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不动声色地放轻了脚步往后退,一边留意着小女孩的动作,但是叫人生疑的正是因为小女孩没有跟着退,反而蹲下埋头哭了起来。
“你不走,你跟我来,你来……”
我不敢来。秦愈想着,看小女孩哭得真情实感,实实在在地嚎啕大哭着,他反倒是觉得也许她没有恶意。
她哭得伤心,像是憋了很久一样,不是那种发脾气的哭,而是仿佛被压抑太久,先是细细地小声呜咽,然后哭声渐大,到最后才是放肆地哭出声。
秦愈不知为什么想叹气。不管是人是鬼,这么个小孩子是真的叫人觉得可怜。
他放低了声音柔声道:“你说吧,你想带我去哪里?”
而小女孩只是抽噎着重复:
“你来……”
小女孩站起身,抽抽搭搭又往前走了五十米左右,一道微白的方形影子在黑夜里格外醒目,秦愈拂开挡在头顶的藤蔓,踏着湿润的落叶走了过去。
走到一块略高的地方时,小女孩就消失了。秦愈往那地方张望了一圈,四周静寂无异,这才放心上前。
那个白色的东西始终更让人在意,仔细一看,秦愈从头凉到脚。
这里是一块墓地,那个白色的影子其实是墓碑,墓碑上贴着的照片是一个络腮胡的男人。这样的环境下,秦愈和照片上的人来了一个对视。
大半夜站在墓地里面,背心凉凉的。
“冒犯了。”
秦愈连忙退下去,硬着头皮连声道歉。
他想沿着原路返回,却发现来时的路上已经是一片荆棘,哪有什么小道。
凭着感觉往前一步,谁知居然会有人在墓地里布陷阱,天色太暗,秦愈根本就没注意到脚下的不对劲。落叶松软,往下就是一个深坑。
而这时,他好巧不巧,一头栽了进去。
太缺德了。
躺在坑底,秦愈不断在心里诅咒那个下套的人,他实在没想明白,小女孩为什么要故意引他道这鬼地方来。
仰望星空,后脑勺接触到柔软的泥土时就起不来了。秦愈告诉自己不能在这里睡着,但是眼皮就好像被人强行闭起来似的,他感觉意识在渐渐消散,身体自作主张,对大脑作出的指令不给予响应。
就睡五分钟,他想,五分钟我一定起来。
然而世界上所有人都知道,穿梭时空的最好时机就是关掉闹钟后的五分钟,等秦愈再次睁开眼时,天都亮了。
天色蒙蒙亮,他打了个喷嚏,像是着凉了。他就这么睡了一晚上。
潮湿的坑底生活了许多小动物,活着的小动物还有以前活着的小动物。
秦愈松了一口气,幸亏这具动物尸体已经死去多时,只剩下白骨,否则秦愈恐怕会被憋死在这里。
他又往旁边摸了摸,这个坑不算特别深,要是能够找到合适的踩脚处,爬出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谁知这一摸,还叫他摸出来点东西来。
掌心一沉,某一处的泥土居然是松散的。秦愈心里紧张不已,这么摸过去,该不会是正好旁边那位墓主人的家吧?
秦愈深呼吸,强行挤出来一个笑,往深处钻去。
“不请自来,还请见谅。”
——————
此时的货车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已经不知道开了几个小时的白人大叫着,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湿漉漉的。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油门就没有松开过,码数一直在增加,70、80、90……
每碾过一块石子,车子都腾空起来,落地时的心惊在慢慢击溃他的心理。
吼叫到最后他的声音弱下去,已经叫不出来了,白人哭得涕泗横流。
“有没有人听得见啊?我求求你,放过我吧!喂,喂,你们醒一醒啊,我在和你们说话——”
他的吼叫是无声的,只有他自己听得见。哪怕用了最大的力气去嘶吼,也没有人能够听到他的声音。
一想到这儿,白人更加恐惧害怕,他用尽最大的力气大喊,但是没人能够听见。
“有人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从警署出来,事情就变得十分可怖,这一天一夜,他简直快被逼疯了。
那个蓝帽子稻草人把刀抵在他面前的时候,白人几乎吓得失禁,他呼吸困难,浑身僵硬不能动,鼻涕挂在鼻尖上,跟着他的颤抖甩动。
防空警报叫人恐慌,主妇和他走散,其他人不知踪影。白人孤身一人在空荡荡的街道上乱走,这个稻草人出现的时候,他几乎一头撞在电线杆上。
“跟我来,如果你还想保住你的小命的话,回答我几个问题。”稻草人用刀尖轻轻刮着他的脸,用最和气的声音说出最冰冷的话语。“喜欢兔子吗?”
白人两腿发软,不敢违抗,点点头。
“鱼呢?”
