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崩殂后》TXT全集下载_39(1 / 2)

先帝崩殂后 衣带雪 4798 字 2023-09-06

“崇山大夫,这么快就出来了呀。”

“要我治的人暴毙了,没得治,那不就被扫地出门了吗?”

“那你这车里的是?”

“嗨,试药的猪仔罢了,反正这女囚之前当人牙子害死了二十多个娃儿,早该死了,宫里那冯长史忙得紧,索性作主送我了。”

宣帝在时,宫里炼药的地方也养过药人,大多生不如死,老资格的内监见怪不怪,啐了一声,便和崇山告别了。

驴车晃晃悠悠穿过两道宫门,新来的守卫们大约是欠些管教,检查得漫不经心。出了宫门后,崇山刚没松一口气,街角三五个武官带着一身酒气打马而来。

“哈,不瞒大人,下官曾在先太尉麾下从事,这么多年几无一日安寝,而今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嘘……国丧期间,诸位不宜多言。”

“文臣便罢了,我等武官怕什么?等于大人洞悉了独孤剑宗的剑谱,太尉大人也能放心将兵权交给大人了,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啊。”

这几个武官们心情极好,簇拥着,马儿和人都高高昂着头,一副扬眉吐气的样子。

直至这几日到了近前,为首的于统领见了崇山的驴车,勒住马头,疑道:“生面孔?”

崇山握紧了车辕,道:“将军有事?”

“宫里虽然没了主子,但也不是贱民随意进出的地方。”于统领狐疑地看向车内,“车里还有人?”

他伸手正打算去查看,忽然一张蜡黄脸孔的村妇探出车窗,直直朝于统领抓挠而去。

“放肆!”于统领啪地抽了一鞭,打得那疯妇一下子缩回车里。“这是什么东西?!”

崇山见他脸色不善,瞥了一眼车内,道:“这是冯长史送给老夫的药人,昨日刚试了帖新药,毒性还没散,冯长史叫我赶快把她带走,文牒都在这儿。怎么,将军没被她抓到吧?”

一听到是药人,于统领连忙策马远离了几步,满脸嫌恶地让崇山走远些。

“冯庄这只会阿谀逢迎的废物,什么脏东西也带到宫里来,真是病急乱投医……”

身后的议论声消失在街角,崇山赶着驴车一路无言地驶出了炀陵,直至黄昏,炀陵的城池在极目所望之处掩盖在落日的余晖里,他才停下来,在管道旁的茶舍里打了半葫芦凉茶递进车里。

“没想到啊,原来天下闻名的越武帝也会落魄到这种地步。”崇山递茶过去,对方没有接,随后马上发现她的手腕古怪地弯折着,这才脸色一变,“老夫收回前言,见过狠的,没见过陛下这般狠的。”

车里披发的女子声音抬起脱臼的双手,低哑道:“劳烦了。”

山里人正骨是一把好手,崇山抓住她的手腕摸准了一怼,一声骨头乱响,便将位置正了回去。

季沧亭全程一声没吭,崇山暗自赞叹,仔细观察了她的伤情,惋惜道:“尝闻陛下勇冠三军,但这一手一足之前被割断了筋脉,又为了脱困自己把自己弄脱臼了,往后怕是再难动得了武了。”

“人力本有穷尽,强如剑宗,匈奴南下之时也无法仗剑杀尽胡虏,能得出生天,已是天眷。”

“陛下倒是放达……既然炀陵已无人可信任,陛下打算去投奔何处?”

塞北,东郡,建昌……大越疆土的势力一一在脑海中划过,似乎都可以,但又各有顾忌。

石梁玉早预料到今日局面,必然布计于天下,即便是最能指望的建昌,也必定有石梁玉的暗桩,眼下她的状况,武脉已废,软禁时的药又瓦解了她的底子,随便来个人都能了结了她。

“老夫在中原也待了这些年了,天下人都知道陛下与成门世家交好,不如往西南建昌而去——”

“嘘——”季沧亭让他小些声,闭目细听了片刻,道。“果然不出我所料,还知道派人来跟踪,这姓于的能活到现在,多少有点本事。”

她对马蹄的声音极敏感,隔着几十丈,连马蹄蹄铁用的是何种规格的官铁都立即听出来。

崇山从车窗缝里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看见有两个骑马的人远远在后面跟着,呸了一声,目露凶光:“老夫也不是吃菜的,敢追来,就叫他们知道苗蛊的厉害?”

季沧亭道:“打草惊蛇,非用兵之道。只是权位征伐,一旦事败,必以斩草除根作结。老翁为季沧亭甘冒此险本已不易,若因我之故有个万一,季沧亭要如何向老翁家小交代?”

