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崩殂后》TXT全集下载_43(2 / 2)

先帝崩殂后 衣带雪 4787 字 2023-09-06

之前如坠云雾,走一步算一步,到此时刚窥见一斑,之后的推断就让卫瑾脊背发冷。

这是个什么妖物才能想出来的算计,怕不是从逼得季沧亭死遁时就想到成钰必会清算此账,索性便以天下作赌,一旦那些世家认为成钰想谋反,必会群起而拥护之,到时岂止炀陵,只消一个月,那些坐拥着封地、兵权、钱粮的世家大族便会撕开效忠卫氏的伪装,将成氏彻底拱上皇族的对立面!

“舅舅,我们不能等了,这件事的引子必然会从那一千个农户开始,这些百姓识字不多,只会以为要对付的是乱党,可他们岂能和炀陵的精锐比?一旦动起手来,便是彻彻底底的祭品,我们必须想办法——”

锁头刚一落地,正欲推开牢门逃出去的卫瑾便听见通道那头传来缓慢的抚掌声,随后于统领那张讨人厌的脸出现在光亮处。

“不愧是成国公一手教出来的高徒,假以时日,殿下的智计必会超过太尉大人。”

卫瑾浑身的血液凝固了一阵,但声音仍是沉着:“于统领,你早就知道是本宫。”

于统领冷笑一声,身后出现几个面容冰冷的军士,缓缓逼近牢房。

“是太尉大人料到成国公护徒,一旦时辰到了,那一千愚民死伤殆尽,成国公又交不出来活生生的皇孙以证清白,那场面就精彩了。哦对了,那向家小姐手上的东宫玺印,正好可以拿来佐证成氏叛乱的罪行,倒是多谢皇孙周全了。”

那些军士很快便将卫瑾和默不作声的穆赦捆在木架子上,随后便开始准备一些细小的刀具,不知要做什么。

卫瑾紧紧盯着于统领:“要对成国公动手,则当先对付剑宗,你于统领也算是一流高手,你不在场,何人是剑宗之敌?”

石莽之乱,独孤楼一夫当关,一夜千军破,当时也恰好是这位于统领率军应对,他可是吓得在死尸堆里装了一夜的死,才苟活了下来。因此一听卫瑾提起独孤楼,于统领便不由得满腹恼恨。

“这倒不需要皇孙操烦了,真要说的话,成国公爱徒心切,今夜必会让剑宗前来护你,而半路上,我们也准备了另一个宗师等着他。”

卫瑾冷静道:“世上已无宗师是剑宗前辈之敌。”

“加上你这个杀招,便够了。”于统领背过身去,对那些黑衣人道,“动作要快,面皮剥下来后,以黄烟为号,立即赶赴交战处。”

其中一个和卫瑾身量差不多的黑衣人咧开嘴笑道:“将军放心,咱们都是靠手艺吃饭的,取人面皮只消片刻即可,便是大罗金仙在世,也断认不出来真假,淬的毒也是上好的,任他剑宗刀宗,必叫他难逃一死……”

于统领不再多言,最后看了一眼卫瑾,便快步离去。

卫瑾心思电转之际,忽地被一双粗糙的手扳过脸去,随即额角贴上一口锋利的小弯刀。

那黑衣人露出一口黄牙:“皇族就是皇族,若是那些乡绅,早就吓得屁滚尿流了。小殿下别怕,我人皮梁的手艺好得很,管教殿下没那么痛……嗯?什么声音?”

其他两个正在忙活配药膏的黑衣人疑惑地抬起头,只听寂静的牢房里,忽然响起了“嘶嘶”的怪声,一听源头,便凑到低着头的穆赦面前。

“这人疯了?嘴里嘶什么呢。”

穆赦面无表情地抬起头:“小白小青,咬他们。”

黑衣人们正不明所以时,忽地感觉到小腿贴上了什么细长条的冰冷东西,那东西直接缠住腿一下子钻进了衣服的下摆里。

他们低头一看,只见身后牢房的稻草堆里,几十条幽灵般的蛇影,直挺挺地立在那里,在他们看过去的一瞬间,立时密密麻麻地游了过来。

“蛇啊啊啊啊!!!”

一盏茶的时辰后,卫瑾手脚有些发软地从地牢里出去,跨上马出了已经差不多走空的军营后门。

“舅舅,”卫瑾一边快马加鞭往向婉婉的方向追去,一边不免又对这个平日里只会赚小钱钱的舅舅起了敬畏之心,“妲己之虿盆,不过如此,舅舅你有这手绝活,为什么还会怕老鼠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东西。”

穆赦:“放屁,蛇很老实的,老鼠吓人多了好吗!”

