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塔提出建议当天，敖丙近乎是当场点头同意。可他心里依旧有不少计较，这一个月时间，除了安抚小塔越发躁动的心思外，更多时候便是和哪吒一道前去检查定海珠。

恰如他担心的那样，定海珠与哪吒的力量其实融合得并不好，亦或者说还开始相斥。好在东皇太一先前留下等量法器，在法器加持之下，硬生生把融合的速度提得又快又稳。否则别说一个月，没准儿一年都不见得能放人进去。而小塔兴奋归兴奋，该完成的功课都好好完成，还按照启蒙书乖乖修炼防身法术，一个月下来，功法突飞猛进。

这日，小塔结束例行的修炼，接过敖丙递来的小型兵器和披风，雄赳赳地奔赴结界外，喜不自胜地指着那力量明显增强的气罩催促哪吒。

哪吒朝她一摆手，示意退后，掌心蓄火，缓慢推出，火团融入结界外层，与其中的气流交融，逐渐旋出一个能供人入内的大洞。哪吒站在最前头，敖丙跟在他身后抱着小塔跨入。不多时，白光闪现，将空隙补足，一家三口的身影消失在蓝红交错的气流之中。

试炼幻境。

小球刚和一头黑熊打完架，与之对饮完新采来的蜜，靠在它毛茸茸的大肚子上数天边的的云。口中的草嚼得有点没味，很快被吐出，重新换上一根更为甘甜的。

和煦的春风拂过，扬起身下的青草地，路边无名小花摇曳，飘散似有若无的香气。

小球打了个哈欠，抹一把眼角渗出的泪花，侧过点身子，把脸埋进黑熊软软的肚皮闭眼歇息。

就在他半梦半醒时，黑熊忽然发出呼噜噜的声响，像是先前自己刚到来时曾听过的动静。

有生人来了。

小球偷摸着睁开一只眼，滴咕咕地转了两圈，一动不动地趴在黑熊身上探查来人法力。

“这？就这？这就是你们龙族闻之色变的试炼幻境？丙儿，你该不会是担心我会大闹幻境救儿子，所以织了个幻象出来罢？”

在哪吒的记忆里，所谓试炼幻境不是众敌追击就是冰火双重天，往往是以激发试炼者潜能作为最终目的。他从小到大跟着太乙真人经历过太多试炼，惊险刺激的、考验行军作战方法的，应有尽有，可从未见过有眼前这般平和的。

远方山峦连绵起伏，山上绿意盎然，放眼望去，脚下是茂密的草原，草原朝前延伸数里，是潺潺不断的清泉，清泉下游田野纵横。除在田野上耕种的是非人族外，其余的与人间并无差距。

如果真要寻个参照，大抵只有申公豹的仙园能与之相较。

而眼下莫说哪吒，就连曾经在这儿呆了大半年，以有史以来最快速度完成试炼的敖丙都有些目瞪口呆。

“也许，是传送阵出了差错？”他搜肠刮肚，想得头有些发疼，才想出这个对他而言相对合理的解释，“毕竟定海珠的威力不是短期内就能完全控制的。哪吒，照我看来，我们应该重新入一次阵。”

哪吒当即同意，转身就打算跟他离开。

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一张肖似敖丙的脸蛋踮着脚对他笑出两排白牙，顿时骇得他倒退两步，险些踩上身后那头大黑熊的毛脚丫。

“哥！”先前还有些昏昏欲睡的小塔一下子清醒，从敖丙怀里跳下，直奔到哥哥面前。

小球收起两排牙，摸了摸妹妹的头，又用手掌比照着自己与她的身高，哈哈笑道：“这么久不见，你还是这么矮。”

“我高了！娘说我长高了！”小塔跺脚，小脸拧巴在一起，“是你长得太快！”

小球歪了下头，走到哪吒边上，手掌一晃一晃，比对自己与他的差距。回过神的敖丙捏着下巴打量半刻，肯定地说：“是星儿长高了。”哪吒瞧了会儿，跟着点头。

“是么？原来是我发生了变化。”小球嘿嘿笑了两声，偏头同大黑熊介绍哪吒三人身份。大黑熊很快消去身上杀气，憨厚地冲他们笑，又在四人坐下后，抱来自己存储在树洞里的一大罐蜂蜜，向小球摇摇大掌后，独自回树屋去了。

