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半晌之后,一匹格外高大的西域良马在众将簇拥中来到前军。
身穿金色甲胄的章和帝坐在马上,大声道:“瀛王勾结乌孙,害我父皇生死不知,又暗杀我外祖父,使我大朔痛失一名封疆大吏,此仇不共戴天,今日,我就要为父皇和外祖父报仇,收复乌孙,用谋逆之人的首级祭天,慰我亲人在天之灵!”
“谋逆之人,当真是瀛王吗?”
一声清亮而熟悉的女声出现在城楼之上。
望天阁里的几名军政大臣见到现身城楼的金色身影,纷纷大惊失色,只有乌孙王,通红的眼眶中缓缓流出两道热泪。
旷野强风之中,一道灿如朝霞的身影缓缓走上城楼,一步一步,至万军之上。
女子身穿罗衣罗裳,金线绣五章,头戴金珠九旒,纩贯紫色晶玉。广袖飘舞,身姿缥缈,如轻云蔽月,流风回雪。
她抬起头,纤弱的外表下,目光坚若磐石。
“这是——”
朔军之中连连传出惊呼。
和深入简出的瀛王不同,镇国长公主的面容,但凡是玉京人士,人尽皆知。
“秦秾华——”秦曜奕先是大惊,紧接着狂喜:“你既戴着乌孙太女的冠冕,想来是和你那好九弟一道狼狈为奸了,父皇如此看重于你,你竟在他生死不知时倒戈一击,你枉为人子,父皇若是看见了,不知道会如何伤心!”
“兄长巧舌如簧,不知可曾告诉天下,父皇是为何生死不知?”
章和帝沉声道:“自然是因为乌孙所派的狐胡刺客——”
秦秾华举起手中明黄软帛。
“那么这封圣旨里,为何提到了你逼宫一事?”
“妖言惑众!冥顽不灵!”章和帝怒声道:“三军听令,强攻开始,先登者封侯,赏银千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人蠢蠢欲动,也有人踌躇不前。
“众人听旨!”
秦秾华一声厉喝,原本蠢蠢欲动的人也停下了脚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今朕已近从心之年,在位二十一年,小心敬慎,未尝少懈。奈何社稷倾颓,风雨晦冥,太子步步紧逼,朕独木难支,只好弃宫退走。此乃朕之错,皆由辨之不早也。”
“瀛亲王皇九子秦曜渊,文武兼备,有勇有谋,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朕之爱女,实为乌孙质女,因乌孙勤王有功,遂遣其归位,收回实封,仅保留其封号。”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秦秾华放下圣旨,全场只剩风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章和帝身上,先前还威风凛凛的他,如今嘴唇颤抖,面色发青。
章和帝只想仰天大笑——
这就是他的好父皇!
逃走之前,还不忘给他的对手送上扳倒他的武器!
“父皇怎会选一个流有异族血脉的皇子继承大统?秦秾华,你假传圣旨,好大的胆子!只可惜,你的算盘不会如意的!所有人听我号令,立即攻城!”
话音落下,奉国将军冯虢往前迈了一步,只有他迈了一步——下一秒,他冲动的右脚就赶紧收了回去。
除了他身旁几个亲兵,没人知道他为何突然观察起地上的蚂蚁。
章和帝在无人响应的寂静中大怒:
“你们都反了吗?!”
在他的怒喝声中,军阵慢腾腾地分裂了。
冯虢等人簇拥着章和帝,一部人则站在武如一身后,其中不乏熟悉的身影。
仇远耍着弯刀,武岳一脸紧张,谭光沉默不语,还有曾在秋狝归途上许多一起浴血奋战过的面孔,他们都站到了武如一身后。
章和帝咬牙道:“武如一,你想带着全家谋逆吗?”
武如一面色沉重:“至少应该验证了圣旨真假,才能……”
他身后的武象大声道:“我们连圣旨都没瞧见,陛下你就要打要杀,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陛下您心虚呢!”
