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驯之臣》TXT全集下载_17(2 / 2)

不驯之臣 布丁琉璃 4813 字 2023-09-06

“托裴司使的福,小人才疏学浅、身份鄙薄,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来俊臣一张白脸浸润在昏黄的夕阳中,不染丝毫温度,仿佛挂着伪善的笑面似的,眯着狭长的眼睛道,“小人寻思着,若能沾裴司使的光在司中要间寝舍住下,也好方便日夜为各位大人鞍前马后。”

“你在长安没有宅邸?”

“小人身份低微,初来乍到,哪有资格置办宅邸?”

这样一个善于攻心的缜密之人住在净莲司,还有什么秘密能瞒得过他的眼睛?裴敏屈指在腿上轻叩,缓缓道:“你且回去收拾收拾东西,蒲州水部员外郎的案子你一并前去,若做得好,别说是一间房舍,便是高门大宅也任你挑。”

入住净莲司的要求被拒绝了,来俊臣一丝懊恼诧异也无,依旧眯眼笑着,应允道:“小人明白。”

裴敏望着来俊臣的背影远去,谁能想到那样一个俊秀清瘦的男人,竟能想出用瓦罐烹煮犯人以逼供的残忍法子呢?

正怔愣出神,又见一人进门,与来俊臣擦肩而过。

裴敏定睛一看,眼神明亮了些许。来人穿着一身绯色虎纹官袍,腰间蹀躞带挂金刀,正是从宫中述职归来的贺兰慎。

见贺兰慎进门,朱雀识趣地悄声隐退,替二位上司把天井庭院的门掩上。

裴敏晃了晃秋千椅,心情也跟着飘荡起来,笑吟吟问:“回来了?圣上留你在宫中这么久,可是又谈了什么掏心窝子的话?”

秋千扬起又落下,光影透过叶缝在她身上交错,竟是比这夏末初秋的残阳还要艳丽慵懒。

贺兰慎眸色微动,解下金刀搁在石凳上,而后大步走到水缸前鞠水泼在脸上,洗去一日的疲乏。

他弯腰的时候,肩胛骨会从官袍下微微凸起,冷玉镶成的蹀躞带勾勒出劲瘦有力的腰肢,煞是好看。

“监察御史李善感死谏天子,极力阻止嵩山封禅一事,天子和天后大怒,紫宸殿中一片混乱。”贺兰慎抹了把脸,背对着裴敏在石凳的另一旁坐下,两人隔着小半个庭院的距离。

吱呀晃荡的秋千声停了,裴敏稍稍坐直身子,唤道:“贺兰真心,你转过脸来看着我。”

贺兰慎疑惑转身,英气斜飞的眉上沾着水珠,线条分明的脸湿漉漉的,竟是比平日里更为俊美诱人。裴敏眯着眼,已能想象他出浴的样子该是何等的风华。

透过帽沿看去,他鬓角长了很多,湿湿的贴在脸上。裴敏盯着他的脸,慢悠悠问道:“你该不会,替李善感求情了罢?”

水珠从贺兰慎下颌滴落,在官袍下裳上晕开几滴暗色的湿痕。

他并未否认,诚然道:“是。”

“你……”裴敏气得胸口疼,阴恻恻笑道,“你能平安回来还真是命大!李善感凭着一根死脑筋直言进谏,自以为忠诚,实则愚不可及,惹得二圣大怒就是自寻死罪!这时候谁替他求情谁就跟着一起遭殃,你替他辩解什么?嫌自己命长,还是觉得以你的分量能撼动天子天后?”

见裴敏动怒,贺兰慎放轻声音解释道:“他说出了文武百官都不敢说出的真话,气节犹在。若无人开口求情,他会死于朝堂之上。”

“关你何事!”裴敏倏地起身,大步走到贺兰慎面前审视他,伸手抬起他的下颌道,“你一入朝堂就是四品武将,多少人崇慕你,就有多少人嫉恨你,万事以保全自己为先,我不是教过你么?嗯?”

“你说的,我都记得。”贺兰慎大概不喜欢处于被动弱势,轻轻侧首,摆脱裴敏的钳制,而后顺势握住她的腕子道,“只是我心中有自己的道义,也有分寸。”

“你就是运气好,有分寸个……”不雅之词到了嘴边,又被她生生咽下。

罢了罢了,何必同个血气方刚的少年置气。

“算了,我管不了你了。”裴敏挣脱他的手,凉凉道,“明日我就出城查案,你想做什么都行。”

贺兰慎一怔,立即起身道:“你去哪里?”

他的眼神克制而又关切,裴敏心中一软,放缓语气道:“蒲州,水部员外郎那案子你听到风声了罢?”

