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未落,所有人都睁大眼睛。
李峻茂的第六支箭离弦而出,转瞬穿透刚刚冒出山林的一只白虎头颅!六箭六中!
甲板上一片寂静,燕王瞠目结舌,刚要说话,百虎屏异变突生!
嗖的一声,一只箭矢反向穿透了百虎屏,正中李峻茂的箭矢!
“噌!”
一声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李峻茂的箭矢弹了出来,箭身和箭头分离,箭身在众人眼中爆裂成无数碎片,箭头弹到地上又滚走,留下一个形状清晰的凹陷。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李峻茂的第二根箭也同样发出爆裂的声响,在弹出箭洞的同时,箭身粉碎,箭头飞走,新来的箭矢不仅穿透实木的百虎屏,还让箭头附近裂纹蔓延。
电光石火间,李峻茂的五箭全都遭受了同样的待遇!
百虎屏后面的小侍已经吓得抱头蹲下,甲板上的侍女也乱成一团,尖叫不断。
乱成了一锅粥的甲板上,秦秾华定定地看着江边一边策马狂奔,一边挽弓射箭的少年,心里既惊奇,又欣赏。
虽说夏游是她安排的,但他每次破局的方式,都那么让她意外。
燕王藏在比他小得多的罗奎身后,终于认出射箭的人是谁,他来不及思量秦曜渊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脑子里先冒出一个一不做二不休的念头。
他猛地推搡罗奎:“傻着干什么,那是刺客!快给本王杀了他!谁能杀了刺客,本王赏黄金千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少武进士开始找弓找箭。
罗奎搭箭拉弓,对准正在瞄准李峻茂第六箭的少年,秦秾华一个眼色,身边的醴泉一剑斩断了罗奎手中的弓弦。
箭矢啪嗒一声落地,紧接着响起的,是秦秾华掷地有声的话语:“谁敢行刺九皇子?”
乌宝在她身边拖长声音,大声道:“所有人放下武器!行刺皇族者,按律诛三族,决不轻饶!”
武进士们面面相觑,也就在此时——
噌!
最后一箭击穿百虎屏,李峻茂的第六箭在众人面前爆裂。
百虎屏上裂纹遍布,已是不能再用了。
甲板上雅雀无声,许久后,有人丢下武器,接着,便是一片刀枪落地的声音。
画舫不知不觉停下了,岸上的少年跳下黑色骏马,七月暑热中,唯有他一身冰寒。不符年龄的杀伐之气盘旋在他冷峻的面容上,便是不动不说,也自有威压散发,少年自下马后,视线始终看着甲板上的秦秾华,眸中仿佛有火在烧,比头顶的烈日还要炽热三分。
在他身后,看热闹的平民和华学学子如骨牌接连跪倒,不到一会,岸上便只剩他一人站立。
“……参见九皇子!”
百姓呼声,响天动地。
逐渐靠岸的画舫上,燕王脸色漆黑如墨。
他来会武宴捣乱是想断福王的“势”,顺便给身为女人却还那么难缠的秦秾华添些堵,谁曾想到——
这会武宴的主人的确不是福王了,可也不是他燕王!
这分明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燕王脸色突变,直到此时才猛然醒悟——
他被秦秾华耍了!
燕王神色大怒,正要开口说话,秦秾华的声音已经响起。
“这步射比赛原本就不算皇家人的成绩,虽然九皇子后来居上,但夺魁之人仍然是李公子。先前,李公子所求公道,可以在大家面前说说了。”
燕王不太擅长弯弯绕绕的脑子在此刻醐醍灌顶,一身汗毛倒竖——秦秾华想借操纵武举的罪名,攻击穆氏一党!
“等——”
赶在燕王之前,李峻茂干脆利落地跪了下去,拱手道:
“回禀长公主,李某乃永州珲县人士,同乡有一商贾孔敏学,其人好善乐施,忠君爱国,不但带头捐资重修了永州城墙和四座城楼、三座便门,而且还独资兴筑了珲县城门。此外,由于珲县至永州城官路道途险阻,孔敏学还捐出重金铺路甃石,其他义举,诸如设厂施粥、修桥铺路等不胜枚举。李某也是受孔敏学资助,才得以在武馆进修,一路比到京城。”
“如此善人,却因拒绝湖南巡抚何兴的索贿,竟在一夜之间,全家三百余口惨遭灭门,府中家财也被洗劫一空!珲县县令乃至永州知府,以流匪为由草草结案,不愿深究!”
