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雾握着婆婆的手不由自主加重力度,生怕错听一个字。
“看我着急,忍着疼硬生生从病床上下来了,瞒着人把我亲自带到了楼梯口,给我指路,让我赶紧去。”
婆婆拍拍沈雾的手,有些浊清的眼底带着心疼:“哎呀,那位小少爷出了不少冷汗,看着都疼啊。”
“要不是这位小少爷,我可能都见不到你了。”婆婆回身笑着对容铮说:“铮铮啊,一会带点水果,我们去谢谢那位少爷。”
沈雾握着婆婆的力气很大,婆婆察觉到了,这才又转了过去,想起自己还没说完:“那位小少爷受了重伤,我告诉他给我指个路就行,我应该能找到。”
婆婆看着远处灰沉的天空空荡地说:“可那位小少爷说,他也没有妈妈了,能帮一点是一点。”
沈雾眼泪不受控制,一滴一滴砸在冰凉的地板。
时御知道,时御在场。
他目睹时家所有人的冷漠是吗?
不,不对,还有什么地方不对。
沈雾着急地抓住婆婆的手,弯下腰恳求地问她:“那您知道吗?他,他是怎么受的伤?”
婆婆拍了拍沈雾的手安抚:“来,橙子,阿姨偷偷告诉你。外面都说,是时家那个长子开的车,不是。”她压低声音摆了摆手:“是那个腿受伤的时家老三自己开的车。”
婆婆的这句话让容铮都有些震惊,这和所有人所知道的都不一样。明明那天喝酒,他喝多了,提起当年之事,时御恍如局外之人。
不要说沈雾,他一时都被这件事震惊住了,所有人,所有人都被告知是时家的长子开车出了意外,不是吗?
沈雾眼泪流的更凶,这一切时御都知道吗?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
他知道他本不该收到牵连吗?他知道他本不该还那么多冤枉债吗?他知道他不该受到这么多牵连吗?
时介的冷漠,时世的冷嘲热讽...
婆婆还没说完,老人家年纪大了,没看出来面前的年轻人已经有些崩溃,一点点告诉她她所知道的一切:“哦,你不是问我他怎么受的伤吗?”
“我第二天偷偷听到,时家老爷子说,那晚,那个小少爷就在后备箱藏着那。”
沈雾后退几步,摇了摇头,胸口好闷,说不出话。
她从容铮手里拿过了车钥匙。
她,她要去见时御。
她要去问问时御。
她要问问他是不是什么都知道,这么多年,却承受了所有。
她要问问他,是不是因为那晚他给她表白,惹她哭了一场,所以不愿意告诉她这些,让她心疼。
他猜对了,她好心疼,她真的好心疼。可她更想他告诉她。
她好想告诉他,不要把她当小孩子,她想疼他。
时御说过,年少的时候三叔待他极好,宛如亲子。
时御说过,三叔性情大变,他能补偿一点是一点。
补偿?
时御实在补偿三叔年少时的养育之恩,或者说,他在给三叔一个报复他而活下去的理由吗?
有那么一晚,她还在KY实习,周助何助都已经下班了,她看见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以为时御忘了关。
她推开门进去,他身后落地窗外是万家灯火通明,满城琉璃灯光落在他笔挺的西装上有些落寞,眼底有沈雾看不懂的情绪在流动。
那晚,她问时御站在那里干什么?怎么不回家?
时御说,习惯了。
沈雾当时没明白,自己也不明白那晚怎么就突然脑子抽了问他要一起吃个宵夜吗?
其实白天他们才大吵了一架,两个人斗鸡一样在三十四楼针锋相对。
原来……
他习惯了,习惯在这寒夜孤身一人,习惯时家看似光鲜实则混乱的假象,习惯了不回家,因为没有人等他回家。
他等了他们很久,却学会自己长大了,习惯了一个人在冷风前站一个晚上。
心有万千沟壑,不过一声无言。
沈雾现在明白了。
时家。
老爷子看着显然接受不了真相有些失常的儿子心脏口泛疼,眼前一黑,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时御赶紧去拿了药。
时溆看着眼前的变故,这才清醒一点,去扶老爷子。
时顺在外多年,在这一瞬间,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才明白过来老爷子隐藏真相的苦心。
他的弟弟会疯的,都是心头肉,老爷子谁也不想失去。
等时御拿了药出来,看着老爷子慢慢服下,恍然察觉到哪里不对,他问时溆;“三叔那?”
