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的新婚妻子,即便与章皇后那毒妇交情深笃,也只是年才及笄、涉世未深的少女。初入婆家,新婚夜又分房独睡,难免会多想。盛煜脸上的清冷不自觉融了几分,声音亦稍添温和,道:“走吧,长辈都在西府。”
……
去拜见长辈的路跟昨日入洞房的路一样漫长。
盛家原有祖传的府邸,因盛煜执掌玄镜司后公事繁重,常会被夜半惊动去办差,且玄镜司事涉机密,举止不便为旁人知晓,永穆帝便单独赐他一座府邸,赐名曲园。这府邸与盛府祖宅毗邻,占地规制不逊盛宅,却只许盛煜居住,中间以洞门相通。
虽说住起来宽敞,去西府也颇周折。
到得盛老夫人住的乐寿堂,里面倒热闹得很,隔着窗扇都能听见屋里的谈笑声。
这是盛家长辈居处,修得轩昂高阔,涂金染彩。进门是松鹤延年的屏风,铜猊里熏着老人家爱用的清心檀香。绕过屏风,里面已坐了不少人,唯有主位虚悬,仆妇端来茶水,说是老夫人正喝药,稍等片刻便能出来。
魏鸾遂跟在盛煜身旁等候。
出阁前,她也打探过婆家的底细。
盛家原本根基不深,是盛闻天入千牛卫后才举家搬迁进京。
盛煜尚未回京时,府里便是盛闻天这位千牛卫将军撑着门庭,因是御前护卫极得皇帝信重之人,在京城也颇有点脸面。后来盛煜独掌玄镜司,重权在握,门楣便愈发煊赫起来。
老太爷过世已久,如今以老夫人为尊,膝下有盛闻天、盛闻朝兄弟。
盛闻天的发妻游氏是官宦之女,长子盛明诚已娶妻生子,在京外为官,一年难得回来几次。次子盛煜自不必说,还有个十五岁的儿子盛明修,生得玉面琼姿,正是年少气盛、顽劣难管教的年纪,对盛煜倒似颇亲近,昨日就能看得出来。
二房的盛闻朝在京兆府做事,娶妻慕氏,独子在外历练,留了儿媳侍奉婆母。另有位爱女盛月容,与魏鸾同岁,尚未许配人家。
据魏鸾所知,沈嘉言很爱拉拢这盛姑娘。
因盛煜成亲是府里的大事,盛明诚昨日也携妻儿回京道贺,这会儿人都到齐,各自坐着喝茶说话,其乐融融。
不过片刻,掌着中馈的盛夫人游氏和二房婆媳扶着老夫人走了出来。
于是端茶奉礼,新妇拜见长辈。
盛老夫人生得慈和,年纪与魏鸾在家中的祖母相若,穿着秋香色团花锦衣,头发半白戴着抹额,目光颇为清明。虽说皇帝忽然将内定的太子侧妃送到盛家委实令人惶恐不安,但膝下添了孙媳妇,老人家仍满面欢喜。
余下众人自不必说。
盛闻天素来器重盛煜,待魏鸾也颇和气。
游氏纵对外室子心存芥蒂,奈何盛煜位高权重,且魏鸾是敬国公府的掌上明珠,昨日婚礼非但有公主亲自来道贺,还有皇后派女官以示恩宠,岂敢流露芥蒂?自是婆慈媳孝,周全妥帖。
剩下二房众人都颇融洽。
新妇拜见长辈这一关,魏鸾过得颇为轻松。
原想着敬完茶后夫妻俩回曲园,路上可趁机问问父亲的事,谁知盛煜满脑子只装了朝务政事,因闲谈时盛闻朝提起京兆府近来经手的古怪案子,盛煜颇感兴趣,敬完茶直接就跟盛闻朝走了——大概是想深挖内情。
魏鸾稍加琢磨,总算是看出来了。
盛煜这厮果真是奉旨娶她,起居生活上对她半点都不薄待,心里还别扭着呢。
好像娶她是吃了多大亏似的。
魏鸾瞧着那道挺拔背影,心里轻哼了声。
……
抓不住盛煜的人,魏鸾暂且又不敢轻举妄动,这日便先收拾嫁妆屋舍。
到了晚间,盛煜拿来当书房的南朱阁派了位嬷嬷过来,说盛煜才回府,正与人在书房议事,今晚怕是不能过来,请少夫人安心歇息。明日并无朝会,皇上前晌有空,允他带新妇入宫谢恩,请少夫人准备妥当。
魏鸾听了,自是应下。
次日又是早起盛装,夫妻俩同往宫中谢恩。
到得宫门口,监门卫查验了鱼符放行,凑巧皇后跟前的内侍出宫办事回来,瞧见魏鸾,不免驻足道喜。他虽是内侍之身,却是内侍省里从五品的给事,又是章皇后的亲信,魏鸾自不敢怠慢,含笑应答。
耽误了片刻功夫,那内侍翩然而去,却又有位面圣后出宫的官员碰见盛煜,似有话说。
盛煜虽有心高气傲之名,待公事却颇谨慎。
见魏鸾盈盈站在身侧等他,只好道:“这里太晒,不如你去前面等我。”
魏鸾会意,暂孤身往前。
宫门口地势开阔,城楼高耸,魏鸾入宫谢恩不便带随从,走了好半天才到屋檐遮蔽的荫凉处,回头见盛煜尚未脱身,便暂倚朱墙站着。因待会要面圣,恐怕还需应付章皇后,她心里有事,取了锦帕出神。
忽听背后一声“魏姑娘”,魏鸾诧然回首,却是沈嘉言。
那位显然是得淑妃邀请,进宫陪伴玉容公主周华音的,准许带了位贴身随从不说,还有两位淑妃派去的宫人环绕,派头不小。她徐徐走到跟前,将眉梢微挑,笑吟吟道:“魏姑娘前日新婚,我倒没能去道喜,今日便补上吧。”
魏鸾淡声,“多谢沈姑娘。”
沈嘉言又将她打量着,“方才瞧见盛统领在那边,莫不是一道入宫?”
两人自幼便结了梁子无数,沈嘉言最爱与她争风头,每回主动搭话都没好事。
魏鸾懒得多理,只淡淡点点头。
沈嘉言便轻笑了下,“那我可得提醒魏姑娘一句,听闻太子殿下在外巡查的差事快办完了,很快就能回京。不知殿下见魏姑娘心生两意,另嫁他人,会如何作想,当真是令人期待。”满脸都是等着看戏的神情。
魏鸾哂笑,注视向对方的目光里微露锋芒。
“皇上亲赐的婚事,沈姑娘期待太子如何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