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气，但更生我自己的。”哪吒以恰到好处的力道捶他的肩膀，“徒有一身本领，却险些保护不了自己心里的人和孩子。你说，当天如果，算了，我不想乌鸦嘴。”

“我们吒儿还真是面冷心热。你放宽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因为我的心里有了牵挂，不敢再肆意妄为。”

哪吒笑着亲了亲他的嘴唇。

我觉得我们应该躺在床底下比较合适。莫名在梦境中与哥哥相遇的小塔感叹。

也许是上天听到她的心声，半年后，小球真的躺在了床底下。

说是床底下，实际上是穿过太乙真人床下的结界到达特定的地方进行继位试炼。

按照以往的规矩，历代龙神都需要拥有一定的功德值或者声望，敖丙当初正是因为协助姜子牙完成封神大业以及在商周大战中一展身手，才顺利上任。

可商朝覆灭，众神归位，世间一片太平，哪来什么作乱的大妖大怪？就算有，一见着小球，扭脸就跟他称兄道弟，一派平和。

要不是敖光自始至终都在阻拦，没准儿小球现在已经接纳东皇太一肩上重任，成为新一代妖皇。

“实质上，当妖皇也没什么乐趣。”敖丙听到小塔的问话后说道。

小塔眨着眼，微微歪头，“原因是？”

“爹说活得不甚自在，唯一的好处就是上天入地吃东西可以不用给钱。可他说他自己就能做一堆好吃的，觉着这个福利根本就是个摆设。”

说话间，有丫头敲门来报晚饭的菜肴，询问是否违背东皇陛下与龙王陛下的口味。敖丙改了一道菜，挥手让她下去。小塔仍旧保持原本的姿势，认真地思考娘亲先前的解释。

由于要守护小球的肉身，东皇太一和敖光提前结束游玩山水的行程，赶到李府住下。龙神试炼用的是小球的二魂六魄，剩下的一魂一魄则用来维系他的生命，但试炼中常有意外发生，必须有人在结界附近守护。

当初敖光孤军奋战，结果因突如其来的变故差点死在试炼中，所以这回，他特意与太乙真人借用了房间，亲自守在外孙身旁，陪他渡劫。直到这年年下，他才因殷素知的邀请，把位置转交给儿婿哪吒，跟着自己的亲家出门采买。

是日，敖丙照例定好席上的菜品着人去采买，回房途中拐道走向小球当前所在的别院。别院依旧僻静，偶有神鸟停在树枝上歌唱，听到动静，这胆小的鸟儿扑腾翅膀飞走，洒落一地树叶。

敖丙缓慢靠近，心里暗自盘算，自打儿子被送来参与试炼，自己就没有再见过他。

倒不是他铁石心肠，只是试炼期间小球的身子会比往常还要弱，要是他以寒性体质靠近，很容易诱发小球体内寒气的共鸣，从而导致魂魄的剧烈波动。但，他现在有不得不做的事。

离房门仅有一步距离时，敖丙停下脚步，望着眼前新换不久的朱红。门上气流稀薄，若不细看无法察觉，而伸指触碰时，这气流会霎时增强反弹。

是哪吒的手笔。

敖丙遗憾又欣慰地叹出口气，转身打算离开。就在侧身的刹那，门开了。

“你很不安。”肯定的语气。

“不……”敖丙的视线触及哪吒的脸，顿时噤声。

哪吒依旧是那个俊朗的哪吒，只是唇边生了一圈青茬，看着更加沉稳。他静静地注视着敖丙，良久才继续说道：“他现在的情况很稳定，外力暂时影响不了他。更何况，他需要至亲在身旁陪伴。”

敖丙道：“所以，你很合适。”

“是么？”哪吒古怪地笑了一声，清澈的双眼里忽然现出几许苍茫的色彩，“但归根究底，我并未与他连着同一根脐带。”

话里的含义非常明显，他想让敖丙接替自己。敖丙很快明白，轻轻摇头，想到什么，背过身去。回头时掌心躺着一颗发光的珠子，“父王说时机已经成熟了。”

