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崩殂后》TXT全集下载_22(2 / 2)

先帝崩殂后 衣带雪 4806 字 2023-09-06

gu903();目送着季沧亭离开不久,外面一个年迈的军医走进来,对季蒙先道:“侯爷,您不该硬撑着,崤关的军务哪有理得完的时候?”

“还有三天……”季蒙先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眼里逐渐有了亮光,“撑过这三天,失去王庭后盾的兰登苏邪,便再不足为虑。”

“可侯爷你的毒伤?”

“再有三天,三天就好。”季蒙先摇了摇头,道:“给我一剂寒食散。”

军医一怔,寒食散为炀陵贵族所好,但它的确又是一种对症的良药,可暂时缓解他如今邪气冲上的症状。

“好……寒食散虽可镇痛,但也易让人陷入幻觉,侯爷切忌心绪波动。”

短暂的收埋过后,崤关再次进入了备战态势中,而就在此时,中原腹地的援军姗姗来迟。

“石大人,这边请……”

石梁玉刚下了马车,迎面便有崤关的小孩砸来一颗石头,那石头虽然只砸中了车轮,但也引起了后来的京畿卫的暴怒。

“小畜生,干什么?!”

“莫动。”石梁玉生性敏感,对崤关的官吏道,“先前听闻驻守崤关的京畿卫封锁城门,以至于于老将军战死沙场,此事当真?”

“当真,自然当真。”那负责接待的官吏也是满身不自在,“眼下郡主击败匈奴左贤王,声望大振军心,侯爷也死里逃生,马上就该清算苟督军的帐了,百姓们这两日正骂得厉害呢。”

季沧亭……

单单是想着这个名字,石梁玉便感到心底有什么东西化开了,这一瞬间,他终于理解了宣帝为何会下那般的旨意——季沧亭值得世上最好的。

“那……”石梁玉掩去眼底的期冀,道,“那郡主现在何在?”

“郡主啊,她带着亲卫去草原上救成二公子去了。”

“……关外凶险,还王郡主能平安。”石梁玉复又恢复到那副麻木的神色,“我有重要的东西要交给季侯,请带路吧。”

第五十六章浴火·其三

“彭护军,你说此人是沧亭的同窗么……”

季蒙先伤势刚一稳定,就即可整顿崤关军务,拿下阵前误事的苟正业,正亲审时,便听闻炀陵方面来了人,而且是石莽的儿子。

自崤关大军开拔之后,炀陵方面就仿佛断了消息一般,送回的军报也是有去无回,这让季蒙先已经产生了些许疑惑。

老彭在先前的崤关守城战中被流矢射中大腿,如今是一心想让阵前畏缩的苟正业去死,便道:“侯爷,这石莽的儿子能有什么好事?无非是替苟正业求情来了,侯爷可千万勿理会他,苟正业一身血债累累,不杀之不足以平民愤!”

季蒙先按了按发昏的额头,道:“于老将军之仇,我自不会轻放。苟正业贻误军机,今日日落前军营正门处斩首,至于其他京畿卫部将,他们本是石莽麾下,我欲以此来让石莽再让出一步兵权。”

“好,那这苟正业?”

之前老彭说出炀陵中有所变故,石莽可能已经篡位并假传圣旨意欲接管崤关,季蒙先几乎是立即就信了,但如今崤关守军有不少家眷在炀陵,匈奴的危机还未解除,他连季沧亭都不敢告知,更不敢直接公示于众,以免军心浮动。

还有,襄慈也在炀陵……

季蒙先握紧了手指,道:“石莽既将自己的儿子送来,便该趁此打探清楚炀陵之军情,你带苟正业先下去听候发落。”

此时苟正业正被五花大绑地跪在地上,在这之前,他本打算从崤关直接往中原腹地逃跑,但堪堪逃脱时,却被崤关的百姓团团围住了车驾,这才被后续赶回来的老彭率领将士截住,一路押送到了季蒙先面前。

此时他已知晓自己的下场,正抖如筛糠,一听说石莽的儿子来了崤关,便立时觉得有了生的希望,刚想挣脱嘴上的束缚辩解些什么,季蒙先却让老彭将他带走塞先听候发落。

“你假传圣旨之事有待核实,说辞若与石莽之子对不上……”

杀意灼然,苟正业又惊又怕地缩进了屏风后,不一会儿,门一响,一个紫袍年轻官吏缓缓走入,进来后,见了季蒙先,先是叉手行礼。

“晚辈宫中廷尉石梁玉见过季侯。”

这让季蒙先倒是颇为意外,他本以为石莽的儿子多少有其父几分倨傲,未意竟是个礼数周正的书生,道:“若不是你是沧亭的同窗,如今只怕会在地牢中相见了。本侯便直言了,崤关之中,只有说真话的人,可以活着出去,石廷尉,好生思量。”