崇山哈哈一笑:“陛下以为老夫是为何来到中原?老夫年事已高,为成就蛊王,以身牧蛊,本就只剩下三年寿命,便是客死中原也属意料之中。陛下若过意不去,待老夫的徒弟来接手老夫一生积累后,护他一时,莫让我苗蛊一脉断绝便是。”

季沧亭似是想说些什么,却脸色一白,猛咳两声,捂住嘴的指缝里溢出几丝血。

连忙把了手脉,崇山叹道:“……腐脉化功散药力属热,落水一激极热转寒,反成大毒……依我看,还是哪儿也别去了,一切保命为上。我们便往东南去,路上若有合适的郡县便暂时安身吧。”

驴车缓缓轧过烟尘飞漫的官道,这一季的成王败寇终于落幕。

……

百日暝昼,即便朝中的暗流汹涌不断,炀陵的风貌仍是一如既往。唯有在大漠上盘桓走商了一年的异国商客,在听闻越武已成先帝时多有唏嘘——对于饱受匈奴威胁的西域小国而已,先帝也算是有恩于他们。

炀陵本地的百姓们对先帝被刺的愤懑犹然未减,蓝眼睛的客商们随口一打听,便滔滔不绝地骂起了当时谋反的那一波反贼。

食肆窗外不远处的城门处,一辆马车上轻轻跳下一个轻巧的人影,她一落地,叉着腰精神抖擞地回望炀陵的城门匾。

“阔别日久,我炀陵一霸又回来了!”

卫瑾和穆赦双双从马车里伸出头,“嘘、嘘”了数声。

“七姑姑快回来啦!低调、低调一点,这里是炀陵。”

“我当然知道是炀陵,现在谁也不认得我不是?”

季沧亭说完便闻着熟悉的打卤馕的味儿晃去了隔壁摊子上去了。

“给我拿三个夹鹿肉酱不要葱的,多少钱来着?”

摊主:“五文一个,承惠十五文。”

季沧亭:“放屁,五年前不是买三送一吗?”

摊主:“……原来姑娘不是外地人啊哈哈,各地官道封路,进货不易,咱也是讨生活不是?多给您加点肉酱,莫计较了。”

穆赦震撼地看着季沧亭杀价如砍瓜切菜,道:“她以前就这么狂的吗?”

卫瑾满眼仰慕:“这大概就是我还没有学到的王者自信吧。”

不一会儿,有个青衣婢仆匆匆上前,见了卫瑾,道:“殿下,国公府已打理停当,国公请您和徐小姐先入府休息。”

徐吟,这是季沧亭托庇在徐鸣山族中的化名,如今满京城的人都知晓,成国公即将带着徐家的女儿回京完婚,而他们也做好了应对所有暗算的准备。

同卫瑾和穆赦分享了一大包昔日在炀陵吃惯了的街头小吃,路上顺便看了看炀陵的风土——大概这位石太尉与他爹不同的地方乃是他并不看重个人享受。失去一国之主,百姓们虽有些许物价上涨的抱怨,却也没到民不聊生的地步。

先帝看在眼里,又看了看吃得满嘴油光光的侄子,道:“瑾儿,考你一个问题,你知道为什么你姑姑和你师父没有选择从建昌举兵直接打进炀陵吗?”

卫瑾差点没噎着,道:“这个庾光叔叔教过,先帝驾崩消息传出之后,四方诸国蠢蠢欲动,倘若此时用兵于炀陵,一来伤及民心,二来所耗甚巨……”

季沧亭摇了摇头,道:“这是庾光搪塞你的言论,石梁玉一系多是权阀文臣,手下几无可用之将,更何况有我在阵中,即便不上战场,炀陵城对我而言也不过是纸糊的一般,一个月内,我便能杀尽叛逆重夺炀陵。”

卫瑾羞惭地低下头来,片刻后,试探着问道:“那……是为了我?”

季沧亭略有欣慰,道:“我在位时用兵太多,几度南征北伐,那几年是靠着匈奴等诸国赔款以养军,战事结束后,国库之亏空,冷静如谢允都要骂娘。我可以再次出现在世人眼中,也有把握在最快的时间里拿下炀陵,但我回归之后,当下所有在石梁玉手下苟且求生的朝臣官吏,都将被血洗清算。”

卫瑾脸色一白:“所以师父冒险前来炀陵,是为了我选择和石梁玉文斗?”

车停在成国公府门前,季沧亭下了车,对还在苦思的卫瑾道:“这段时间好好想想,如何完成你师父给你的考验,也想明白那个皇位于你的意义何在。”

敲打完侄子一通,季沧亭脚步轻快地踏入国公府门内,刚一绕过影壁,前庭十数个形貌昳丽的仆从分列两侧,躬身行礼,齐声道——

“恭迎主母!”

声浪打在脸上,季沧亭被这个新鲜的称呼震了震,轻咳一声,道:“众卿……诸位免礼,国公何在?”

