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莫要如此动怒,皇兄为了以儆效尤,已经将那人当街处死了。”瑞王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听说大街上吓得不少人都面如死灰,想必今后再也不敢冲撞皇家威严了。”
瑞王以为,在父皇面前展现了顾庭嗜杀暴虐的一面,父皇就能知道,顾庭并不是他心目中那个可怜委屈需要他处处维护关心的柔弱太子。
果然,康安帝听完瑞王的话,有些诧异地看向顾庭,“庭儿,这......”
在康安帝的心里,顾庭一直是个沉默寡言性格内向的孩子,而且性子谦和恭顺,外表看起来冷淡清峻,其实内里是个极温柔的孩子,宁可天下人伤他,他也不伤天下人的那种。
所以康安帝一直很心疼他,怕他被人伤害,处处都偏袒他一些。
康晋帝也知道,他不喜欢高调,就连出行的马车也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想必才让冲撞他的人没认出来,口出狂言的。
若知道顾庭是太子还敢辱骂他的,那想必是个傻子。
康安帝没想到,顾庭竟然还会当街杀人?
康安帝重新审视起顾庭,开始怀疑自己的目光,是不是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儿子。
毕竟这么多年,他不是看着顾庭长大的。
顾庭原本古井无波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道情绪的裂缝。
他眼眶忽然发了红,“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沉声道:“儿臣见到昔日仇人,一时未控制好自己,还请父皇恕罪。”
“此话怎讲?”康晋帝皱紧眉头,望着顾庭发红的眼眶,也忍不住跟着心头一揪,认真听顾庭说起来。
而一旁的瑞王,越听,脸色便沉得越厉害。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得罪顾庭被杀的那个马车夫,是袁家的人?!
袁家啊......那可是顾庭从前做家丁的地方,他清楚得很。
因为顾庭自回宫之后,就时不时提起他在袁府受的磋磨,来赚一波父皇的同情愧疚还有关爱。
瑞王气得牙痒痒,看着康安帝又流露出他再熟悉不过的神情,他就知道,这一次......他又输了。
康安帝听完顾庭诉说的他与那马车夫的旧日仇恨,抚掌难过,深邃锐利的目光里,满是叹息与愧疚。
“庭儿......若是朕能早些寻到你,就好了,你就不必受从前的种种苦楚,竟然连一个小小的马车夫都敢欺辱你。这些年,你真的受苦了。”康安帝长长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康安帝的眼角有些许的湿润,底下的顾庭和瑞王两人,看得分明。
康安帝是真的心疼顾庭这个儿子,听到顾庭被绑着手跟在马车后面跑的样子,他就愧疚又难过。
若是他的皇后还在,知道他们的孩子受了这么多的磋磨,想必会哭得不成人形吧......
康安帝久久不能平静,底下两人也一直静静站着,默不作声,只是眼神相错交锋时,已过了一遍招。
瑞王输了,但却心服口服。
换了他,是决计吃不了顾庭吃的这些苦的。
这一局,他认栽。
康安帝重新睁开眼,目光全落到顾庭身上,完全忘了旁边还站着瑞王这个儿子,“庭儿,你做得对。你身为顾朝太子,是该让所有人有所忌惮,不敢再冒犯冲撞你。”
顾庭垂下眼,方才还发红的眼睛里又恢复了那副水波不兴的模样,“儿臣谢父皇宽恕。”
康安帝又叹了一口气,还是意难平,又道:“袁家纵容下人,冲撞冒犯于你,也有罪。就先停了职,待其反思深刻之后再说吧。”
顾庭和瑞王一同抬手道:“父皇英明。”
说了这么久的话,康安帝身子早就大不如年轻时候,自然也累了。
他按了按疲倦的额心,挥手道:“好了,你们先下去吧,今日要议的事,朕已同瑞王说过了,你们下去再议。”
康安帝本来还想警告瑞王一番,让他莫要再像今日这般搬弄口舌是非。
经过此事,康安帝越发觉得,庭儿做什么,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可康安帝看着他们兄弟二人站在下面,又想起当年争夺帝位时,兄弟相残的局面,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若是斥责瑞王,或许寒了他的心,兄弟相残重演当年的悲剧,就不好了。
康安帝喜欢唤顾庭“庭儿”,可是却只唤瑞王的封号,这就是两人之间的区别。
瑞王早已习惯,可听到两人的名字在父皇口中前后说出来的迥然不同,还是有些刺耳。
“是。”两人又一同行了礼,走出大殿。
瑞王侧眸看了顾庭一眼,忽而轻笑着出声道:“皇兄今日,可真谓是春风得意啊。”
既杀了从前的仇人,又得了父皇的欢心,袁老爷还因此停了职,可不是事事如意么?
