毒性已经扩散,长公主能不能完好无损的醒过来……臣不敢妄自定断……”
顾湛猛地睁开凤眸,狰狞地扫过去一眼,“少拿这些话来糊弄我,若长公主醒不过来,这半碗牛乳燕窝便赏给你们太医院!”
外头的太医见他这般跋扈做派,皆胆战心惊,磕磕巴巴道,“将军稍、稍安勿躁!”
顾湛心头一阵窝火,阖了阖凤眸,觉得不该把希望都寄托在这些庸医上,他撩开床幔,俯身封住陆茗庭的几处心脉穴位,扬手叫岑庆,“你亲自去江宁地界寻石溪居士,请他开一味解断肠草的良方来!”
一殿的御医战战兢兢地退下去了,顾湛撩袍子坐在上首,眉宇间弥漫杀伐之意。
“牛乳和燕窝经了谁的手送进行宫的,那碗牛乳燕窝经了谁的手熬制、送进来仪馆的,给我一一查明了,押入地牢重刑审讯,倘若有一条漏网之鱼,我拿你们是问。”
属下应“是”,他握着菊瓣如意纹的茶盅,指节拧的泛白,“去金殿向皇上奏明此事,就说长公主被人加害,本将军自请查明幕后真凶。”
……
金殿里,元庆帝踱来踱去,面上满是忧虑之色。
张德玉躬身道,“皇上安心,御医们已经给长公主诊治过了,服了催吐的汤药,清理了胃里的余毒,只是眼下还没醒过来。”
元庆帝显然不是在担心这件事,挥袖道,“这淮阴地邪,也许与朕八字犯冲,明日一早便启程回京,顾湛呢?行军之事可安排得当了?怎么不来同朕汇报?辅国将军何在?”
他连声催问,张德玉面露难色,“辅国将军……兴许还在长公主殿中。”
外头月上梢头,鸦雀啼声杳杳,元庆帝愕然道,“深更半夜,他在长公主殿中做什么?!”
张德玉道,“傍晚时分,小人奉皇上之命去来仪馆中探望长公主的病情,顾将军恰好也在内殿,他……坐在长公主床榻旁,忧心之色,皆在脸上。”
元庆帝怒目斥道,“荒唐!”
一个是他曾引以为傲的女儿,一个是他忌惮无比的重臣,二人暗中勾结私通,简直是往他心上捅刀子。
元庆帝怒极反笑,脚下一阵踉跄,他伸手扶住殿中的仙鹤香炉,哑声道,“众人皆以为朕眼瞎心盲,一心沉迷佛道,先前长公主被诬陷和徐然私通,他闯入坤德殿中处处维护,如今竟是藏不住了么?”
张德玉闻言大惊,不料元庆帝看的如此通透,忙伏地不语。
顾湛一路做到辅国将军之位,自然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威仪,平日就算天塌下来,自是处变不惊的,可今日陆茗庭徘徊在生死一线,那些理智和清醒顿时失灵了,掩在表面之下的深重情意,一笔一划都写在了眉间脸上。
元庆帝冷笑,“如今心爱的人命悬一线,他藏不住了,叫人窥出了端倪,自己却浑然不觉。张德玉,你说是不是?”
“当初江贵妃带长公主认祖归宗,朕不曾怀疑过分毫,现在也是时候翻一翻旧账了,张德玉,去查长公主进宫之前这十五年都在哪里、做了什么,还有当年宸妃之死的真相,也好生彻查一番!”
……
一连两天过去,陆茗庭依旧昏迷着,喝了五六剂御医开得解毒汤药,分毫不见效。
元庆帝执意要起驾回京,众人只得从命,御驾金撵只呆了两日便打道回府,粼粼车马相继驶出淮阴地界。
顾湛白天依旧如常领兵,夜里便衣不解带地在旁陪着陆茗庭,他一颗心吊在万丈悬崖上,略微一阖眼,失去她的恐惧就如潮水般席卷而来。他整宿整宿的不睡觉,眼睛熬得通红,抱着她呢喃低语,似是有说不完的体贴话。
等到第三天,岑庆终于从江宁折返,不孚众望地带回了石溪居士的良方妙药。
“石溪居士道,长公主体内本就有一味鸾凤毒,如今误食断肠草,或许可以以毒攻毒,抵消一部分毒性,再按照药方煎药服之,兴许可以两毒并解。不过,这药方劲道凶猛,长公主体弱阴寒,若是承受不住这剂药……”
岑庆话说一半,不忍心再说下去。珍果在旁抹着眼泪哽咽不止。
顾湛垂眸苦笑,把陆茗庭半抱在怀里,抚了抚她绸缎般的长发,咬牙道,“去煎药。”
事已至此,就算是折损五内的法子,只要能叫她睁开眼喘气,也得拼力一试。
药熬好了,她却依旧双唇紧闭着,珍果和小凌子左右搀扶着她,费了半天力气,勉强灌进去一丁点,又顺着煞白的脸颊淌了出来。
顾湛看的一阵心酸,亲自拿帕子给她擦干净,接过药碗,仰头灌了一大口苦药,撬开她的唇齿喂了进去。
就这么喂完一碗药,他揩去她唇边的药渍,锐利的眉眼带上少有的哀色,他抚上她的侧脸,语气几乎祈求,“茗儿,睁开眼睛看看我罢。那些人不疼你不爱你,自有我来疼爱你。前头才说‘不同我生离死别’,竟是一语成谶么!说好了拜堂成亲,白头偕老,就算鹤发苍苍也不离不弃,你忍心叫我一直等下去么?”
殿内一片哀切低泣,副将王朗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将军,弹了两下琵琶骨,红袖便把下毒的事儿全招了。属下从她住处搜出了装着断肠草粉末的纸包。”
“弹琵琶”是昭狱酷刑,将人犯按倒在地上,掀去其上衣,露出肋骨。用尖刀用力的肋骨上来回“弹拨\",直至血肉模糊。
顾湛抬眸,淡声道,“纸包?看来她下毒用了两只手,剁了,给她背后的主子送去罢。”
他口气轻飘飘的,说出的话却叫人彻骨森冷,王朗应“是”,转身去了地牢。
他俯身,在她颊边轻吻了一下,温声道,“她们施加在你身上的,我会替你一点一点讨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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