时溆和时顺刚才就一直守着老爷子,这会,时介的轮椅上显然没了人。
庭院里,忽然响起了车子发动的声音。
兄弟两个对视了一眼,起身赶紧追了出去。
“三叔,停下,危险。”时御拍了拍车窗,可时介眼神空洞,听不进去了,只自己呢喃着“不是我,不是我。”
真相太过残酷。
赶在车加速前,时御拿着备用钥匙开了车门,堪堪抢着坐了进去。
时溆看了看很是惊险钻进车内的时御,又看了看别墅内还在给老爷子顺气的时顺,自己赶紧开车追了上去。
沈雾擦了擦眼泪,泪水太多,看不清路了,时御还在等她。
前面的远光灯打来,沈雾恍惚间看见对面车辆摇摇晃晃,路线曲折,主副驾驶上的人正在争夺方向盘。
副驾驶上是时御。
沈雾瞳孔放大,握住方向盘的打转,紧急踩刹车。
两车相撞,千钧一发的时候,沈雾看见时御抬了头,看清她之后毫不犹豫将车子转向他自己的方向,撞上墙面。
下过大雨的地太滑,车子打了滑。
还是没有来得及。
车子撞上了。
刹那间,沈雾觉得好痛好痛,痛到分要不清到底哪里最疼。
额头上的血遮住了眼睛,她看不见时御。
好像是心口更疼一些。
她好像听见时溆的惊呼声,眼前好黑,看不见了,意识渐渐有些不清了。
这个没有星月的夜晚,终究是和十四年前如出一辙。
作者:别急,别急
下一章十二点多就能发出来,么么
第六十九章
时御做了一个梦,一个过于真实的梦。
却醒不过来。
校园下起了小雨,起了一层薄薄的雾。
下课铃响了,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比同龄人已经高出一个头,一教室的人哗啦啦往校外冲,他逆着人群去了学校的超市,买了一把火腿肠。
超市的阿姨结完账笑着随口说了句:“买这么多,可不能一次给小猫喂完。”
少年点了点头,唇角勾起了很温柔的弧度,没有说话。
司机已经撑着伞在校门前等了他很长时间。
少年的时御很有礼貌,待人亲昵:“抱歉,李叔,今天人多。”
“哎,我没事。我的少爷,您好歹接我个电话,雨下大了,着急死我了...”
撑着伞的李叔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少年没有打断他,很有耐心都应了。
“今天还去吗?”上了车,李叔驾过一截路,即使车里只有两个人,他还是做贼一样压低声音笑眯眯问后座的人。
少年时御眼底流淌着笑意:“当然。李叔在巷口等我就行。”
说话间已经到了一条青砖小巷前。
李叔应了声,不好意思摸着自己的脑袋:“挺丢人的,大男人还怕猫,少爷您小心点,喂两根就赶紧回家,都等您开饭那。”
少年打开车门的动作一顿,白净的脸上眼眸亮晶晶:“他们……今天都回来了吗?”
“是啊,都回来了。夫人说要做鸡蛋面。”
“好。”少年撑着车门笑了下,“我很快回来。”
画面一转,小猫把脏兮兮的小爪子蹭在了蓝白的校服裤上,少年恍若未闻,半蹲在猫咪身前把香肠一点点撕开,等它吃完看它绕着自己乱蹭。
少年点了点它的鼻子,问它:“你想让我陪你玩?”
那只猫抖了抖耳朵的水珠,很是娇气的用自己的小爪子碰了碰鼻子。
好像多疼似的,对着时御张牙舞爪,可爪子落上去的时候又软软的,像棉花糖。
“今天不行,我要回家吃饭。”
怕猫记不住听不懂,少年又重复:“我爸妈今天都回来了。”
“说要做饭给我吃。”
猫只喵喵叫着用脑袋蹭着他。
时御想了想,又撕了一根火腿肠放在它面前。
少年人,美好到连猫都舍不得直接丢下。
梦里,光影闪动。
水晶吊灯在地板上打出过于绚烂的光线,餐厅弥漫着饭香。少年换了干净的衣服,长腿一跨就是两个台阶从厨房端菜,声音明朗干净:“妈,这绿色的原来是什么菜?”
