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男主人的面色突然一变:“等一下!我好像认得你家男人!”
厉鸢有些无奈,什么“她家男人”。她下意识地回头,楚随之的手已经放在了法器上,却没有动,而是微微侧眼。
厉鸢看到男主人也是一愣。
时隔几辈子,她的记忆有些模糊,虽然记不起眼前的人叫什么,但她却认得这个男主人。
因为自己在照顾楚随之的时候,就是这个大哥告诉的她哪里长着草药,哪里住着郎中。
如果没有这位大哥,她照顾楚随之的时候恐怕会更加麻烦。
如果这位大哥也在这里,那岂不就说明这里是……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向远处看去。
天际苍茫,在袅袅炊烟中,她终于排除了这些多出来的农家建筑,从起伏的山形找回了过去的影子。
男主人看着沉默不语的楚随之,问道:
“你几年之前是不是受过伤?然后被一个白衣女子所救?我就得你们当时就住在那座山的山脚下。”
厉鸢瞬间向远处望去,楚随之走到她的身边,有些紧张地看了看她。
大嫂看两人,有些纳闷:“你认识那个公子?我怎么不知道?”
“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你还没嫁过来呢。”
看着远处在只露出一点的木屋,厉鸢沉默了一下,突然对楚随之笑道:
“既然都来到这里了,那咱们就回去看看吧。”
楚随之顿了一下:“厉鸢,我带你来此,不是因为……”
“我知道。”厉鸢打断他。
她看着他道:“事到如此,我就算不接受你的心意,也不会怀疑它。”
楚随之此时也不知道是该悲还是该笑了。
他刚才路过这里,本来不打算下去。然而看她被小凤缠得不行,想着下来便走也无妨。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巧,碰上了以前的故人。
他不是不想带厉鸢回到这里,却也总怕她怀疑自己的真心。
他以前对她,恨有之,感激也有之。
如今知道了这一切都是天命,感情虽真,但要捋出来一个头绪反倒是难了。也只有不断告诉自己,只要能和她在一起便好。
因此这几天时时警醒,生怕让她怀疑自己的真心,又拿什么“不是真情是感激”的话来堵他。
如今来到她救自己的地方,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两人没有选择法器,而是走到了那座木屋前,走近了,能看到院子里长着一些杂草,房屋经历了几年风雨,还没有破败。看起来被保护得很好。
楚随之道:“最近总想着去找你,因此很久没来这里了。杂草也忘了除。”
说完,他看向她。
厉鸢摸了摸外面的栅栏,看这里的整洁和完好,哪里不知道他的用心。
刚想夸夸他,转头看他脸色有些不自然,不由得一笑:
“一间木屋而已,就算是变成废墟也没有什么。”
厉鸢推开栅栏,和他走进去。
院后的那颗古树已经开始落叶,风过发出哗啦啦的响。她又推开木门,里面的空间不大,除了一张床之外,还有厨房和一个小房间。当时楚随之就躺在这张床上,她就住在隔壁。
楚随之道:“院后还有你的‘坟墓’呢,要不要去看看。”
厉鸢翻了个白眼:“赶紧给我拆了。”
楚随之不由得一笑。
两人走到后院,厉鸢看着那颗古树,感受徐徐的秋风,道:
“当年我就是把浮光花酒埋在这下面,只是怕你认出我来,一直不敢喝。”
楚随之道:“为了照顾我你真的委屈了。”
厉鸢道:“别以为我没听出来你在挖苦我。”
楚随之一笑。厉鸢又叹了一口气:“这棵古树有灵气,埋在下面的酒更是好喝。只可惜我就埋了那么一坛,上次你给我带过去的时候全被我浪费了。”
楚随之默默地来到古树下,手掌一抹,土壤自动分开,香气顿时溢了出来。
厉鸢眼前一亮:“浮光花酒!”
楚随之一勾嘴角,将酒坛提起扔给了她:“自从在那个世界回来后,我就在这里埋了一坛。虽然时间很短,但聊胜于无吧。”
厉鸢紧紧地抱着坛子,真心诚意地道:“谢谢。”
小凤蹲在她的肩上,看她的激动样子,有些不满地张开翅膀。
楚随之也扬起了眉梢。
“小凤在鸢鸢的心里还不如一坛酒!”