敖丙盯着蜂蜜怔神，好一会儿才对聊得热火朝天的哪吒父子道：“我好像见过它。”

“这样的黑熊三界中还挺常见。”哪吒拿过儿子送来的细草叼在嘴里，“不过，我倒是很好奇这儿为什么会与传说中的大不相同？”

小球拍拍自己的胸脯，“当然是归功于我！”

经过儿子疑似添油加醋且可能还有吹牛成分的讲述，哪吒与敖丙算是大致了解了一回来龙去脉。试炼幻境一开始的确是如敖丙记忆中那样黑暗又危险，那头大黑熊与双翼虎、三头鸟都是这个幻境的守护神。

小球刚到幻境时就与大黑熊打了一架，但凭借小球一直以来的好人缘，逐渐就跟这头大黑熊当起了朋友。还在大黑熊的指引下，找到隐藏的水源，种了些好存活的食物。至于山上的树，也是他们召集幻境内的兽族与妖族共同种下。

“合着你是来试炼自己种树的本事？”哪吒挑眉，“还有，那些种子你是从哪里来的？”

“有些是幻境里存在的，有些则是申师公他们先前送给我的。爹，你看，再过些日子，山上的蟠桃就要熟了。”

敖丙险些咬断自己的手指，赶忙把手缩回袖内，疑惑问道：“你在这儿种蟠桃？不怕把它们种死了？”

“天后阿婆教过我方法，婆母还隔三差五着青鸟姐姐前来查看蟠桃树的长势。”小球认真回复。

合着青鸟送信越来越慢是因为这个？哪吒与敖丙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埋怨。

小塔盘腿坐了好一会儿，似乎是不大舒坦，来回换了几个姿势，最后实在忍不住，起身拉哥哥带她去看不远处的小溪，说是想去抓鱼玩。

敖丙叮嘱跑得就剩两个黑点的儿女，转头对正在拍陶罐听回声的哪吒说，“我觉着我们先前的担心根本就是多余的。而且，就星儿这性子，哪里是继任龙神，分明是继任神农。”

“神农正愁后继无人，先前不是还问过我们愿不愿意接替么？”

神农与女娲、伏羲以及东皇太一等上古大神关系甚笃，在还未得知敖丙身世之前，曾一度向初代龙神旁敲侧击，询问对方是否能够割爱，让这个孩子到自己膝下修炼。

当然，初代龙神自始至终都没有应允，再后来，孩子的亲爹东皇太一也插了一脚，一齐给神农吃闭门羹，恼得神农差点要同他们断交。

“要不是他一气之下跑去创新世，没准儿还真会来找星儿。星儿耳根子软，神农脾性也温和，手底下花样还多，要真出手，我们不见得能拦得住。”敖丙笑着说。

哪吒伸手揽住他肩膀，“要是星儿真想跟他学艺，那便让他去。反正这群长辈喜爱他，多学点本事傍身是好事，更何况，我有种预感，星辰两人日后定会大有所为。”

敖丙眼里闪着奇异的光芒，“我们吒儿还真是长大了。换做是以前，你指不定要怎么数落他们一通。”

“原来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人？”哪吒低下头，看上去有点难过。

敖丙慌忙解释。

“骗你的。”哪吒猛然抬头大笑。

在不远处捞鱼的小塔抖了抖身子，看向岸边正在安心编花环的哥哥，“幻境真这么好玩么？若得机会，我也想在这儿住上些日子。”

“小住可以，久居不行。”小球正色，“无论如何，这儿终究只是幻境，再美都及不过三界。况且，我想我的那些玩伴们了，小猴子他们会踢球，可因为有法术的限制，没法与我说话。我很喜欢这儿，但同样受不住终日自言自语的寂寞。”