有男人爽朗的笑声:“是啊,你妈炒成这样,我都忘记了原来是个什么样子了。”
单依笑着作势要拿勺子打旁边穿着围裙的男人。
“御御,你今天又去偷偷喂猫了?”
“爸爸,你怎么知道。”
“爸爸什么不知道。”时顺从旁边取过外套,“走吧,爸爸帮你偷偷把那只猫带回来。”
“先说好,雨停了就让小猫出去住,要不然你妈妈该把咱爷两赶出去了。”
那晚的雨下的很大,半夜刮起了台风。猫咪抬着脸看用衣服裹着自己的父子,男人撑着伞把胳膊下快和自己一般高的儿子紧紧护住。
风卷过的地方有笑声留下。
小猫偷偷在家里住了两天,三叔听说后,在大雨滂沱的天开车偷偷来给他送了两箱猫粮,让他喂猫。
单依还在那两天做了鱼,虽然...味道很一般,但小猫崽很喜欢。
梦境之外,病床上的人笑了下。
那些,都是他曾经真实拥有过的。
“时御。”
“御御。”
病床边有人叫了梦里人的名字,一双年迈的手握紧病床上有些苍白的手,被握住的人下意识躲着挣扎了下。
滂沱大雨结束了,是一个没有星月的夜晚。
一个格外值得珍惜的夜晚,没有撕心裂肺的争吵,没有纠缠不休的指责,一家三口时隔多日,又可以坐在一起。
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美好到昙花一现。
少年眼底渐显坚毅,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砰一声碎裂的声音,听声音便知道玻璃碎了一地。少年因为着急,被手里的正在热的姜汁红糖烫了手。
客厅的茶几被人杂碎了,那只小猫趁着怕猫的单依不注意,还偷偷爬上去玩过。
风从玄关吹了进来,时御听见外面传来争吵声。
少年没有犹豫,顾不上被烫红的手腕,趁人不备,爬进了后备箱。
那个晚上,一场惨烈的车祸让一场悲剧正式开始。
过了很久,手腕额头还缠着白绷带的少年去青街巷找那只小猫。
现在,他可以带它回家了。
少年找了很久,买了很多火腿肠,小猫崽一直没有出现。
去了很多次,都没有再见到。
人丢了,猫也不要他了。
病房里,年迈的老人叹了口气,握着那双手双眼无神缓缓坐下来:“你从不说,爷爷想着,你可能也是有些怨我的吧。”
过了一会,老人声音带着沧桑艰难地说:“也可能不怨恨,因为你不让自己去厌恶这一切。你总是什么都不说。”
“对啊,这些年你总是什么都不说。”
“所有人需要你是什么样子,爷爷的时御就是什么样子。”
时御听得见有人再跟自己说话,很熟悉的声音,可不是他要找的人。
梦境因为他的焦虑变了,幻化成碎片如风四散。
蓝白校服温柔的少年褪去脸上的稚嫩,笔挺西装的青年在寒夜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城市的孤寂。
身后有女孩子哭,不过五六岁的模样,穿着粉粉嫩嫩的睡裙手上拽着小兔子的耳朵:“御御,我的猫是不是受伤了。”
看着那白嫩脸颊上滚落一颗眼泪珠,时御心疼到揪起来,半跪到她面前为她擦眼泪。
眨眼,小小的少女已亭亭而立,双眸闪动,盛着大颗泪珠,固执地问:“时御,你是不是把我的可怜的小猫弄丢了?”
病房有很淡消毒水的味道。
病床上的人陡然睁开眼,呼吸有些喘。
眼前还有些晕,人都是重影,整个房间都在旋转,脑壳很疼。
但没有那个人。
“沈雾?”
时御手撑着病床,发现坐起来都很困难。老爷子心惊肉跳让助理去叫医生,手颤抖着想扶他坐起来。
时御闭了闭眼,试图让眼前清晰些,一味重复着几个字,叫着那一个人的名字:“沈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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