“我在你心里恐怕还没有一坛酒重要。”
一人一鸟异口同声,片刻,沉默地对视。
厉鸢忍俊不禁:
“哪有……”
她小心地把花酒抱会屋内,道:“昨天晚上已经喝过了,今天就不喝了。这么好的东西要留着慢慢品尝。”
楚随之一手拖着,怕她一个不小心摔了:
“你要是真喜欢喝,我就出去找找有没有能够加快时间的法宝,一次酿个百来坛,让你喝个够。”
厉鸢道:“那怎么能成?酿酒酿的就是时间,一旦加速那就失了味道了。”
她小心地将酒坛放在桌上,一抬头看向窗外由红转白的朝阳,内心不由得一动:
“你不是要找个地方干活吗?要不然就在这里吧?”
“在这里行不行?”
两人一愣,对视一眼后,有些感慨地一笑。
楚随之准备在这里重塑徐承天的身体。这里地处偏僻,虽然也有人住,但大多都是朴实的农户,因此是难得的清净的地方。
炼丹炉和各种天材地宝都在铁牌里,冒然拿出来恐怕会惹那些修行者找过来,他用遮目伞罩住整个木屋,这样就不会有人发现异常。
炼丹是他的绝活,然而“炼人”还是头一遭。
他按照古籍上的指引小心准备,徐老头虽然看似不在意,还说失败了也没什么,但还是难掩兴奋与紧张。
还道若是真出去了,定要分厉鸢的一杯浮光花酒喝。
厉鸢像是护着命根子一样抱着酒坛,最后咬牙道:“我只能给一口。”
徐老头哈哈大笑:“你这丫头什么都大方,一遇见酒就变了模样了!”
楚随之看厉鸢皱起的脸,不由得一笑。
“炼人”虽然难,但并不代表楚随之做不到。
为徐承天重塑身体花了七天七夜,这几天整个院子都是红彤彤的,如果不是有法器罩着,恐怕早就暴露了。
厉鸢带着小凤,不敢冒然上前打扰,只敢远远地看着。
楚随之的额上带汗,他道:“你不用时时刻刻看着我,前面有一座城,若是无聊了就带着你的鸟出去走走。”
厉鸢道:“我哪敢出去啊。万一有人过来打扰你怎么办?”
他一笑:“想不到不管隔了多长时间,回到这里还是你照顾我。”
徐承天在铁牌里笑道:“那你照顾她一辈子不就得了。”
楚随之暗道:“一定。”
第七天早上,厉鸢抱着小凤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听到一声炸响。她猛然惊醒,一睁眼看见自己身上披着楚随之的外袍,而院子里红光冲天,一具干瘦的身体躺在地上,楚随之站在她的面前,喝道:
“徐老头,醒来!”
厉鸢又惊又喜,这是成功了?!
她赶紧跑到前面去看,地上干瘦的身体颤了颤,猛地睁开了眼睛。
三角眼精光乍起,徐承天从地上一跃而起,畅快地大笑三声:
“我徐承天终于回来了!”
厉鸢和小凤不由得捂住了耳朵。
楚随之一笑。
徐承天看了看他们两个,向下一跺脚猛地消失在两人的面前。
厉鸢一怔:“前辈怎么走了?”
楚随之道:“他在铁牌里被关了几百年,如今好不容易再生为人,肯定要好好放肆一回。你放心,过几天他就回来了。”
厉鸢放下了心,楚随之的眼中有喜色,然而到底不眠不休了七天七夜,脸色有些不好。
他看着厉鸢,低声道:
“徐承天活了,这就代表这个办法好用。厉鸢,我可以也将你爹……”
厉鸢打断他:“不忙。”她也看着他的眼睛,眸光里带着复杂的意味深长:“楚随之,徐前辈是不得不救的。但是救了他之后其他的事情就可以放到一边。你需要休息。”
楚随之一顿,他看她如此平静,心中那种不安又浮了上来。
压下这种情绪,他勉强一笑:“听你的。”
厉鸢让他躺下休息,然后坐在旁边守着。
楚随之闭着眼,突然道:
“如今师父复活,你们两个都在我身边,我很满足。”
厉鸢低下头,她轻声道:
“你师父对你来说,肯定如父母一样重要吧。”
楚随之点了一下头。
厉鸢深吸一口气,她轻声叹道:“如果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设计’’该有多好。”
虽然不会像被设计得那样,成为万中无一的男主。然而平凡一生,亲人俱全,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楚随之没说话,他的呼吸平缓,侧颜在朝阳下变得瑰丽,似乎是陷入了美好的梦里。微微勾了一下嘴角。
————
第二天,两人去城里采办食物。
由于两人都是“风云人物”,于是各自都戴着面具。
小凤这几天疯狂地馋民间的食物,厉鸢拗不过它,于是带着它在酒楼里开了一个包厢。
眼看着小凤撅着屁股在饭菜上大快朵颐,厉鸢拄着下巴叹了一口气:
“小凤,慢点吃。你吃这么胖,哪里还有一只凤凰的威风?”