哪吒接过，回到床边将珠子漂浮在小球胸前，随即关好门跟着敖丙走出别院。在离院子约摸百步的位置，二人一齐停足，对望一眼，飞至半空俯瞰。

屋顶上笼罩着浅浅的红光，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沾染上淡薄的蓝光。红光逐渐迁移，蓝光慢慢靠近，最终形成太极图的样式。又经过些时候，太极图缓缓下沉，隐入房中消失不见。

“这样就可以了？”哪吒挑眉。

敖丙认真思考，回答：“得看定海珠的力量是否能与你的融合。如果不行，恐怕还得劳烦你。”

定海珠常年栖居于深海，与哪吒的神力截然不同，他们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两个极端。当初敖乙之所以提前交付定海珠，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缘由。

敖丙虽说是龙族，但体质相对特殊，恰好能够化解与吸收哪吒的神力，是定海珠最适合的宿主。元始天尊曾断言世上如有能与哪吒抗衡的力量，那必定是从敖丙体内发出的。

事实证明，老人之言的确毒辣。

两天之后，定海珠与哪吒的神力完美融合，化为最为坚固的壁垒，保护在幻境之中历劫的小球。长辈们得知这个好消息，纷纷放下心来，安静等待孩子出关。

不过，这群人里并不包括敖光，他始终保持最高警惕，时不时用法力探查，以保能在外孙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援手。

这样紧张的氛围在小塔生辰日前后才暂时有所消减。

小塔是龙族千百年来第三条雌龙，生辰宴的排场自然不能小觑，除众神降临赠送罕见神物外，李府还大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招待所有前来祝贺的陈塘关百姓。

小塔坐在大厅当中最显眼的座位，周身罩着五色神光，光彩夺目，一双大眼睛略显无神地扫过堂上每一位客人。

虽说她平日里总是嫌弃哥哥，有事无事耍弄他，还在哥哥出糗的时候躲在一旁偷笑。可面对盈门的宾客以及络绎不绝的祝福，她反而分外想念自己那常常被自己噎到说不出话的哥哥李绥星。

第四天中午，生辰宴宣告结束。待客人们跟随仆从们有序离府后，敖丙依照往日习惯，抱小塔回房午睡。小塔这日异常乖巧，平日里需要说到结局的故事堪堪进行到一半，她就已经睡熟。要知道，往常至少得说上一个半，才能让这个小皮娃定心。

坐在不远处的哪吒朝敖丙摆手，嘴巴动了动，道出一句唇语。

怎么回事？

“可能是太累了，连着四天听他们吵闹，别说孩子，我们都受不住。”敖丙掖好被子，走过去轻声说。

哪吒熟门熟路地揽上他的肩膀，“丙儿这些日子辛苦了，我带你到个僻静地方好好歇息。”

“先说好，不许动手动脚。”

“好好好。”不让动手脚，那我就动龙角和尾巴。

二人一路说笑，很快消失在院外小径上。又过去半刻，床上的小身板骤然向外一拱，睁开的双眼里不见任何疲倦。

她小心翼翼地跑到门边听动静，确认外头没有活人的气息后，从门缝像猫一样滑了出去，离开时还不忘关好门和补好被自己破坏的结界。

小塔一心记挂哥哥，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一道目光正牢牢地锁定她。

第34章习惯成自然

出于安全考虑，李靖在小球所在的庭院外设了个岗亭，半个时辰轮换一次班。小塔先前记录过他们换岗的规律，趁着交班的空档，自树丛间绕行，小跑到房前。

房上依旧只存着哪吒与定海珠一道设下的禁制，小塔试着靠近，因体内有龙族血脉，在霎那间与定海珠产生共鸣。

但这共鸣维持不久，就在小塔想要借助它的力量开门时，法阵回弹，把她弹到后头的石阶上。小塔瞪圆眼，不信邪地又试了几回，依旧是相同的结果，这才稍稍败下点阵，转而开始思考其他可用的法子。

经过些时候，不远处响起脚步声，听上去似乎是几个高壮男人的。还在石阶上捧脸苦恼的小塔赶忙跳起，跑到拐角处偷看。

守院的卫兵们受过命令，只检查内院的可见处，而其余看不见的角落则是交由李府的防御结界探查。不过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有李府的自己人偷偷摸摸地闯进来。