卫瑾:“……”

打马往炀陵方向纵驰了二十余里,卫瑾二人正拐过一道山坡时,蓦然见得前方火光通明,于统领正将一处丛林团团围住,而就在卫瑾看过去的瞬间,一株杉木轰然倒下。

那不是人为砍伐,而是被功力极深厚者一掌拍断的。

独孤楼正一手拎着向婉婉,一手倒提长剑,立于高处俯视着那掌力雄厚的宗师——

“吾三十三岁入京,乃为讨教卫氏皇族之绝学,朱鸣玄水式。然宣帝沉湎寒食散,荒废武学,本以为今生无从得见,未想到竟让一个装疯卖傻之辈练成了。”

一道并不高大的人影纵身越上树梢,与独孤楼遥相对立,杀机一触即发。

在卫瑾不可置信的目光下,火光照见了那人的真面目。

“古有越王十年卧薪尝胆,后世之越朝,出本王一个异类,也不意外。”通王脸上已毫无痴愚之相,眸如鹰隼,道,“成钰小儿无你相护,今夜必死无疑,本王敬你独孤楼一代宗师,只要你愿收手退隐,之前种种,一笔勾销。”

“护?”独孤楼向来冷淡的面容上忽地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却也没多言什么,提剑起手道,“进招吧。”

……

农户们挨挨挤挤地走进夜幕里的炀陵城。

脚下的青石板不同于乡间散发着青草气息的土地,平整而冰凉,每隔十数步,便能踩上瑞兽的地砖。这里是炀陵城的官道,平日里乃是仅供朝臣权贵上下朝所用,平民百姓很难有机会走上这条道。

兴奋的讨论声此起彼伏,直至被带到写着“通王府”的亲王宅邸之前。

带他们来此的将军正对着通王府前那些精悍将士中,一个年轻的官吏道——

“王大人,你们今夜袭击通王府,意图断我大越皇室血脉之事,已被太尉大人料中。三天前,成国公一党欲谋反篡位的文书便已经上了八百里加急,各地驻军的统领诸侯,此时已到炀陵之外,你等毫无胜算,末将还是劝你束手就擒吧。”

“胡言乱语!”将士后的王矩大怒,“这是污蔑!”

“王大人,别白费力气了,谁也不是瞎子,驱赶皇孙致其被活活烧死的是成国公,现在派兵包围通王府的也是成国公,这都不能算谋逆,那到底什么才算?”

王矩道:“成国公孤身入厄兰朵,为大越之边境立下汗马功劳,若非有他,今日岂有尔等狂吠的机会?!”

石党的将官冷笑道:“成国公虽有功劳,但他辅佐乌云可汗,谁晓得是不是勾结外敌?开口闭口汗马功劳,和先帝又如何想比?天底下的好名声都让你们世家占去了,尔等是从未把流血的平民百姓当人看啊。”

兵器还没用熟练的这些农户纷纷怒目而视,高声道:“江山是先帝救回来的!你们算是个什么东西,我们流血的时候你们这些世家装死,现在倒是出来想摘桃子,呸!”

“杀!就当把这条命还给先帝了!”

杀字落地,巷口那头太尉府的车驾看完了这出戏,便缓缓驶离了此地。

“大人,不坐镇于此吗?”

车里一张棋盘,并无任何棋路,石梁玉将一枚白子放于正中,拈起棋盒里的黑子,每数出一份算计,便在白子周围落下一枚黑子。

“杀招其一,杀皇孙,隐瞒死讯在前,派兵围剿通王府在后,事实已成。”

“杀招其二,世家求存,必会竭尽全力令其篡越,触民生之大忌。”

“杀招其三,以通王牵制独孤楼,断其后路,他身边已无高手可带其逃遁。”

“杀招其四,各路诸侯均效忠于先帝,一旦成氏灭皇族之事昭告天下,便是天下共诛之。”

……

“四面楚歌,他已无生路,可为何……”

为何,他却仍是不放心,总觉得会发生什么意外。

此时马车一停,幽幽火把从窗外照进来,石梁玉整理衣冠,下了车,面前乌压压望不到尽头的,便是被他召集前来京中勤王的北方众军。

他们是季沧亭死忠的旧部,对于石梁玉的召集本是半信半疑,此时此刻,几十名将领齐聚于此,等待着石梁玉证实对成氏的指控。

这些将领半信半疑道:“石太尉,我等至此乃为保护大越剩下这一点微薄血脉,倘若事情当真,我等必会诛尽叛贼,倘若为假……也断不会轻饶辱没帝师之人!”

石梁玉抬眸望向眼前的冀川侯府,他知道成钰若不在通王府,便必然在这里。

“本官的话,一如既往,只将事实摊在众位眼前,如何行事,皆由各位心证。”

一如他当年对铁睿的诱导一般,这一次,他仍相信自己能赢。

第一百零一章情仇终雪

疾雨拍打在林间,浇不灭汹汹火光。

森立的军士们早知独孤楼之强,围而不攻,张弓搭箭守在去炀陵的必经之路上,全神贯注瞄准了独孤楼手上的负累。

独孤楼本不欲同对方颤抖,但向婉婉在手,出招间多有顾虑,而一至宗师境界,招起招落间,差之毫厘便有取命之危,是以缠斗二十余招后,便不得不一个收势后撤开去。

“独孤先生。”向婉婉出声道。

独孤楼还道她是不想当负累,道:“小辈不必多言,有人托吾先保你性命。”