出人意料的状词让燕王迟疑了片刻,也就是这片刻,他再次让秦秾华赶在了他的前面,开口道:
“你为何肯定此事蹊跷?”
“因为李某有孔敏学临死前写下的血书证明,此事是何兴勾结匪帮所为!”
“既然你有血书证明,为何不直接上报官员?”
从这句话开始,燕王觉得有些不对了,他的本能让他开口,然而李峻茂的声音比他更大。
“何兴贪赃枉法多年还能横行霸道,只因为他有穆氏一党做保护伞,因此百官禁忌,无人敢管!李某愿用一条贱命,求长公主彻查冤案,还孔家三百余口一个公道!”
燕王此时才看清正常谋划的布置,然而为时已晚。
武进士不仅力气大,嗓门也大。
李峻茂的响头声传出很远,短暂寂静的岸上响起了炸裂般的嘈杂人声。
群情愤慨,非议之声如潮水涌来!
“咚——”
一声闷响,是燕王撞上身后栏杆的声音。
他面色惨白,只因心中十分清楚,这回,他是真的闯大祸了!
第64章
画舫上乱作一团,燕王和穆党被李峻茂丢出的消息炸得晕头转向,无人注意秦秾华带着她的人第一批下了船。
岸上百姓,跪地拜见的人又多了一个。
华学学子瞠目结舌地看着上一刻还是同窗的人,摇身一变成为宫中九皇子,和名动天下的玉京长公主同框,四目相对,相视一笑……
相视一笑个屁!
九皇子把玉京长公主抢上马跑了!
咚的一声,重弓和箭筒一齐落到地上,少年在众人眼前抢走玉京长公主,头也不回地骑马跑走了!
乌宝追了一步便停下了,他这跛腿,追追小猫小狗还行,追马那就要了他的老命。
他朝结绿看去,结绿也一脸怔愣,两人面面相觑,拿不准该不该派人去追。
自家人的绑架……算绑架吗?
“驾!”
秦曜渊马肚子一夹,黑色骏马如离弦之箭,温暖的夏风在耳边呼呼作响。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一盘棋,既为将他推向台前造了势,又让对手引火烧身,环环相扣,缜密至极。
他在毫无自觉的情况下,又在女骗子的棋盘上走了一遭。
而将人心玩弄鼓掌的女骗子,此刻抓着他的衣襟,在他怀中缩成一团。如雪的脸颊紧贴着他的胸口,因为紧张,她的眉头微微蹙着,显得柔弱而可怜无害。
“别怕……阿姊,睁眼看看。”他低声道:“有我在,别怕。”
他明白,比谁都明白,皮囊之下的真相。
是比这副出尘若仙的皮囊,更加夺目,更加璀璨,更加令人目不转睛的东西。
“……我不怕。”她紧紧攥着他的衣襟,蹙眉说道。
“那你为什么不睁眼?”
“风大,有沙。”她紧闭双眼,理直气壮的语气里略有赌气成分:“渊儿是傻瓜。”
“……是,我是傻瓜。”
他松开左手的缰绳,将怀中人搂得更紧。
秦秾华没有睁眼。
倘若她睁开眼,就能看见少年桀骜不驯,少年意气的笑容。
“阿姊……你听见了吗?”
“听见什么?”
秦秾华闭着眼反问。
“我的心跳。”
低声喃喃从头顶传来,少年的声音恍若自语:
“……我是不是病了?”