白人不知如何作答了。
“兔子还是鱼?选一个吧,”蓝帽子语气轻松,说。“没事,就是一个小问题,不用顾忌,畅所欲言。”
白人犹豫了一会,最终选择了鱼。
“很好,很好。现在开始,按照我说的做,第一件事——”
“你要我做什么?”
“来,”蓝帽子轻笑:“不要紧张,我只是想借用一下的身体,一天就够了。毕竟行走在日光下是我的愿望。”
根本没有给白人拒绝的机会,蓝帽子钻入了他的身体。
一种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气质从白人的身体散发出来,“他”从容不迫地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将原身稻草人拆散,这么一转化,木棍就在“他”手里就成了一把漂亮的黑伞。
伞被撑开,贴在伞骨上的钢刀也随之展开,而那顶蓝色的帽子则化作了一枚别致的胸针别在衣服上。
蓝帽子得到了一个完整的身体,脸上有些嫌弃:“虽然不如我之前那个……不过总算能够站在她面前了。”
黑伞抵地,他向前走去,火花在地面和刀刃之间迸现。
“不用担心孩子,明天晚上,你就能够明白我的苦心了。我选择你,正是因为你选择了我,我们现在是一体的。”蓝帽子眼中浮现一种快意,“只要听从我的要求,我会给你嘉奖的。”
然后?就是浑浑噩噩,他追随着蓝帽子来到湖边。
他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总之那个高大漂亮的长发男人抱着另外一个,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先生!先生!”
蓝帽子在晚上就把身体归还给他,他站在车外,冲着驾驶座上的那个专心听着电台的男人大喊。
但是那人无动于衷,好像根本看不见他这个人似的。唯一的反应就是突然的开门翻滚到地上,他看上去很疲惫,疼痛都无法让他清醒。蓝帽子的刀挡在他面前,男人也丝毫没有犹豫就这么迎上去。
在蓝帽子的威逼下,白人流着泪打开车门,坐到了驾驶座上。
他已经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了,身体失去主动权,只有自己的哭嚎让白人觉得,他没有死。但是死了还是活着,对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
为什么蓝帽子要这样?
码数已经飙到了最大值,白人目光涣散,反正这双眼睛也没用,因为哪怕他不扶着方向盘,车辆也会精准避开树木和碎石坑洼。稻草人很清楚他害怕什么,所以很轻松就拿捏住了他的弱点。
“想停下来吗?可以,我给你留了一把刀,你知道应该怎么做。”
电台突然传出蓝帽子的声音,吓得白人差点跳起来。
“我,我知道了……”唯有顺从,他还有能够活下去的可能,而这个紧紧锁眉的男人正虚弱,是最好的下手时机。
快速地、不要带有任何犹豫与恐惧,将刀尖向下稳、准、狠刺入心脏,就像蓝帽子示范给他看的,如何杀死瘾君子一样。
同样的一双手,蓝帽子运用起来自如得好像白人才是那个侵入者。
深呼吸给自己鼓励,他握紧刀柄,缓缓转动眼珠,看向身边的男人。
然而这一眼,看得白人打了个哆嗦。
葛鄞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在那一刻,从那人眼里,他看到了杀意。
那样的眼神,白人唯一联想到的是齐尔德莫斯山上的最后一匹狼。
这个传说里的故事,病恹恹的它在生命最后关头一口咬死了狼王。
男人的眼神是寒冷的,带给人无尽的不安与焦灼,他死死盯着白人,说了两个字。
“停车。”
白人腿绷直了,他整个人都缩到窗户边上,发抖:“我不知道怎么停车,你不要逼我!”
然而,在这时候车居然真的慢慢停了下来。
葛鄞狠狠剜了一眼白人,开门下车,稳住身子,强拖着乏力酸痛的身体向前走去。
电台里传出蓝帽子戏谑的声音:“啊哈,原来已经到了,那就下车吧。本日导航结束~”
“什、什么……”白人惊魂未定地看向前方,那是一座独栋别墅,大门被暴力破坏了,而葛鄞的目的地正是大门旁边守门的小房间。
他的眼睛一下瞪大。
一个老太太悬挂在小房间的顶端,怒目圆睁,显然死去多时,而勒死她的正是一条红色针织围巾。
第69章不活
她赤着脚惶恐不安地站在伊莲恩面前。
长久的静谧像是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肩膀上,书包被扔到一边,挤压得变形的纸盒子也扔在面前。
“这是什么?”冷冰冰的发问。
爱弥雅吞了吞唾沫。
她低着头,能看见的只有伊莲恩的影子,那道黑色的影子长出了獠牙和翅膀,一步步紧逼,想要抓住她的脚踝。每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爱弥雅就趴在窗口,看着那漆黑的树林里想,那黑夜里吃小孩的恶魔,为什么还不来抓走她?