瑞王最见不得的,就是顾庭好。
第29章
瑞王桃花眼微微上挑,里面是转盼风流的多情,看得顾庭眉头一皱,移开眼去。
一个大男人,长这样一双眼睛,真是恶心人。
顾庭不喜欢瑞王,或许也与瑞王的相貌有关。
瑞王笑着眯起了眸子,他就是喜欢顾庭这副看不惯他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瑞王又从怀中掏出他的那把折扇,风骚地扇了几下,与顾庭一同出宫的路上,免不得闲聊几句。
顾庭不喜欢他,可还是免不得听到他在耳边问道:“皇兄今日见了袁府的故人,可有何感触?”
“......”顾庭表面上还得和瑞王兄友弟恭,也就随口答道,“并无感触。”
瑞王抿了抿唇角,眸底闪过一丝狡黠,想起前几日在北望楼,听盛家那小姑娘说的一件趣事来。
他又转了个话题,问道:“不知皇兄府上那位小美人儿,过得可好?”
听到他提及林余娇,顾庭身上的气场一下子就变了。
紧绷并且拒人于千里之外。
顾庭黑瞳幽幽,十分警惕地看着瑞王,冷声道:“她的事,与你何干?”
“如何没有干系?”瑞王漫不经心地挑了挑扇尖,替顾庭掸开他肩头落着的一片树叶,慢条斯理道,“她的弟弟,不还在本王管辖的大理寺地牢中关着么?”
“......”顾庭眉头皱得死紧,俊脸也绷得十分冷淡疏离,一言不发地看着瑞王。
瑞王对于自个儿戳中了顾庭的软肋与逆鳞十分开怀,笑起来的桃花眼和着细碎的日光,越显潋滟而艳丽了。
他又说:“皇兄今日,可见着了那位小美人儿的心上人?”
果然,顾庭一双深邃的黑瞳里,已经隐隐有翻涌的怒火快要喷涌而出,拳头捏得爆出了青筋,但仍在拼命克制着,明显看得出是在装着傻,“你说什么?孤听不明白。”
“那臣弟就说得明白一些?”瑞王笑了笑,勾起唇角,露出几分戏谑,“臣弟可听说,你府中那位小美人儿也曾住在袁府?”
“......臣弟可还听说,那位小美人儿,本来是要嫁于袁府大少爷的。”瑞王故作关怀地看着顾庭,语气轻佻,“啧啧啧,皇兄你可要小心些呀,袁府中的那群人,可不只是你的昔日故人呀......也不知那位小美人儿知道袁府大少爷来了京华,还在你身边待不待得住?”
顾庭拳头快拧得滴出来水来,听到关于林余娇的事情,他总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顾庭咬牙切齿,恨恨看着瑞王问道:“袁府的事,你倒知道得清楚。”
瑞王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折扇一打,弯唇笑道:“臣弟也是随便听了那么一耳朵。听说呀......你那位小美人儿可是口口声声和盛家姑娘说过,想要嫁给袁家大少爷为妻呢。”
心中的猜测是一回事。
如今听到瑞王告诉他,林余娇曾亲口说过要嫁给袁家大少爷,又是另外一回事。
顾庭始终不愿意承认的事情,终究还是明晃晃摆在他眼前,仿佛一把匕首,刺得他鲜血淋漓,让他不得不相信。
原来她真的,曾经那么心心念念地想要嫁给袁府大少爷。
满心满眼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他。
顾庭再往前走,瑞王再说什么,都成了轰鸣声,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他几乎是失魂落魄地回了马车之上,转而又想到,所以她一直敷衍着推脱着不肯嫁给他,就是因为那位袁府大少爷么......?
顾庭想起上元节那日,她曾和盛心菱见面聊天。
盛心菱消息灵通,或许就告诉了她,袁家阖府搬迁,要来京华了。
难怪......难怪那日她便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后来又想都不想,便拒绝他......
顾庭一阵气盛,坐在马车中,重重捶了几下车壁。
吓得外头的车夫还以为是天崩地裂,马车要散架了。
......
太子府中。
林余娇正在厨房忙碌着。
香葶仍旧不情不愿地在帮忙打着下手,嘴里小声嘟囔着,“姑娘对他这么好作甚?”
林余娇抿起唇角,细眉软眼,杏眸潋滟着温柔的波光,“殿下喜欢吃我做的......”
