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吧,赎金我已收,去告诉你的圣上,我不会跟你回去,也不会接受他的加封。”
和舫凝视着她,好半晌后答道:“好。”
程惜惜站起来向屋外走去,身后的和舫低低说道:“等着我。”
她微震,然后头也不回大步离开。
和舫传了消息回京,圣上看着眼前的纸条,沉声道:“来人,传和相与范相进宫。”
次日,圣上封前朝皇室程惜惜为文慧公主的旨意,传遍了京城。
京城再一次哗然,前朝什么时候冒出了个遗孤没人关心,圣上善待前朝遗孤的事,被有些文人士子写成了文章传颂,更有好些人家,忙不迭的四下打听程惜惜的婚配,圣上亲生的公主还小,给自家不那么重要的子弟尚个圣上亲封的公主也好。
也有聪明的人家,想起前朝长公主之事,大门紧闭,约束着府里之人不许前去凑热闹。
想提亲的人家找不到程惜惜的人,傻眼之后,才想起她虽无父母双亲,可她还有外祖亲人,按规矩她的亲事当由舅舅做主。
闻家冷清许久的门庭,又快被人踏破了。
复职不久的闻尚书,成日红光满面,佯装恼怒对着管家抱怨,“真是累死人,这么多人上门来求娶我家惜惜,得好好替她选一门好亲才是。”
闻四偷偷在旁冷眼观望,见阿爹满脸的得意,忍不住跳了出来。
“阿爹,你可有见过霸...文慧公主?”
“见过如何?没见过又如何?我可是她京城唯一的舅舅,她难道还敢置规矩于不顾,敢不孝不敬我这个舅舅?”
闻四明白他阿爹的意思,欺程惜惜不过一个孤女,就算是圣上亲封的公主又如何?女子出嫁后得靠娘家撑腰,她唯一的依仗只有闻家。
“阿爹。”闻四忍住心里的鄙夷,耐着性子说道:“文慧公主可是凭一己之力打败了定国公。你连问都不问,就替她做主定下亲事,要是她不同意你该当如何?”
闻尚书看闻四一直不顺眼,见他在自己正高兴的时候给自己泼冷水,抓起身边的茶杯砸了过去,“滚,我的事何时轮得到你插嘴,你的《左转》诵读通了没有?”
闻四避闪不及,茶水泼了他一身一脸。
他定定看着脸都扭曲了的闻尚书,心头涌上阵阵的悲哀难过。
程惜惜居然是姑母唯一的女儿,姑母被闻家卖了,如今连她的女儿都不放过。
闻四像是踩在云上,怒张着血红的双眼,来到林老夫人的院子,一见她就跪了下去,头在地上磕得砰砰响。
“祖母,阿爹给文慧公主在议亲,你打算不管此事么?”
林老夫人盯着愤然的闻四,突地笑了起来,温和的问道:“你阿爹给她议亲,规矩上可有错?”
闻四一愣,梗着脖子答道:“规矩是没错,可是能跟她讲规矩么?她可不是一般人。”
林老夫人弯腰扶起闻四,笑着道:“她是不是一般人有什么分别?闻家只按照规矩行事,要是她厉害,自然不用理会这些规矩,闻家也占不了她的好处。要是她不厉害,闻家更占不了她的好处。四郎,你终于长大了,能替闻家操心,祖母替你感到高兴。回去歇着吧,傻孩子。”
她转头招呼嬷嬷过来,“把我的手炉拿来,让四郎带着,看这双手都冻得跟冰似的,怎么下人这么不尽心。你母亲成日看顾着你大哥,也没空管你,祖母上了年岁也没精力看顾你们,你可要自己多上些心,别病着了。”
闻四脸涨得通红,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失望与伤心。
这个闻家,真如程惜惜说的那样,简直烂到了骨子里。
怪不得她不肯见到自己,她早就看穿了闻家,就算她身上流着闻家的血,她也不会多看闻家一眼。
林老夫人看着闻四愤然离去的背影,脸上笑容淡去,怔怔坐在软塌上,泪水爬满了皱纹横生的脸。
自从与太后联手的那一刻起,闻家就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再也回不了头。
闻四失魂落魄的离开了林老夫人的院子,回到自己居住在角落的小院,闻二正不断焦急伸头向外看,见到他立刻冲上来,抓住他一迭声的道:“你听说了?我早就想来找你,可又怕是假的,她怎么会是公主?她怎么是我们的表姐妹?”
闻四挣脱闻二的手,一言不发往屋内走去。
闻二一跺脚,跟上去急着问道:“哎哎,闻四,你说话啊,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与她不是很好吗?她在哪里?你可有见过她?”
闻四面无表情的看向闻二,“她为什么不能是公主?”