风声呼啸,马蹄飞扬。
空气里似乎有种纯然的快乐,顺着每次呼吸,涌进少年的血液,转换成甜蜜的眩晕,冲得他阵阵发晕。
他多想时间就此停止,亦或,马蹄永不停止。
就这么一路疾驰,抛下别人的恩恩怨怨,抛下还在地底暗潮涌动的阴谋,转眼就到塞外草原,转眼就到双双白头。
怀中传来她的声音,和上一句相比,多了一丝无奈:
“……傻瓜。”
时间不可能静止,马蹄声也总会停的。
他一直都明白。
“阿姊,你看……”
秦秾华在他怀中睁眼,生机勃勃的玉京城随即撞入眼帘。
碧空如洗,苍穹广袤,朱红色的城廓连绵不绝,明黄色的瓦片起伏不尽,烈日高悬,一切魑魅魍魉都无处遁影。
她心神激荡,不知不觉攥紧了那只握着缰绳的手。
那手指骨分明,瘦削有力,能轻易折断人的喉咙,却偏偏驯柔地任她掌控。
骏马停在悬崖边,原地打着响鼻。世界匍匐于二人脚下,她靠着的胸膛宽阔炽热。
她驯养的狼,在她耳边说话:
“阿姊……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这回她听到了。
他胸腔里撞击的心跳。
一声声,一遍遍,带乱她的呼吸。
察觉这一点后,她马上松开他的手。那只上一刻还驯柔无害的手倏地露出捕食者的真面目,转瞬将她扑倒,五指穿五指,掌心贴手背,紧紧将她扣在手心。
“……渊儿。”她责备地看着他。
少年就像被什么蛊了心神似的,低头向她靠近,那双乌黑透紫的眼眸映着她的面容,眼神中野态尽显,充满危险气息。
“渊儿!”
在他填满最后那丝缝隙前,她一声冰冷的重喝让他停下动作。
秦秾华看着他逐渐抬起的眼眸,一字一顿道:“你还小,不懂事。但这不意味就可以随意做错事。”
他看了她半晌,眼神中的野性终于褪去。
“……西方的人用亲吻来问好。”他说:“是你说的。”
秦秾华松了口气:“我们是东方人,东方人没有这个文化。”
“那我们去西方。”他想了想,颇为认真地问:“要去多西方才能亲你?”
“多西方都不行!”
“为什么?”
“想知道就多学经义。”
“我不用学,你会。”
“我会和你会不一样。”
“不要浪费时间在别人也会的事情上……这是你说的。”
“……渊儿。”
“嗯?”
“多和你在一起,阿姊的低血压都要好了呢。”
湛蓝如洗的天空中,奔跑着白茫茫的流云。
一匹马,两个人,和来时不同的马蹄声慢悠悠地响在山路上,世界如此安宁。
秦曜渊盯着她柔弱的背影看,任凭心中如何波涛翻涌,他的面上仍是不动声色。
不懂事的,是她才对。
……
回宫后,秦秾华唤来乌宝,问他春回殿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回禀公主,春回殿的周嫔娘娘并不知情,其他宫人也不知夕雾和福禄膏的关系。”
“春回殿的宫人可有出现戒断反应?”
乌宝摇头:“包括周嫔娘娘在内,奴婢查了春回殿的所有人,无人曾经服用福禄膏,也未出现戒断反应。”
如此,夕雾之死便陷入了僵局。
夕雾既然不是周嫔的人,那她为谁工作,又为何要留在春回殿中?
她忽然问:“夕雾在周嫔身边多久了?”
乌宝沉吟片刻,答道:“不是二十就是二十一年,如果公主想要知道具体的时间,奴婢就再去打听打听。”
秦秾华应了一声,乌宝刚要行礼退去,忽然想起什么,弯腰道:“公主,瑞曦宫来旨意了,陛下决定去衔月宫避暑,两日后就走。公主和九皇子都在伴驾的名单中。”
“今年这么早就去?”她一愣。
“是啊,今年比往年热,所以去得也比往年早,听说瑞曦宫一日要用好多冰呢,冰所的公公也来问过几次我们梧桐宫用不用冰,公主说过不用,所以奴婢也没要。”
秦秾华这才发现他额头细密的汗珠,她随手递出自己的绣帕:“天气是热了,擦擦吧。”
“这不行——”
秦秾华不以为意道:“是宫中的大路货色,用罢。”
乌宝这才接过,擦起额头的汗珠,擦完了,他又小心翼翼地把手帕叠起来收进了怀里。
秦秾华道:“冰所的人再送冰来,你就收下,分给宫人们用。”
“哪有主子不用冰,奴婢用冰的道理?”乌宝马上说:“更何况,奴婢们糙惯了,不比宫里那些贵人,热起来摇摇扇子也就过了。”
“说不过你。”秦秾华笑道:“你们自己掂量罢,该用冰就用冰,别为冰所省事,明白吗?”
gu903();“奴婢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