所以她闲来无事,就给他做个桂花糖糕吃,也好让他惦记着她的好,早些将逸儿救出来。
香葶倒是有些咂舌,她吃过姑娘做的不少点心。
如何说呢......只能用“能吃而已”四个字来形容,但让她多吃几口,是完全没有兴趣的。
这世上,爱吃姑娘做的点心的人,除了逸少爷,她就只见过太子殿下一人了。
这大抵就是......爱屋及乌吧。
香葶想起了前几日,姑娘教她的这个新词语。
桂花糖糕是林余娇做过许多次的糕点了,因为林余逸爱吃,而且做起来也简单,桂花香又是她爱闻的,做的过程也是一种享受。
以前,她都是亲自采了新鲜的桂花,再晾晒风干后制成干桂花,用来泡桂花茶或是做糕点的。
但她在太子府待的时日不长,桂花还没开过,所以只能用厨房统一采买的干桂花。
林余娇将醒过后的烫面搓成小长条,分别切成了一个个小团,再压扁了放入干桂花还有少许糖一起包起来,再上锅蒸便行了。
林余娇的桂花糖糕刚蒸好出锅,还热气腾腾的冒着白雾,香苈便急匆匆过来了。
说是殿下过来了,正在屋里等她。
林余娇眉心一跳,没想到顾庭回来得这么快。
他走之前说过,晚上又同她一起吃饭,所以她才来做这桂花糖糕的。
林余娇不敢让他多等,忙让香葶将这盘桂花糖糕放进红木雕花食盒里,提着裙摆往小院的方向回去。
香苈跟在她身后,小声提醒她,“林姑娘,殿下瞧起来心情不大好。”
林余娇脚步一顿,复又加快了脚步。
也不知顾庭在外面受了什么气,更加不敢让他多等,怕他迁怒到她的身上来。
林余娇走进屋子里,见到顾庭坐在她平常做的茉莉软榻上,侧脸望过去似刀刻斧凿般的赏心悦目,只不过棱角绷得有些可怕,敛着无尽的寒意。
她指尖轻颤,提过香葶手上的食盒,走过去,盈盈在他对面坐下。
“殿下,妾特意给你做了吃的,您尝尝?”林余娇将红木雕花食盒的盖打开,露出香喷喷又白兮兮的那盘桂花糖糕来。
缥缈的热气从食盒里溢出来,衬得她小脸有些看不大真切,却越发白皙莹澈了。
顾庭搭在腿上的手掌捏紧,垂眸看向那盘桂花糖糕。
本来听说她给他做了吃的,他心里那股熊熊燃着的妒火是消了一些的。
她在关心他,她会对他好,她现在属于他。
顾庭一遍遍安慰着自己,可看到那盘桂花糖糕,所有的怒火又“噌”的一下,冒了上来。
桂花糖糕,他曾见她在袁府做过。
而且......她就是做给那位大少爷吃的。
他还记得她当时提着的食盒,也和眼前这个差不离,提着裙摆娉娉婷婷走到荷花池的角亭处,给正在钓鱼的大少爷羞答答送上了一盒桂花糖糕。
顾庭愿永不会忘记那时候躲在草丛里,望着那位大少爷吃着桂花糖糕,清风徐来,佳人在侧,惬意自在的模样。
他羡慕得不得了,却也只能羡慕着,草丛葱茏,有细微的枝芽伸到他的脖子里,被微风一吹,挠得更痒。
他的心头也痒痒的,待在原地痴痴望着。
若是她的笑容,她的温柔,她的桂花糖糕能分给他一些,那该多好......
后来顾庭回去,脖子上起了一层红疹。
阿玢一边给他涂药,一边骂了他一顿,明知道春天的花粉容易让他身上起疹子,他还天天往草丛里钻,少看一天怎么了?又不会少一块肉。
顾庭当即就反驳了阿玢,他若是一天不见她,心里真的就跟缺了一块似的。
第二天,顾庭在荷花池巡逻的时候,发现昨天的几块桂花糖糕,竟然被大少爷扔在了隐蔽的草堆里。
大少爷对她的心意弃如敝履,甚至只咬了一小口,就嫌弃地全扔了。
顾庭当时气得浑身都似筛子一般抖着,恨不得提着大少爷的衣领教训他一顿。
可惜,他只是个普通家丁,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默默将她做的桂花糖糕全捡起来,拍掉上面沾着的灰,再收到衣襟里,妥帖藏好。
大少爷不珍惜她,没关系。
他会珍惜。
可是如今的顾庭,早已是袁家大少爷难以望其项背的高度,所以更替林余娇感到不少。
那位大少爷,从少年时就不珍惜她,不仅如此,现在还娶了妻。
可她呢?就那么喜欢他?
还在豆蔻年华,就对他那样好。
到了现在,都已经成了他顾庭的人了,却不愿意当太子的侧妃,宁愿去嫁给那位大少爷,做个妾?
顾庭越想,心里的滔滔妒意便越发汹涌澎湃,冲到大脑之中,化成了一片猩红的光。
他望着那碟桂花糖糕,眼神也愈发冷得阴翳滴水。
林余娇心头一跳,觉得顾庭现在太可怕了一些,默默往他相反的方向挪了挪。
然后,便眼睁睁地看着他,抬手将那碟桂花糖糕摔到了地上。
玉碟四分五裂,震耳欲聋的清脆破碎声,吓得林余娇身子一颤,小脸煞白地站了起来。
gu903();顾庭双眸阴翳,瞳眸里皆是沉得令人心悸的光芒,就这样冷冷睨了她一眼,转身便气冲冲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