“你——”章和帝气得面色都变了。
冯虢突然发话,一脸惊喜地指着前方:“陛下,援军来了!”
天地一线处,黑压压的浪潮正在从四面八方来东门涌来。
章和帝面色大喜,然后片刻之后,他的笑容僵在脸上。
飞奔而来的不是策马的援军,而是如马一般驰骋在原野中的狐胡禁军!
数不清的狐胡禁军向着城门外的朔军而来,包围圈不断缩小,原本围城的变成了被围的一方,对手还是那些不怕死的怪物——
黑影每靠近一分,他们的士气就失去一分。
冯虢颤声道:“陛下,现在如何是好?”
章和帝抬起头,凶狠的目光直指秦秾华,一眼之后,他收回视线,拍马怒吼:“撤!”
朔军的军心已经散了,章和帝一声令下,有的将领听他号令,有的却不听调遣,命士兵按兵不动。
前有圣旨威压,后有狐胡禁军恐吓,大量朔军丢下武器跪倒,其余的朔军则在章和帝的带头下往西逃亡而去。
轰隆隆数声,是东门又开了。
重整戎装的秦曜渊再次冲出了城门,他的身后,跟着五千真武重骑兵,每个人都得到了乌孙赞助,换上了精良的铠甲,矫健的西域良马。
打出了真武旗号的骑军士气汹汹,杀气腾腾,如一支利箭,飞速射向逃跑的章和帝。
追击直到太阳下山才结束。
秦秾华一直站在城楼守望,她相信他,正如他毫无保留地相信她。
秦曜渊提着五花大绑的章和帝归来时,王城外的朔军接连跪伏,城门洞开,秦秾华和乌孙王同步走出。
他们身后,是无数乌孙王公大臣。
她和秦曜渊的目光在人群中交错,一眼若万年,无声胜有声。
众人伏拜在地。
震耳欲聋的呼声中,她的声音并不起眼,却如响雷打在秦曜渊心头,激起热血澎湃,心神激荡。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135章
乌孙王后出殡那日,艳阳高照,纸花洒满晴空。
按照王后生前愿望,丧葬一应从简,卤薄仪仗尽数削减,棺椁离开王宫东门时,仅有十二人抬棺,二十四名引幡人而已。
棺椁抬出王宫南门时,小小的队伍已经变成一条长龙。
身穿素衣的乌孙百姓自发前来,西街的手艺人高举着纸扎的精致王宫,东门的陈寡妇情深意切地大声嚎哭,茶楼里的说书人今日不说书了,吹着唢呐,垂着眼泪,哀乐连绵,催人心碎。
还有更多平平无奇的百姓,他们在家里剪了纸钱,折了花枝,一路追来,将心意和祝愿洒向天空。
送葬的百姓追到南山王陵,看着一身孝服的太女洒下了封王陵的最后一捧土,悲怮的哭声震天。
王后殡天百日后,乌孙百姓还没从失去王后的悲痛中抽身出来,太女又要离开了。
王寝之中,秦秾华恭恭敬敬地向坐榻上的乌孙王行了大礼。
乌孙王含泪将她扶起。
“你此去参加新皇登基大典,路途遥远,定要照顾好自己。你虽有公主府,但按照常理,外宾会住聚贤阁,此间利弊你自己考虑。你虽在大朔生活多年,但如今身份已然不同,行事还需小心谨慎,我知道你和伏罗感情深厚,然而,不定有居心叵测之人想要不轨,切记,慎始慎终……”
“是,儿臣记住了。”
“你回去之后,可想好如何面对周嫔?”