向婉婉轻咳两声,道:“小女并非是有轻生之想,只是眼下两方既都奈何不得,不如让我同通王殿下说上两句话。”

“哦?”独孤楼想起临行前成钰曾让他不要小看向婉婉这姑娘的胆识,又见她冷静□□,毫无慌乱,心有激赏,放她下来。

对面的通王鹰踞于杉木树梢,时刻关注着独孤楼的动向,见他放下向婉婉,道:“向小姐,你亦是勋贵之后,向来聪颖谨慎,同沧亭姐妹相称,按理说你该唤我一声叔王才是,现今京中乃是一出死局,不如劝劝独孤先生,良禽择木而栖。”

向婉婉直起身子,回道:“通王殿下这许多年韬光养晦,想来京中的人大约已知其一二秉性,便是今日当真投诚,殿下他日又如何安心?眼下离天亮还有些时间,我们彼此脱身不得,何不一述京中此局?”

“你?”通王见她不卑不亢,隐有谋士风范,道,“若非当年选秀时横遭沧亭捣乱,你如今该是我皇兄的后宫嫔妃……罢了,成国公既收你做弟子,必有过人之处,倒是说说看。”

向婉婉捋了一把被细雨打湿的发梢,寻了处背雨的岩石旁坐下,道:“适才殿下过招间,小女抽空看了看四下的兵力布置,约有千余。若按殿下的话说,仅仅是为了截击我等、哪怕是加上皇孙,无需出动这等兵力,只消数百武道高手,加上殿下这等宗师,便可十拿九稳。”

“哦?”

“那么问题就在于,既不是目的在我等,石太尉又何必出动这些兵力?我适才还不得其解,直至想起先帝曾在闺中余暇时曾教过我等‘林中藏兵者,常有十显其一’,此地荒山虽林木茂密,但以南便是西山,先帝常言西山之上,是炀陵最好的伏兵之处,倘若有敌自南方而来,挟俯冲之势可当头冲阵,罕有匹敌。结合当下之时势,南来者无非便是建昌水陆都督庾光,而反推之,庾都督为何要攻炀陵?除石太尉要对成国公下手这个理由,别无他想。”

通王轻嘶了一声,抚掌道:“不愧是成国公的高徒,本王倒是小看你了。推敲得不错,但你只知其因,无法改写其果,便只是空谈而已。”

向婉婉继续道:“石太尉所控的兵力是不少,但那些人听命于他,乃是因里面多是先帝的死忠之士,让他们去剿灭谋害先帝的仇人,他们自无二话,但若要他们围杀同样与先帝立下不世功勋的成国公,石太尉还需要拿出一个足以让人信服的理由。”

眼下大越卫氏只剩下通王和卫瑾两条血脉,而成钰态度强硬,有收化自先朝以来世家贵族垄断家国的意向。只要杀光这一病一幼,得登大统只在须臾之间。

话说到这份上,通王也不再遮掩,冷笑道:“成氏自诩世间难得之良辅,却令我大越屡出昏庸残暴之君,自家族裔却是声名势力不断坐大,今日我等不先动手,他日成家一样会借大义之名夺我卫氏王统,本王只是先下手为强而已。”

“合理,通王爷有此抉择确实合理,若我猜得没错,石太尉应是许诺将手中所有的兵力交给殿下,打算孤身依靠计谋来应对成国公,听起来当真是舍生忘死,可……”向婉婉忽然笑了一声,不再言语。

通王不悦道:“你笑什么?”

向婉婉道:“没有,只是好奇在通王爷心里,如今的局势,到底是城外危险还是城内危险?”

自然是城内危险,石梁玉的胜算在于他能操纵舆论,硬生生将杀皇孙的罪名安在成钰头上,但与此同时他必须承担世家或者他邀来的各路大将一不做二不休,临阵倒戈于成氏的风险。

那是世家,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何况那是大越的中流砥柱。

通王道:“向小姐何出此言?”

向婉婉继续道:“殿下若是没想明白,小女便再问一次——现在到底是城内危险还是城外危险?”

通王脸色凝重起来,石梁玉这个人布局一向赌得很大,这一次为表拥立他称帝的诚意,将手下的于统领连带所有兵力全部交到通王府这里,而他本人则打算仅仅依靠少许人马和北方诸路将领拿下成钰的势力。

石梁玉去对付成钰,而他则守在炀陵外围应对即来的变数……

沉思若久,通王猛然抬头,那边向婉婉见火候差不多了,道——

“待在城外,则要应对建昌大军的勤王威胁,虽说这世上常有侠以武犯禁之事,可面对十数万大军,独独通王殿下一人逃生,便等同宣告放弃皇位的竞逐,况且,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可能——”

通王冷冷道:“此时施展挑拨离间之计,太晚了。”

向婉婉道:“石梁玉和石莽的区别,就在于他很清楚自己的出身地位不会得到世家大族的认可,不可能觊觎皇位。在这个前提下,王爷可能认为他除了你就别无选择,可王爷好像从没有设想过——当皇孙、你、成国公三方皆亡的时候,石太尉将如何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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