四名卫兵照常巡查内院，连角落里搬家的蚂蚁群都没有放过。确认没有生人闯入后，结伴离开。等再也察觉不到他们的气息后，小塔从墙边伸出毛茸茸的小脑袋，长吐一口气。

不安分的小手在墙上各处摸索，她刚才感觉到附近有块区域法力最为薄弱，但现在这种感觉不再强烈，只得不断寻找。

就在她触摸了一大面墙，手指堪堪靠近一块靠近窗台的砖时，指尖处骤然泛起红光。

找到了！

小塔闭眼调息，把法力集中到右手食指上，而后一指穿刺，将那处结界捅出个口子。口子在她的撕扯下越变越大，最后扩展到能容纳一个孩童通过的宽度。

小塔稳稳当当跨入，快步走到窗前，以防敖丙等人发觉，她用沾了口水的手指在窗户底端开了个小小的洞，凑近身子窥探。

就这么看了大半晌，却只能瞧见桌椅，连床榻的半点影子都没有抓住。她骂了两句，踮脚继续观望，然而还是因为个子实在太小，压根儿无法让视线穿过比她高一个头多的屏风直达床前。

连着试了数回，换来的只有屏风上的大葫芦和酸疼的腿，小塔伸手揉了揉开始发麻的小腿肚，幽幽叹气。

余光扫一眼天边，心道糟糕，赶忙转身就跑。才跑出两步，撞上一个精壮的身躯，对方眼疾手快，把小塔捞到自己腹前。

小塔正想说话，就听那人道：“不惜欺瞒爹娘，原来为的是这事？”小塔一惊，声音微微发颤，但还是不自觉地撒起娇，“娘，这是第一回，您就放过我罢。我就是想看看哥哥在这儿过得如何，担心他会出事。”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小塔用力点头，揽紧敖丙的腰。可香味还没嗅几口，整个身子顿时腾空，敖丙悦耳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哥哥还在熟睡，眼下并无大碍。”

“他会害怕么？我听说那些试炼吓人得很，有三个头的龙，三双翅膀的虎，还有各式各样的妖怪。”

敖丙笑问：“你就这般不相信他么？”

“那倒没有，哥哥在我心里一直是最厉害的。”

父女俩站了一会儿离开，踏出结界后，那裂口很快恢复如常。小塔自敖丙怀里跳下，好奇地触摸近乎透明的防御罩，“为什么它的力量比之前的强多了？”

敖丙笑着指了指对面，小塔顺势看去，正见哪吒收起掌对着他们笑。

“是爹吗？”

“不然以你这么点法力，怎么能破开这么强劲的防护？”敖丙轻轻摇头，“要不是因为这个，我也不会输。”

小塔不解地望着他。

“没什么，祖母来接你了。”

殷素知仔仔细细地检查几回，确认小塔没有受到任何损伤，脸色才逐渐好转，牵着开始犯困的孙女回去补觉。

哪吒目送祖孙走远，踱到敖丙身边，上下打量他一番，说道：“你真的愿意认输？”

“这不是愿不愿意，这就是事实。我输了，那就是输了，没必要狡辩。”

哪吒点头，“那好，接下来几天我就等着我们的龙神大人给我捏肩揉腿掐腰捶背。”

“你这表情很欠打。”敖丙说。

“欠打又如何？反正你喜欢得紧，是不是？”

敖丙红了下脸，以不要惊扰小球为由推着哪吒出了院子。

这赌约是在他们发现小塔溜出房后定下的，一开始只是图好玩，但敖丙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真有本事打破这个坚固的结界，虽然无法忽视哪吒的助力。