闻二一愣,呐呐的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哎,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很突然,家里好像一切都变了,连大嫂也不闹了,大伯母脸上笑容也多了起来,不再成日抹泪。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是公主么?可是她不是不喜闻家么?”
“可是闻家喜欢她啊,要是她是公主,给闻家带来的好处可不止一星半点。”
闻四垂头大笑起来,笑得泪花四溅,“没人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没人问她是如何长大的,她现在封了公主,闻家的人就像水蛭一般吸附了上去,吸完姑母的血,又吸她女儿的血。”
闻二怔怔看着闻四,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以前的他总是佝偻着背,在这个府里像是团灰扑扑的影子,连下人都看不起他。
可自从他认识了程惜惜,他的背渐渐直了起来,她记得他那时眼里闪着炙热的光,抓住她的手说:“我们去找霸爷,她一定有办法,她能让你不用嫁给贾文。”
贾文本就孱弱的身子挨了五十大板,没有熬过去,去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大伯父在给她议亲,我偷听了嬷嬷丫环的议论,那些人家一眼望去花团锦族,可里面简直脏透了。那个广恩伯纳了一堆小妾,生了一堆儿子,家里穷得叮当响,还死要面子撑着,逼着媳妇拿嫁妆体己出来供家里花销。”
闻四越说越气氛,瞪大眼睛骂:“那个广恩伯亲自上门来给自己的小儿子提亲,满京城谁不知道他那小儿子不仅爱钻花楼,还爱去找小倌?可大伯父好像口头应下了,你说这不是要成心害人吗?”
闻四脸上带着讥讽的笑,冷冷的说道:“那是因为广恩伯的女儿运气好,前不久生下了圣上的大皇子。”
闻二没来由的心惊,她颤声问道:“我们呢,要是程惜惜也被他嫁掉了,下面就该轮到我们了吧?”
闻四长长吐出口气,突然没来由的心神安宁,他平静的说道:“不会的,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
和舫在途中接到无数京城传来的急报,一件件展开看了,由最初的担忧,到后面的愤怒,看到闻家的那些动作,心痛莫名。
她说,我不回去,我不接受。
你信吗?
我要一个全心全意待我之人,没有衡量与犹疑的欢喜。
因为任何的犹疑与衡量,都会要了她的命。
和舫眼神坚定,紧握着笔,在纸上一笔一划的写着:“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程放一大早就砰砰砸程惜惜的门,大呼小叫道:“文慧公主,公主快起身啦。”
程惜惜睡得正香被吵醒,她气得从床上翻身爬起来,穿上衣衫哒哒上前去拉开门,叉腰怒瞪着程放:“阿爹,你人上了年纪睡不着,可你能不能不要吵到年纪小的?”
程放将手里的公文卷起来去敲程惜惜的脑袋,“程惜惜,再说一次我老,我就将你的银票全部拿走,你不要以为你藏得好,哼,你藏的地方还不是我教你的!”
程惜惜气焰顿消,上前虚敲着程放的肩,笑盈盈的奉承:“阿爹,哎,不,我怎么能叫你阿爹,你明明就是年轻貌美的少年郎,我得叫你一声大哥啊。”
程放被程惜惜的话逗得心花怒放,他走进屋里大马金刀往软塌上一坐,清了清嗓子手抬了抬,客气的说道:“文慧公主请不要客气,坐。”
程惜惜朝他翻了个白眼,打开被他卷成一团的纸,一目十行扫了过去,嘴里喃喃骂道:“周三,我干你大爷啊!”
第46章胁迫
许凛的尸首被切成了八大块,在光天化日之下抛到承恩公府门口。
门房听到响声出去一看,见门口空无一人,地上摆着几个黑色布袋,他疑惑的上前打开一瞧,顿时尖叫声响彻云霄,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叫声引来其他下人小厮,见状小心翼翼围上去,见到布袋里许凛那张熟悉又不熟悉的脸,有呕吐的,也有如门房那般的砰一声倒下。
混乱引来了看热闹的闲汉,承恩公拖着病体从床上爬起来,与老妻相互搀扶着去到门口,围观的人群投来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他却浑然不觉,步履阑珊挪到那个头颅前,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双手将其捧在手心,双肩抽动像是受伤的母狼般呜咽痛哭。
承恩公妻子脸色惨白,僵直站立目光空洞,渐渐的脸变成死灰直挺挺倒下去,丫环仆妇忍住惧意上去一探鼻息,惊得大哭起来。
自从承恩公病了之后,太医就在府里驻扎了下来,见到小厮又惊慌失措的跑来,拖起他就跑,惹得他心底不断的抱怨,这个承恩公府里,事也太多了点。
太医跑得气喘吁吁,到了大门处一瞧,差点没吓个仰倒,他被小厮扶住,将他往前推,“快看夫人,夫人不行了。”
太医这才看过去,只一看脸色心里就有了数,他蹲下来下来仔细把脉之后,叹息着摇了摇头。
承恩公府前的惨状,迅速传遍了京城。
太后听到禀报,胸口闷闷的眼前发黑,噗的一口鲜血喷了出去。
殿内伺候的人惊慌失措,不断打发人请太医,又急着差人禀报圣上。
很快太医来了,把脉施针后,太后才幽幽睁开眼,圣上也赶了过来。
太医上前恭敬的说道:“圣上,太后娘娘急怒之下吐血晕倒,臣已开了方子,还请娘娘得放宽心,静心休养保重身体。”
圣上松了口气,挥挥手让太医退下,走到太后床前,看着她满脸的悲伤,到嘴边的安慰怎么都说不出口。
承恩公像个幽魂一般,来到圣上面前跪地痛哭,直哭得朝上的官员们都于心不忍,心有戚戚焉。
当即有官员出列提出了疑问,圣上亲封的文慧公主现今在何处?不见她入宫谢恩,是否对大周不满并无归顺之心?