秦秾华沉默不语。
一对双生子,一个不剩,换谁都无法接受。
乌孙王握了握她的手:“你看这个人能不能帮到你。姜光——”
“奴婢在。”
“去把佛堂扫地的古乃叫来。”
“喏。”
半柱香后,姜光带着一个神色拘谨的女子走进了内室。
女子年纪和她相仿,有着黝黑双眼和长发,低平眉骨,和一对天然的柳叶眉。
秦秾华心中有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当年,周嫔诞下的并非死婴。阿兰玉希望我将女婴送去民间,找一对普通人收养,我于心不忍,私自将她留在宫中,取名古乃,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让一切重回正轨。”
“父王……”
乌孙王潸然泪下:“你是阿兰玉的骄傲……也是为父的骄傲。不论你身在何处,乌孙永远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他们谁都知道,此行前程未卜,下一次见面不知何年何月。
秦秾华离开时,灿烂的火烧红占据半片天空,送行太女的队伍依然从宫门排到城门。
她从车窗中探头回望,依然能看到寒风中独自伫立望天阁的乌孙王。
强忍多时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身旁一只手伸出,将她揽入怀中,轻拍着她颤抖的背脊。
……
明昌元年,朔新皇登基,大赦天下。
此后两年,风起云涌。
得位不正的大皇子在一年牢狱生活后,被贬为庶人,幽禁兖王府。
先皇仍不知所踪,但先皇的民间遗珠却回到了宫廷,封号清河,食邑为众公主之首,赐婚刑部尚书周肇珂之孙周闻。
新皇在镇国长公主的建议下,准周太妃出宫,和已经开府的清河公主一起生活。
前涿州知府之子成大任,在光复金雷的行动中立了首功,如今已是正四品金雷知府,和金雷都司柴震一起,共理金雷军政。
外放岭南的榜眼柳清泉调回玉京,因抵御海贼有功,连跳四级,成为新一任的京兆府尹,以及大朔开国以来最年轻的东阁大学士。
极天商会的满载而归的商船停靠在玉京港口,带回一个黑色皮肤的昆仑奴,以及一船古里古怪的蔬菜,长公主将其中一物命名为“马铃薯”。
蔡中敏的遗作《大仁》在全国各大官学推广,更是长公主名下华学的必学科目。
华学新增“就业推荐”项目,每年的优秀毕业生都会被输送至大朔各行各业,从华学步出的学子,上至阁老,下至商会主管,每一行的翘楚都是他们的身影。
华学如燎原之火,渐渐遍布大朔的每个州府。
新的一年华学开学,拥挤的大门前出现了许多抬头挺胸的女学生,蔡中敏的独女也是其中一员。
蔡中敏的石像屹立在火种园中,底座上摆满一束束鲜花。
德碑上多了许多名字,然而最醒目的还是那句长公主亲笔所提的话:
尘埃之微,补益山海;
萤烛末光,增辉日月。
行将就木的大朔在皇权更迭后,焕发出惊人生机。
腐朽的根须被连根拔起,新的嫩芽正在快速生长,大朔就像一只沉睡已久的巨龙,正在缓缓醒来。
在这样的大好形势下,有一群人依然很不开心。
那些自新皇回京后就压着未婚闺女婚事,想要飞上枝头做国戚的官吏,他们等啊等,从明昌一年等到明昌三年,等到皇帝都二十了,依然没有等来选秀的消息。
一时间,请求明昌帝开选秀的折子雨点般飞向内阁案头。
皇帝年满二十,后宫之中一人也无,毫不夸张地说,这就是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遭。
内阁首辅舒遇曦带着折子求见明昌帝时,他正和长公主两人在遇仙池赏一池新开迎春。明黄烂漫的花朵开满整片水岸,连空气中都飘荡着隐隐的花香。