小球已然拥有能够独自对抗龙神试炼的神力，而继承自己大半血脉的丫头小塔今后定是大有可为。

敖丙这般想着，脚步不自主轻快许多。

小塔这一觉睡得舒坦，直到大半夜才睁开眼，在黑暗中翻身子去挽敖丙的胳膊。

敖丙睡得浅，顿时被她的动作惊醒，轻轻问了两句，听小塔没有下床的念头，于是侧过点身子拍她的小肚皮给她哼曲。

“我从来没有觉得这张床这么大过。”小塔小声感慨。

自打她原先的小床被冲进来玩的小猪坐塌后，她就和小球一起挤在哪吒和敖丙当中睡。

起初哪吒颇有微词，还托青鸟传信请哼哈二将来给孩子们做新的小床，因为这事，敖丙连着给他吹了好几天枕边风，吹得他整个人神清气爽，这才打消念头，转让哼哈二将去修猪窝。

临时被更改活儿的哼哈二将没少抱怨哪吒，甚至还在木头上画了哪吒的画像，用音波把它震得稀碎，而后嫌弃哪吒提供的木材实在太差。

当然，哪吒这人也不是任人欺负的软柿子，在得知二人的行为后，他趁着哼哈二将休憩的工夫，着厨娘们在汤里放了好些小红果，直喝得兄弟俩面红耳赤、音波力量大减，结果只得老老实实地用斧子砍木头。

三人明争暗斗小半天，猪窝焕然一新，临走前哪吒特意加了一倍仙丹相赠。

玩闹归玩闹，恩情不能忘。

哼哈二将头脑简单，再加上那小红果的确为哥俩增加不少修为，便乐滋滋地收下，还与哪吒称兄道弟地约空饮酒。

“哼哈叔叔的手艺真的很好，小猪说她睡得很舒服。”小塔说。

敖丙点头，“那下回见到叔叔们记得亲自和他们道谢。”

“好。”

哼哈二将在封神大战中属商纣王的阵营，算是哪吒他们的敌人，在封神后很长一段时间除了对方都交不到新朋友。当时敖丙发现二人在贺封宴上极为不自在，于是同哪吒商讨相助之法。

二将其中一员当初是哪吒亲自杀身，如今却要帮助他们，哪吒心里是怎么想怎么别扭。只是架不住敖丙殷切期盼，最终他还是硬着头皮过去敬酒搭话，离开前无意间提了句府里做工的人手脚慢。

就因这一句无心之言，激发兄弟俩做木工的才能，后来还渐渐发展出其他手艺，成为三界赫赫有名的能工巧匠。

因此，兄弟俩对于哪吒是感激多于愤恨，况且当时敖丙还在他们加入伐纣阵营后给予了不少帮助，是更无法对这对神仙眷侣抱有杀心了。

不过，要是哪吒真的得罪了他们，他们还是会反击，毕竟打过架的兄弟才能有更深的感情。

小塔眨巴着眼睛，认真听敖丙说故事，听到后面，声响渐微。待她回过神，敖丙已抱着她睡熟。

她就着稍显昏暗的光线欣赏娘亲的脸，抿出个小梨涡，团在他怀里重新尝试睡着。

敖丙与哪吒的睡姿天差地别，但习惯却出奇得相似。小球还睡在两人当间的时候，他身上永远都会有手，要么是砸吧嘴做美梦的哪吒，要么是睡得不安稳需要抱点什么东西的敖丙。

两口子就跟约定好了似的，只要有一方搭上他的身子，另一方绝对不伸手。很多时候小球身上多是敖丙的胳膊，因为哪吒会转而把手垂在敖丙腰上，恰好越过小球的身子而没有任何触碰。

现在小球不在，接替爹娘手臂的人就成了小塔。小塔岁数还小，平日里哪怕蹦跶得再欢，毕竟也就是个四五岁的小孩子。

小球从小就跟着爹娘睡一个被窝，早就习惯哪吒的力道，但小塔需要时间适应，所以哪吒大多时候都是在自己身上罩一个结界，以防睡时伤到女儿。久而久之，他也就失去了搭女儿小圆肚休息的机会。

不过，只要丙儿与小塔睡得好，他辛苦一点也无碍。然而很显然，每次睡得最快最安稳的只有哪吒。

gu903();抱着女儿的敖丙睡得熟，却断断续续地做起梦。梦里是一片熟悉的油菜花田，他如往常那般嘱咐小球照顾好妹妹，自个儿踱到一旁的大树下看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