朝堂下面的官员咬着耳朵低声议论,再伴随着承恩公的呜咽声,吵闹喧嚷如瓦子的戏棚子。
圣上高高在上,冷眼旁观。近侍上前低语了几句,他神色一变起身赶来了太后的寝宫。
母子两人沉默不语,周泰也匆匆赶进了宫,一来就扑到太后床前,抓住她的手流泪,嘴里不停哭喊道:“母后,你千万别吓儿子,你不能有事啊,我还小,不能没有阿娘啊。”
太后紧紧抓住周泰的手,也忍不住呜呜哭泣起来,“儿啊,阿娘也舍不得离开你,可是阿娘苦,阿娘也有阿娘。”
她抬起眼,泪眼朦胧的看着圣上,哀哀说道:“三郎,阿娘没脸前去,你差人去你舅母灵前上柱香吧,还有你外祖父母前面,替我磕个头。”
圣上只觉得苦涩难忍,轻点头应下来。
和舫进京之后,先进宫向圣上交差使,他一见圣上憔悴的神色,心里微惊。
圣上轻声说道:“她在碧青山,她不会回来。”
和舫心中惊骇,抬头望向圣上,他面色平静,缓缓说道:“她嫌弃我后宫混乱,定不会肯入宫。所以我封了她做公主,给她无上的荣光,哪怕逢年过节时能远远望一眼也好,可是她都不稀罕。”
和舫按捺住心中的焦急,沉声道:“许凛不是她杀的。”
“我知道。”圣上淡淡的笑了,“她虽然小心眼却恩怨分明,这般残忍的杀人手段她做不出来。可是没关系,她不做,有的是人替她做,逼着她做。”
和舫的心沉下去,程放藏了她这么多年,一旦将她推到人前,有的是打着她名号谋反之人。
“你是不是想娶她?”圣上看着和舫笑问。
和舫愣了一下,终是坦白的点了点头,苦笑道:“她不愿意嫁给我。”
“我想也是,闻家可是着急忙慌在给她议亲。”
圣上的神情木然,闻家绝对没有这么大的胆,谁给了闻家这么大的胆,他心知肚明。
许家之事,太后的伤心是真,他不能再伤了自己阿娘的心。
“闻家讨厌,我就替她除掉吧。林老夫人老了,老而不死是为贼。”
圣上慢慢翻看着手边的奏折,漫不经心的说道:“太后跟我说,她无脸下去见外祖父母。闻后在下面见到她阿娘,见到闻氏一族,不知道会不会原谅他们。”
和舫惊得魂飞魄散,哑声道:“圣上,你这是要逼她进京么?”
“我也不想逼她,大周不能乱,大周更不能在我手上没了,否则我也无脸去见列祖列宗。”
圣上抬眼望着他,眼底闪现着杀意,脸上却笑容温和:“你为她做了许多事,不知道你在她心里的地位如何?”
和舫怔楞片刻,随即明白过来,他神色平静端坐,近卫悄无声息上前,将他带了下去。
临安府小青山。
程惜惜与程放沿着河流而上,去见了他那几艘藏在偏僻隐秘海湾处的大船,他叉腰指着自己的辛苦之作,得意的问道:“阿爹是不是很厉害?”
“好厉害好厉害。”程惜惜敷衍的回答,她对他挤挤眼,眼里闪过一丝促狭的光,“程木匠,这么大的海船,你是想将你那些红颜知己全部装上扮花船么?”
程放一愣,眼前一亮抚掌大笑,“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主意?”
程惜惜鄙夷的看着他,“你也不怕那些姐儿们打破脑袋。”
“唉,也是,算了算了,那就都不要了吧。”
“阿爹,你就是戏文里骂的负心汉么?”
gu903();程放摇头晃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哎哟,都把阿爹写进戏文传唱了?那我岂不是一举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