放荡不羁的新皇半躺在水榭栏台,玄色罗裳衣襟大敞,露出一片疤痕累累的精壮胸膛,水边微风经过,垂下栏台的大袖飘舞。
长公主坐在一旁,和他相隔一人距离,手中书卷已翻阅了一半。
舒遇曦刚在心里狐疑明昌帝以手撑头撑了多久——手不酸,胳膊不疼吗,就见明昌帝分外不悦地瞧着他,那双透紫的冰冷眼眸,比金銮殿上看着,还要冷上几分。
大朔经历几任弱帝强臣,终于迎来一个作风强硬的皇帝。
舒遇曦心中欣慰,行礼时越发恭敬。
他已做好明昌帝大发雷霆的准备,不想明昌帝只看了一眼折子,嘴角便扬了起来。
这千年难得一见的景象让舒遇曦不由睁大眼睛,紧接着,明昌帝就把手里的折子扔回了他的怀里。
“念,大声念。”他不容置疑道。
明昌帝一向喜怒难辨,行事叵测,舒遇曦只好抑扬顿挫地念了起来:
“……陛下今乃加冠之年,后宫仍然虚置……”
文臣的嘴不可小觑,一张张所求相同的折子,变着花样地求开选秀,好像不开选秀,山河就要飘零,社稷就要倾倒,明日,梁夏联军就要兵临城下。
秦曜渊偏过头,幽幽地看着低头看书的秦秾华。
“阿姊觉得我该开这个选秀吗?”
秦秾华抿唇一笑:“陛下乾坤独断,自有分寸。”
“好,那就一个月后举行大选。”秦曜渊道。
舒遇曦一愣:“一个月,太……”
“谁上的折子让谁送女儿进来。”秦曜渊冷笑:“送不上来的,就是欺君之罪。”
舒遇曦走后,秦曜渊盯着重新看起书的秦秾华默默磨牙。
“你就这么相信我?”
秦秾华头也不抬,朝他勾了勾手指。
让敌人闻风丧胆的修罗枕上了她的双腿,她轻轻抚摸着他后颈的脊骨,唇角带笑。
这是一头野性未泯的野兽,却甘愿为她收起獠牙利爪。
“我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
明昌帝一言,让礼部人仰马翻,新皇登基后的第一次选秀就这么紧锣密鼓地张罗了起来。
紧凑的时间依然没挡住各家殷勤的步伐,一个月后,秀女的马车流水般进入朔明宫。
宸光殿中,四名各有千秋的貌美女子站在殿中,紧张地等待龙椅上新皇的决断。
四人脸上的红霞自进殿后就没有消过,年轻的皇帝高大英武,在战场上留下的传说已经衍生出数本脍炙人口的演义小说,这些小说,谁家儿郎小姐没有见过?
要说梦中情郎,这玉京城中一半的待嫁少女都有一个同样的梦中情郎。
她们含羞带怯地低头站在大殿之中,听太监尖细的声音报完她们的家门,屏息凝神地等着龙椅上的男人开口。
这四人,乃今次选秀的重头戏,也是从一路否决到底的明昌帝手里得到香囊的最后希望。
刑部尚书周肇珂的嫡幼孙女擅女红,温柔体贴,心灵手巧,作的绣画栩栩如生。
吏部尚书裴回的嫡七孙女擅诗书,冰雪聪明,出口成章,春花秋月信手拈来。
广威将军武如一独女擅武艺,开朗活泼,不畏强权,打得地痞嗷嗷直叫。
光禄寺卿潘丰羽的嫡三女擅歌舞,姿色艳丽,温柔妩媚,声音如黄莺鸣唱。
这四人,要家世有家世,要相貌有相貌,要才华有才华,满头大汗的礼部侍郎睁大了眼睛,不信明昌帝还能从这四人身上挑出刺来。
要是轰轰烈烈一场选秀结束,没有一人得赐香囊,那礼部就要沦为六部笑话,传唱数年了。
在众人的期待中,明昌帝开口了。
“谁想攀龙附凤?”
一语出,四座惊。三个秀女僵直不动,鼻尖沁出汗珠,唯一那个胆大的,悄悄看着旁边三位秀女,想说话又不敢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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