“我同你一起。”

“你留在长安……”

“我和你一起去。”贺兰慎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更为低沉,带着一股子不容拒绝的强势威严,“不管你有何计划,不要避着我,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裴敏张了张嘴,而后哑然,长叹道:“有时候我真搞不懂,我们俩之间到底是谁蛊惑了谁。在喜欢上你之前,我明明不是这般心软之人。”

那‘喜欢’二字落在贺兰慎的耳边,令他心跳骤然加快。

“裴司使……”

“行了,我答应你了。不过这回你可要听我的话,若是再自己胡来,我真不要你了……”

话还未说完,她已被拉入一个木香清冷的怀中。

一片叶子落在水缸中,将倒映的胭脂色天空搅乱,荡开圈圈涟漪。

贺兰慎抱了她一下,又察觉失态似的飞快松开,在她耳畔落下一个低沉炙热的字音:“嗯。”

裴敏知道,自己这辈子认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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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视线所及,皆是一片浓墨般化不开的黑暗。

一道凄寒的光柱从头顶的小孔中射入,如同一柄利刃刺向裴敏的头颅。她披散着黏腻头发,浑身是伤泡在脏污的水牢中,两条细长的铁链穿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高高吊在半空中。

耳畔有连续不断的淅沥水响,在封闭的黑暗空间内显得刺耳又聒噪。水位不断上涨,殷红的血源源不断从伤口出滴落,晕散在水池中,她却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冷,寒入骨髓。

不断上涨的水位压迫着她的胸腔,使之呼吸困难,每当她以为自己就要这样冷死、憋死时,水牢中的塞子又会准时打开,水位哗啦啦下降,她得以急促残喘片刻,而后又眼睁睁地看着水位一点点漫上胸膛脖颈,周而复始。

痛苦,难受,一眼看不到尽头的绝望。

是不是死了就可以解脱了?

“裴司使……裴司使!”

脸上传来温暖的触感,驱散满身阴寒。

裴敏猛地从噩梦中惊醒,下意识攥住那只为自己拭汗的、骨节修长的手,瞳仁骤缩,流露出凌厉惊惶之色。喘息半晌。她涣散的视线慢慢聚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早就不在阴冷的水牢之中,而是在温馨的客船内,在贺兰慎的身旁。

昨日大理寺的人已从官道出发前往蒲州,净莲司需赶在他们前头将案子结了,故而选择抄近道走水路。

裴敏白着一张脸,恍惚想起自己是来找贺兰慎推演布局的,却抵不住晕船疲乏,趴在厅中案几上睡着了。

贺兰慎面露担忧之色,反手握住裴敏冰冷的指尖,道:“你做噩梦了。”

他的指节修长有力,掌心有常年习武留下的薄茧,温暖得令人贪恋。半晌,裴敏松手揉了揉酸痛的脖颈,带着鼻音恹恹道:“我讨厌水。”

贺兰慎也是今天才知道裴敏不识水性,平日里作天作地的人一上船就跟敛了爪子的猫似的,蜷缩在案几后一动也不动。

他起身,去角落的行李中翻出随身携带的小药箱,找到装着凝神香的药瓶,而后重新回到裴敏身边,将瓶子递给她道:“水是包容万物,为何讨厌?”

客船随波摇晃,案几上的残烛也跟着忽明忽暗。

“人在水中浮浮沉沉没有支点,光是想着那冰冷的液体从口鼻中灌入的感觉,便没由来令人心烦。”裴敏打开药瓶嗅了嗅,随即皱起眉头,仰着身子将药瓶捏出老远,惊诧道,“这什么东西?这么冲鼻!”

贺兰慎道:“难受时闻一闻,可缓解晕船之症。”

裴敏捏着瓶子小心翼翼靠近鼻端,吸了一口,顿时感觉一股凉意直冲天灵盖,霎时什么噩梦、寒意全部被冲得七零八落,精神倍加。

裴敏彻底清醒了,一脸嫌弃地将瓶子盖住,扇风道:“这么冲的味道,别说是晕船了,便是死人也能熏活罢。”

正说着,一线破晓的微光挣脱黑暗的桎梏,江面倒映着金鳞般的波光,天际已肉眼可见的速度亮堂起来,残星与红日遥遥相对,构成一幅黑暗与明丽交织的奇特画面。

“到蒲州渡口了。”裴敏倚在窗边说。

正午,日头正盛,蒲州南城门的街道上,一辆马车不要命地狂奔,车中之人被颠得骨头都散了架似的,却仍不住催促道:“快些!再赶快些!”