他虽伤重,但一身军人的煞气还是让石梁玉紧张地握紧了袖中的遗诏,道:“侯爷若想知道炀陵的情况,晚辈亦可坦言相告——太尉石莽构陷谋反罪名,致使陛下误杀太子,如今太子一死,皇孙出逃,满朝清流群龙无首,石莽已控制了炀陵内外局势,只待苟正业接管崤关,他便会即刻称帝。”

果然如此。

甫从匈奴那侧死里逃生,大越又逢内乱。

心血翻覆,背后金疮隐隐作痛起来,季蒙先强忍下喉中弥漫而出的血腥,道:“你应是石莽之子,岂不知若我挥师回京勤王,凭石莽麾下的军力根本不堪一击,而你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石梁玉此刻却异常镇定,道:“昔日石莽纵容妾室践踏我生母牌位,是郡主相救,此恩永不敢忘。”

“沧亭好管闲事,但应不值得你弑父。”季蒙先撑着桌面盯紧了他的神色,“你会为此豁命?”

“我并不打算因此而死。”石梁玉深吸一口气,道,“我有一件重要之物献上,请侯爷屏退左右。”

季蒙先掌兵多年,也算阅人无数,他暂时看不出石梁玉有说谎的必要,挥挥手示意门外的侍卫离远些,将门合上,道:“说吧。”

“陛下驾崩前留下这份遗诏,便是侯爷名正言顺地肃清炀陵的凭据。”石梁玉将遗诏展开,待看见季蒙先满面震惊时,道,“此遗诏是赵公公当时与我一道打开的,侯爷若不信,自可向赵公公核实。”

几十年往来奏折文书,季蒙先一眼就确定了那是宣帝的和国玺之印,饶是如此,他一时也不敢相信。

“可怎么会是……”

石梁玉的语调逐渐高了起来:“在侯爷看来是不可能,但遗诏只会传位于名正言顺的皇储,郡主乃是长公主嫡出,而长公主更是先皇后的嫡出,血统无可争议。只要侯爷愿按此诏行事,我愿回到炀陵,在适当的时机,刺杀反贼,扶郡主登——”

“且慢。”季蒙先抬手让他暂时住口,心口不住起伏,“容……容我想想。”

只要按着这份遗诏来,他便可以大义灭亲的名头斩断和石莽的关系,而按遗诏所示,他也可继续以高位留在朝中……最后,成氏百年世家,代代皆有家训不可与帝王通婚,如是以来,他纵然不敢表露什么心意,至少成钰也得不到。

寡君,孤臣,这样很好。

“晚辈来时已经听闻了侯爷已将匈奴击退,王庭也已平定,往后匈奴至少有数十年光景不敢南侵,不妨即刻启程回炀陵——”

“不。”

大越几代帝王皆不得善终,季蒙先可以想象得到留给季沧亭的会是什么,她将被彻底抬上权力的风口浪尖,被辱没的出身、野心者的暗算、当世的非议,还有……她和成钰,即便不是死别,也是生离。

石梁玉听了这个不字,眸底即刻阴沉下来:“郡主身为成太傅的门生,又有侯爷相助,何愁不能坐稳那个位置,侯爷有何顾虑?莫不是因为成钰?”

“……”

季蒙先的沉默让石梁玉心里彻底冷了下来,道:“一己私情,和让中原百姓落在叛贼之手,若是让郡主选孰轻孰重,她会选择后者。”

“不必说了,如你所言,匹夫未亡,家国重担岂能落在一个女儿家身上。”

他这些年,从未尽过一个父亲的本分,她说要为他分忧,他便允她上战场,允她在刀锋箭雨奔忙,如是这么多年过来,竟未发现她已经十八岁了,多少次白首之约许出去,又多少次失约。

她不是喜欢,只是因为她父亲守在边关,她便扛起了别人家儿郎的责任,那本不是该属于她的重担。

把定了心思,季蒙先道:“年轻人,这份心意我记下了,他日自会保你一命。你若当真有心,在我率军辅皇孙平叛时,远离炀陵,万勿卷入朝廷是非当中。”

“侯爷!”

“下去吧,本侯命人送你出崤关。”

他不允,他要护着女儿……一旦季沧亭把成钰找回来,说什么都晚了。

一路走来,如履薄冰,到了这一步,怎能因为他一念之差而全盘皆弃?

——你知道让一个软弱的恶人洗心革面重新来过需要什么吗?那就是让所有知道他恶事的人都死去,他就会回归到初心。

成太傅的话言犹在耳,石梁玉满脑子都是季沧亭被成钰带走的画面,眼前一片空寂,鬼使神差地,一句虚言就已说出了口:“家国重任,季侯不让一个女儿家承担,又为何让长公主一个女人担下?”

季蒙先蓦然睁大了眼睛,冲过来抓住石梁玉的领口:“你……说什么?!”