“回主母,国公听闻主母今日休养归来,势必饥肠辘辘,正在厨下。”

季沧亭疑道:“这般时局,他人在厨下?”

仆从头低得更深:“在厨下。”

季沧亭倒是忘了,作为世家嫡系、千金贵子,乃至如今雄踞一方的权臣,成钰是会做饭的……而且这辈子就只为她学做过。当年她每年从崤关回来,成钰便会亲手做些她喜欢吃的,经年不改。

年少时是没心没肺,后来是缺乏天时地利,时隔多年,同样的情景,却好似灌了满腹陈年旧酒,别有一番滋味。

季沧亭放轻了步子小心翼翼地走到厨下,隔得老远便闻到枣花羹的甜香,贴在门口停驻了一会儿,见得一个清俊挺拔的背影,手头正熟稔地用面坯做着什么。

竹片轻划两下,折出一只虎儿酥,成钰刚放好,便看见面板边探出个脑袋,似是朝他笑了笑,下巴枕在双臂上,一瞬间,像是回到了十年前。

“国公爷,你老实说,当年学着下厨,是不是为了等着有朝一日跟我私奔来着?”季沧亭抬眸看着他笑道。

成钰撑在案上,俯身凝视着她,徐徐道:“你可让我,等了太久了。”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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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剑宗之道

“……狼、狈、虎,一种虎儿酥你是故意做了三个样儿的,是想考我先吃哪个?”

成国公府的长史领着当下御史台的蔡中丞来见成钰时,远远地便听见堂中传来女子的轻笑声,想来是那位徐家的新夫人。

身后的蔡中丞,也正好是现在石梁玉一系的主要喉舌,听见女子笑闹的动静,脸上浮起古怪的笑容:“国公好闲情,还是一如既往地风流,该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吗?”

长史不免有些愠怒,他在成家已有三十余年,乃是看着灞阳郡主长大的,季沧亭驾崩一年不到,自家主人便着即新娶,虽不能说错,但也多少让老人家寒了两分心。

偏偏那蔡中丞还在旁边话里带刺:“这些年来民间传的那先后几任红颜知己,从厄兰朵的救命女郎,到如今这徐家小姐,国公爷身边倒是红颜不断,却不知传闻中自幼便感情甚笃的先帝泉下有知,会是如何感受呢?”

长史心里一痛,道:“如今虽时过境迁,但先帝声名不容冒犯,请蔡中丞慎言。”

蔡中丞不以为意,跟着国公府的长史走进堂中,只见帷幕之后,隐约见一女貌若桃李,手上还捏着半枚点心,正在同成钰对弈谈笑。

“下官御史中丞蔡知本,见过成国公。”

成钰在棋盘上落下一白子,趁季沧亭苦思的功夫,端起茶盏对着访客道:“朔日风寒,蔡中丞有话不妨直言。”

对方开门见山,蔡中丞愣了愣,清了清嗓子道:“此来叨扰,乃为两事,一是国公归来炀陵已有数日,朝野士族名宿无不殷殷期待为国公接风,同时也是听闻国公宣告与徐公世家有此喜事,下官谨代表石太尉等一系因国事耽搁的朝臣向国公奉上贺礼。”

闻弦歌而知雅意,成钰垂眸凝视着盏中青碧色的茶汤,徐徐道:“蔡中丞有心了,既代表石太尉前来,想来另有寄语?”

“这便是第二桩事。”蔡中丞堆满微笑,“如今大越之江山胜景,乃是先帝与大越将士呕心沥血打下,国公爷也在当年一役中留下眼患旧伤,此番既愿意主动前来炀陵,想必也是与石大人不谋而合,不愿因帝位谁属而轻兴战端……”

成钰道:“不妨直言,石梁玉与通王开出了何等价码,让你有这个底气来说服我支持他们。”

蔡中丞一皱眉,仍是勉力笑道:“国公爷快人快语,下官便不再曲折。这半年朝中无主,上下百家士族,皆已认同通王殿下登位,而从龙这种事,只要选了边,便再无反悔,否则若届时是皇孙得位,这些世家大族的颜面立场,又何以面对新君?”

“使人犯错,再以错相挟,令朝中众臣不得不为保身家性命将错就错……”成钰抬眸道,“所以,汝等当初,也是用此等手段对付先帝的吗?”

季沧亭半倚在榻上,抛接棋子玩儿的动作一停,眼底的平静之下生出些许微澜。

陡然感到一股宛如要将人斩入深渊的视线落在身上,蔡中丞本能地一颤,色厉内荏道:“国公爷此言过甚了,倘若太尉真有叛逆之心,又何必竭尽全力维护卫氏正统?这半年来执政之清廉,朝野自有公论。倒是国公受成氏累世贤名,真要为一己之仇,徒造战乱,置天下人于不顾?”

gu903();一声天下人,蔡中丞仿佛找到了坚实的论据,身姿也挺直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