爱弥雅瑟缩地退了一步,这一退就立马遭到了来自伊莲恩的咒骂。
纸盒子被撕开,一条红色的围巾她还没有摸过,就被扔到了壁炉里。里面没有柴火,伊莲恩就拿起旁边的油,一股脑浇上去,打火机一点,就彻底把这点让她看着心烦的玩意烧了个干净。
“你是多喜欢你的爸爸啊?嗯?死了这么久,还把他给你这个宝贝女儿的礼物藏得好好的,生怕我发现是吗?!”伊莲恩的声音变得尖锐,分贝瞬间提高,她歇斯底里地指着爱弥雅的脸,眼里全是厌恶:“我的天啊,你看看你那张脸,我真想用布给你包起来!你自己看着不会做噩梦吗!”
壁炉里熊熊的火焰燃烧着,红围巾已经被烧得漆黑,爱弥雅蒙住自己的头,咚咚咚几步跑上楼。
伊莲恩的尖叫还在持续:“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把你这个怪物生了下来!”
这时一声碰撞的巨响。
伊莲恩站起来往楼下看去,她开回来的车不知道谁进去启动了,然后狠狠撞在了院子里那棵最大的橡树上,直接当场报废。
一个女人正费劲地往前爬。
“吉娜?!!”伊莲恩眉头一皱,大喊,拿起钥匙就下楼。
当她走到一半,身体就僵住了。
吉娜的情况有些奇怪。
她跪在地上,把手伸进自己的喉咙里用力抠着,发出难受的干呕声。半只手掌伸进口腔抓挠着喉咙,脆弱的黏膜被指甲刮破,鼻翼发酸,泪腺不断分泌生理性盐水,然而她仍然没有就此停手。
伊莲恩站在五米之外,看着她这副模样问:“你在干什么?你一整天居然都不在家里,你去了哪儿?”
吉娜撑起身体,不断干呕着,直到吐出一滩黄绿色,散发着刺激性气味的液体,她才停手,然后伸出那只手在呕吐物里摸索。
“Fu……”伊莲恩皱起脸暗骂,不可思议地看着吉娜在呕吐物里搅动。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不仅仅是因为吉娜从呕吐物里捡起来的东西,而是她随意一瞥,就看到了货车驾驶座上坐着的人。
半个脑袋都被碾碎,伊莲恩似乎看到了那张脸上缓慢滴落的,红白混合液。怨毒的眼神,像是要把目光画作尖刀将她剥皮一样犀利。
吉娜向前一个趔趄,脱手将手中的钥匙扔到了伊莲恩面前,然后口中喷出一大口血,浑身痉挛,神色痛苦地倒在地上。
她的身体像是被人从肚子上划了一刀,吉娜捂着肚子,摇晃了几下然后摔下去,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内脏掉了出来。
然后就不再动了。
伊莲恩此时格外冷静,外套摔在地上,后退一步,她拿起一旁劈柴用的斧头,转动脖子。
她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
“你以为我会怕你?”
——————
“咳咳……咳咳……”葛鄞抓着胸口,握拳抵在嘴边咳嗽两声。
他把老太太的尸体放了下来,检查了一番,种种迹象都表明她的确是自己上吊死的。
这个叫多丽丝的老太太昨晚还生龙活虎的,这二十多个小时里,伊莲恩家里发生了什么?
葛鄞并不着急立马进去房子里看,而是翻看了桌子上的东西,最后一样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只蜡烛,是兔子形状的,但是是已经用过的。葛鄞把这个蜡烛从桌子底下捡起,放在手心来回查看,兔子的头部融化了大半,就剩下脖子下面的了。
兔子,兔子……
秦愈和他说过,伊莲恩的车里贴了很多纸兔子,他们在森林里也发现过一直死去了的兔子,这也是巧合?
意识被封闭的那段时间他错过了许多,现在无法都把它们联系起来。兔子蜡烛被放回原处,葛鄞反手从角落里放雨伞的圆筒里抽出一根长棍。
因为有只苍蝇实在烦人。
白人跟在身后,像是吓傻了一样念念有词,死死跟紧葛鄞,现在任何一处风声鹤唳都能更让他吓得屁滚尿流。
从下车开始,他就寸步不离地跟在葛鄞身边,一个人神神叨叨念着什么,然而葛鄞又听不明白他的话。颠三倒四语无伦次,都让人开始怀疑是不是精神出了问题。
gu903();“我还没和你算账,”葛鄞不耐烦地说,他手一抬,起势霸道,收力平稳,最后稳稳停在白人的脖子旁,他问:“秦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