小塔双手捧起还在不断挣扎的大鱼，别过脸提防它甩来的水，叹了口气，“万事有好便有坏。要是你觉着无聊，随时可以用密音唤我，我可以来陪你说话。”

“可以么？”小球手一颤，穿错花环的孔，连忙补救，“爹说了，你的法力还太差，不能老是用来做这种危险的事。”

“我知道。”小塔把鱼放回水里，伸手去捞底下圆滑的石子，“可我们有定海珠。恐怕娘到现在都不知道，定海珠能够让我们三人感应到彼此。”

“娘都不知道的事，你又是从何得知？”在小球眼里，敖丙是三界内最有学问的人，仅次于比干阿公、天尊师公。很显然，这是他的一大误解。

小塔道：“敖乙伯伯之前偷偷告诉我的。”她把食指压在嘴唇上，“嘘，我只跟你一人说。不然娘要去跟敖乙伯伯生气，万一以后不让我找他玩就糟糕了。”

小球飞快点头，同妹妹交换一个承诺的笑容。

根据试炼幻境的规矩，敖丙一行人酉时前必须离开。依依不舍地与儿子交代不少事后，敖丙抱起不住和哥哥挥手的小塔，和哪吒一前一后踏入已然为他们开启的结界之门。

“若无意外，届时会有仙官带你出境。在此之前，切勿轻举妄动。万事相信龙族。”敖丙留下这样一句话后，消失在白光之中。

小球应了一声，抬手擦去涌出的泪水。

回到家的敖丙心中不甚痛快，偷摸着躲到小院里哭了两回。等收拾好心情，准备往厨房去做晚饭时，被匆匆赶来的门房挡住去路。

“西王母娘娘处来了人，说是来请龙神大人前往西方赴宴。”门房说。

敖丙掐指一算，西王母宫里的桃花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神农这块是参考的五氏说法，但东皇太一跟神农认识是私设。

第37章桃花宴

西王母宫里的桃花三百年成树，三百年盛放，三百年枯萎。来去之间，约耗去千年光载。对神仙们来说，千年万年不过一梦之息，算不得什么。

而这宴会原本轮不到敖丙这样的小辈，只是东皇太一嫌每回都是饮酒赏仙乐，没半点新花样，才将机会顺延给儿子，他好乐得清闲地继续陪敖光游山玩水。

“宴会在三日后，届时龙神大人携一名仙眷赴宴即可。”赤羽，一只漂亮的火凤凰，正停在李府庭院里接受府内上下奴仆的膜拜，平静地向对面的敖丙嘱咐。

敖丙谢过，等最后一位婆子参拜结束，亲自护送赤羽上天。落地之后，恰见哪吒抱着大竹筒跟小塔接球玩。他踌躇须臾，上前搭话。

哪吒先他一步开口，“你了解我的脾性，那样的地方，多待一刻都是浪费。”那张与哪吒有六七分相似的小脸蛋忽然凑近，小手摇了几下，腕上的珊瑚珠串跟着她的动作发出极轻的响动，“那就让小哪吒去，小哪吒想去看看到底有多浪费。”

敖丙闻言莞尔，不顾小塔身上还沾着大半灰尘，紧抱到怀里用力亲了两口，直快把小塔的脸亲得变形。

“做，做什么？”小塔瞪大眼，顿时把手上的竹藤球一丢，小手环住敖丙的脖子蹭来蹭去。

哪吒默默拾起球抛进竹筒，施法把它送回原处，后一手拉一人回屋洗澡。

三天后，敖丙换好新衣，抱着同样光鲜亮丽的小塔坐上三头三足金乌并驾的华车，一路驰往西方的昆仑山西王母宫。

小塔头一回乘神辇，入车后嘴角的弧度就没减弱过，东摸摸西探探，不是掀座上的虎皮瞧有无虚空之门，就是拨车前的金薄纱跟她的金乌伯伯们说话。

敖丙起初提醒两句，但见孩子这样兴奋，倒不好再绕她的兴致，便在小塔与三足金乌说话时，驱动法力维持神辇的平衡。否则神辇不留神跌落凡尘，可不是一句奇观就能收场。

三足金乌们在小塔满月宴后就不再见过这位侄女，如今这小侄女毫无生疏之情地同他们交谈，让他们心里头美滋滋的，驾车也比原先快上许多。

在小塔问到西王母宫里的桃花与人间的有什么不同时，神辇缓缓平移，停在一座华美的神殿前。

“日后得空，就来找我们，我们驾车带你游遍三界。”三足金乌们整齐地说完，驱车离开。

小塔诧异地看向敖丙，“这里不是西王母婆母的宫殿。”