一隙寒风在令人窒息的屋内陡然蔓延开来,石梁玉幽然如鬼魅的声音徐徐荡开。

“您知道这段时日,为何再也没有炀陵发来钳制崤关用兵的圣旨吗?您不知道,您在边关当英雄受尽万人尊敬,您不知道……您的妻子,襄慈长公主,她怕石莽再次挟天子加害于你,亲手把陛下送走后,服毒自尽了。”

那年三月春城飞花犹然在目,好似昨夜还依稀梦见过他解甲归乡后,伊人在家门处青衣相候的画面,今日梦醒,却已是物是人非。

“襄慈……自尽了?”季蒙先松开他,无神地喃喃着。

石梁玉脑中一片混沌,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将季蒙先看作了抛妻弃子的石莽,口中的话语也不自觉地越来越残忍。

“侯爷原是这般在意么?她在炀陵忍受风言风语时,侯爷没回来,她被囚禁在宫中时,侯爷还是没回来。离世之前,她还在问,可侯爷还是以所谓大局为重,连最后一眼都没来得及见她,您可知道,她最后……死、不、瞑、目啊。”

……

苟正业在楼下一众兵士恨不能寝皮食肉的目光下,浑身颤抖,他已经看到远处有行刑的刀斧手磨着斩首所用的刀,深知不久后这把刀便要落在自己脖子上。

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想晕过去,但看守他的老彭一见他有晕过去的迹象,马上便是一桶冷水浇下。

“还敢睡?死在崤关外的将士们可是连瞑目的功夫都没有!”

此时,两个侍卫正送了石梁玉下楼,苟正业一见,连忙咬紧了堵嘴的麻绳,朝着石梁玉呜呜叫了起来。

石梁玉抬起一双麻木的眼,定定地看了苟正业片刻,转步走过来。

老彭对石莽也是恨之入骨,连带着石梁玉也防范了起来,横在他面前,满眼警惕:“你要干什么?即便侯爷松口,我老彭也是绝不会放人的!”

石梁玉微微低着头,道:“我知道他罪不容诛,无意带他离开,只是他家眷托我带来一只香囊,便是他即将就死,也请将军网开一面,让他带着家眷送来的东西上路。”

“死都死了,要这些劳什子做什么?”老彭虽是嘴上不愿,但也让了开来,让石梁玉将一只香囊挂到苟正业脖子上,又问他身后的侍卫,“怎么,侯爷是不是打算治他的罪了?”

侍卫答道:“侯爷说石廷尉与石莽之事无关,让他直接回去。”

老彭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其实他也从季沧亭处听说过石梁玉的身世,知道这个可怜人跟石莽也不算一条心,满腔火气稍减,道;“因为郡主当你是朋友,我老彭才没对你直接动手。我劝你直接回老家隐姓埋名去吧,别跟着你那个狼心狗肺的爹了,等我们将崤关守下来,马上就会回炀陵收拾他。”

石梁玉的五指在发抖,他知道这是在做什么,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是看到那份遗诏的一刻,所有的事都注定了。

——我将让你升为天上的大日,即便是余晖,除了我,也没有人能离你更近。

……

厄兰朵,草海。

“郡主,我们回去吧,使节团的人都找到了,还是没有成二爷的消息,他恐怕……”

雪山上萧冷的风掠过茫茫的草海,沙沙作响的叶子扫过满是细小割痕的双手,季沧亭却什么都感觉不到,也听不到。

跟着她一路到此的将士不敢再说下去,直到天色渐暮,路过的牧人告知他们这个地方是狼王的领地,几乎无人可从狼群的口中逃出,所有人才确定下来。

成钰是真的没有希望了。

“郡主……”有人艰难地开口,想要劝告几句,却忽然看见天边处的方向传来微弱的红光,正要开口,忽见季沧亭下了马,单膝跪在草地上。

“嘘……别说话。”季沧亭的声音嘶哑异常,但语调却是冷静的。在身后人诧异的目光下,她拨开面前的草丛,抓了一把地上的泥土。

“郡主,不找了吗?”

季沧亭紧紧握住手上的泥土,没有回答对方的询问,起身面无表情道:“情况不对,王庭已毁,单于已献上降书,为什么王庭附近还有调兵的粮草?”

她手中的泥土掺杂着一些新鲜的青稞麦,这是匈奴的主粮。

将士们立即警惕起来,道:“莫非是单于撕毁和谈?”

“不会,那老单于安于享乐,没那个胆子,除非……是兰登苏邪谋反了。”季沧亭重新上了马,道,“走,转去王庭一探究竟。”

“那……成二爷不找了吗?”

季沧亭一僵,连袭光都不动了,转过头来想看她,她深吸一口气,对着茫茫的草海彼方低声喃喃道——

“你不准骗我,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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