马车猝不及防急停,车中之人一个不察,身子前倾磕在车壁上,顿时疼得‘哎哟’一声,掀开车帘眼冒金星道:“王二,你干什么?!”

“张、张员外,前面有人挡道……”叫王二的车夫捏着马鞭,颤巍巍指了指前方。

水部员外郎张鉴捂着额头望去,只见空阔的大道上,一袭白色戎服的少年卓然而立。

张鉴只看了眼他腰间悬挂的金刀,便如雷劈般僵住,面色惨白道:“完了,完了……”

两刻钟后,官驿之中。

“净莲司的消息若没错,张员外上任才不到半年罢,就捅出来这么大篓子?”上岸歇息了半日,裴敏莹白的脸依旧没什么血色,眼睛倒是恢复了往日的神采,负手打量着被贺兰慎带回来的矮个男子,眯眼笑问道,“说罢,那六万两官银去哪儿了?”

听到‘净莲司’的名号,张鉴已是两股战战。他没想到,净莲司的恶吏之首竟然亲自来蒲州了。

吾命休矣!

张鉴连连磕头道:“下官不知道,下官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你逃什么?”裴敏冷笑道,“也罢,渎职贪墨本就是死罪,不若我将你押解回京献给天后,你亲自向她解释?”

说罢不等解释,裴敏一挥手道:“来人,把他押入囚车中,明日回京复命。”

王止只是微微一顿,便马上反应过来,吩咐手下吏员将涕泗横流的张鉴绑了,推搡进囚车中。

官驿外,许多闻讯赶来的百姓和州府士兵俱是探头张望,对着喊冤不已的张鉴指指点点。

来俊臣立在裴敏身后,即便是炎炎烈日之下也不流丁点汗水,由内而外散发出阴凉之气,笑道:“小人斗胆,要让张员外开口吐露实情,小人有不下一百种方法。裴司使不审问清楚就匆忙结案,怕是在天后那儿也不好交代罢?”

裴敏像是没听见似的,淡淡抿了口茶。

启程来这里之前,蒲州的暗线已经张鉴近来的活动及来往人员名单交予了净莲司。张鉴奉命督查水利工程,到任没多久就有南方一名自称是石料商人的贾姓男子找到他,许以重金,从张鉴手中揽下了采购石料木材的活计,从中牟利。

蒲州进出城门盘查颇严,带私吞的六万两白银出城并不容易。而河堤每日运送石料的货船来来往往,若是将银两藏在石料中运出,那便大有可能了。

以张鉴的脑子,多半是贪财被人利用了。现今唯一头疼的是,如何赶在明日大理寺的人马来之前,将姓贾的及其幕后主使找出来清理干净,好保全天后的名声。

裴敏摩挲着茶盏道:“我在想,是什么样的人有这个胆子偷官银?而这一笔巨大的款项,他们想偷去什么呢?”

“官银无法在寻常百姓中流通,那么有胆量偷走官银的,必定是有着洗钱能力的官宦世家。”说到这,来俊臣恍然,“裴司使故意闹出这般动静,是想以张鉴为饵,钓出他的同谋一网打尽?怪不得呢,方才不见贺兰大人在您身边,想必是在某处暗中追踪罢?传闻中二位大人水火不容,可见都是流言造势。”

他提到贺兰慎的时候,语气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同,令人听了浑身别扭。

正此时,人群中一个头戴箬笠的男子压了压笠沿,转身拨开人群离去。几乎同一时刻,坐在屋脊隐蔽处观察的贺兰慎察觉到了异常,按刀从屋檐跃下墙头,又稳稳落在地上,追随那步履匆忙的男子而去。

子时,浮云蔽月,河岸杨柳绵绵。

渡口停着几艘黑魆魆的货船,唯有一艘还亮着灯,几个高壮的汉子提着灯来来往往,收锚准备开船。

“确定是上了这艘?”渡口墙角的隐蔽处,裴敏压低声音问。

“亲眼所见。”贺兰慎低沉的呼吸就在她头顶,眸子在月光下折射出清冷的光芒,“他们见张鉴被囚,急于脱身,今晚必定离开蒲州。”

“要开船了,船上至少有十二人。”裴敏抬眼道,“你和王止能搞定么?”

“能。”贺兰慎吐出一个字眼,回望她道,“等我。”

裴敏笑了声,道:“好。”

这条货船并不大,裴敏隐在角落里,见贺兰慎与王止一袭夜行衣,借着暗色的掩护抛出钩锁,轻巧攀上了货船尾仓。

约莫过了一刻钟,船上的灯盏晃了晃,继而收拢的踏板重新放下,裴敏就知道贺兰慎将事情搞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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