“三足金乌们不会领错路。”话虽如此，敖丙也开始和小塔一样环顾四周。

这是座极为陌生的宫殿，建在悬浮的倒锥形山上，占据整个山巅。殿外四根白玉石柱通天，柱上雕盘古开天、女娲造人等画样，栩栩如生。通往宫门的通道宽可容纳数人并肩同行，顶上数只凤凰盘旋。

“是龙神大人么？请随小神来。”青色羽衣的仙子毕恭毕敬地领着两人往侧边的一条石子路上引。

这石子的材质敖丙再熟悉不过，是鹅卵石。踏上石子路时，脚下叮咚作响，犹如有人在奏乐。

“这是西王母娘娘着人炼的仙乐石。”仙子说。

踏过石子路，再穿一间小亭，即到宾客们休息用的宫殿。相较主殿的华丽精致，这座小殿倒是低调许多，但殿内焚着的香、摆的吃食、休憩用的小榻皆是仙界顶级。

青羽仙子交代两句，很快有仙子上来奉茶，茶香氤氲，闻之令人清醒，如同打通任督二脉。上过茶后，青羽仙子和奉茶的仙女们一道离开，只留敖丙与小塔在此。

小塔这回不再像先前那样上蹿下跳，只捧着自己拳头大的茶盏小口地嘬。敖丙好奇地对比着她的变化，低头寻了块糕饼就着茶水吃下。

三足金乌是叔伯一辈，模样看着不好亲近，但因血统缘故，小塔与他们之间有种莫名的亲近感。而西王母虽然疼爱这些小辈，可怎么说都是高位长辈，小塔再怎么闹腾，礼数总是要做足全套。

父女俩喝了小半壶茶，殿外才有了新的动静。

小塔咽下手上最后半块糕饼，伸头去查看来人，只见那赤羽、青鸟及数名彩羽仙子分立两侧，簇拥着一名粉衣妇人入殿。

那粉衣妇人面容姣好，未语先三分笑，唇边梨涡浅浅，衬得更是温婉动人。

她冲小塔轻扬了扬手，一把揽住挪着步子靠近的小塔，说道：“许久不见，辰儿是对婆母生分了？”又见敖丙同她行礼，赶忙阻拦，“一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你父皇早该着你前来，省得我总瞧他那张雪山脸，比不周山还难看。”

敖丙礼貌微笑。

西王母在殿内同孩子们说了会儿话，神侍来请了几回，这才依依不舍地起身，由一众仙子护送而去。

留下来陪侍的青鸟则依照吩咐为敖丙与小塔彻底去了一次身上的尘，又用特制的桃花香熏了好些时候。

待他们换好幽香弥漫的衣袍赶往正殿，诸神已然来临。敖丙父女俩先是在西王母左侧略靠后的檀木桌落座，经赤羽提点，又换去前排，与女娲娘娘隔两位大神。

“太一今日怎么不在？”旁边的燧人氏发问。

敖丙恭敬鞠了一躬，告知理由，但抹去东皇太一对宴会的不善看法。燧人氏闻言仰天大笑，“他哪里是腾不出空，分明就是不想来见我们这些老脸罢了。”

敖丙神色微变，正想解释，就听燧人氏继续道：“他不来也好，省得总听他夸妻子对他如何好。不是给他往烤鱼上撒盐巴就是给他煮水喝，说得好像谁没有妻子似的。”

“……”

“你日后可不能学他的样子，燧人叔能追着你爹满天打，对你可下不了这个狠手。对了，跟叔说说，你那妻子对你如何？有没有对你动过粗，说过重话？需不需要叔给他一记火球长长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