楚随之一笑:“你要是不说,我都快忘了它还是一只凤凰。”
把脸埋进盘子里的小凤一僵。
确实,它身为凤凰,不仅三百年才化形,原形也是废得很。上一次要不是楚随之过来,它恐怕就和鸢鸢一起受伤了。
想到自己竟然保护不了鸢鸢,它就有些愧疚。
厉鸢摸了摸小凤的头毛,叹口气:
“不怪它,怪我。当年太过溺爱,没有催促它修炼。”
小凤道:“鸢鸢,你放心。小凤会努力修炼的!”
厉鸢勾唇一笑。
正想让它快些吃的时候,突然听到楼下传来高声:
“哎,你们听没听说?楚随之带着他的那个未婚妻去无极宗了!”
“未婚妻?哪个未婚妻?”
“还能有哪个?就是那个死而复生的厉鸢!”
“厉鸢?那岂不是厉沧海的女儿?没想到她竟然没死。”
“不仅没死,还要在一个月之内和楚随之成婚呢。要我说啊,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这样一个蛇蝎女子他竟然也心甘情愿地与她在一起。”
这人话音刚落,厉鸢就感觉自己面前的饭桌一震,她下意识地看向楚随之,却看他勾着嘴角,眼中已经缓缓凝成了冰。
她赶紧道:“不要与他们一般见识。”
楚随之没说话,他面无表情地带着她走出酒楼。
刚离开这里,刚才那几个侃侃而谈的人脸色突然一变,胸膛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一样,顿时狂喷一口血。
众人大惊:“这是怎么了这是?!”
“还怎么了?说了不该说的话惹怒了大能呗!”
————
两人回到木屋,厉鸢看他脸色不怎么好,于是转移话题道:
“你还是问问徐前辈什么时候回来吧。他现在重获新生,万一被别人认出来就麻烦了。”
楚随之的脸色缓和一些。他道:
“放心,我一直都在和他联系。”
夜晚,月上梢头。屋里响起一大一小两道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厉鸢的脸颊上趴着小凤,怀里抱着酒坛睡得正香。
楚随之看她红扑扑的脸颊,勾了一下嘴角,然后将小凤小心地放在她的怀里,为她拉了拉被子,走出房间。
门外,不知何时徐承天已经站在院里。
他看着楚随之心事重重的眼睛,道:
“怎么样,想不想和老夫喝一杯?”
第82章
楚随之从铁牌里随便拿出一坛子酒扔过去。
徐承天接过,先是嗅了嗅,然后不满地皱眉:
“你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那个什么浮光花酒呢?”
楚随之道:“那是给厉鸢准备的。”
徐承天一滞,对着楚随之指了指:
“你这是重色轻师啊……算了,有得喝就很好了。这几天我风餐露宿,别说酒了,就算是水也没喝上几口。”
楚随之和他坐在院子里,对月对饮,问:
“您这几天去哪儿了?”
徐承天看着无尽的夜空,先是想了想,这才缓缓地道:
“我先是回到了平津山——那是老夫最先拜师学艺的地方。然而那里早就成为了平原。我又回到了自己休息魔功的魔渊,然而那里早就被正道所占有,成为了一处花海。”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有些低了下去:
“后来,我又去找我的老情人。”
楚随之道:“您已经死了几百年……”
“老夫知道。”徐承天抹了把脸:“所以我那老情人早就成为了一堆黄土,孙子都快比你大了。”
楚随之难得想要安慰一下这个老头,他拎起酒坛:
“您要是心里难受,那今晚我就陪您一醉方休。”
徐承天摇了摇头:“老夫不是难受,而是唏嘘……往事随风,真是不可留啊。”
楚随之不由得一怔。徐承天回过头来,细小的三角眼里满是历经岁月的沧桑与通透:
“即使老夫死而复生又如何,还不是无法改变这一切。”他灌了一口酒:
“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徒然地想要抓住它,只会弄得满身狼狈。”
楚随之知道徐承天的意思。
对方是在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他,过去就是过去,无法强求也强求不得。
他拎着酒坛的指尖微微颤抖,听着厉鸢在木屋内传来的轻缓的呼吸声,他更是拧紧了眉:
她就在他的身后,两人近到可以听到她的呼吸,近到他能感受到她的气息,这让他怎么放手……
徐承天看他低着头发呆,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gu903();知道自己这个徒弟像自己,看似性格随性,实则最是发轴。有些事情必须等他自己想明白了才可以,旁人说得再多也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