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瑾捕捉到她的视线,眼睛微眯,伸手轻抚她明艳的脸庞,声音有些沙哑,“洄儿难得会脸红。”
章洄细哼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贴到男人的耳边说了一句话,“没说什么,就是表妹和常统领定了亲,但表妹怀疑,常统领二十有几未有姬妾,会否是那方面,咳。”
楚瑾剑眉微蹙,与太子妃在床榻之间谈论他的属下,颇觉怪异,只淡淡说了一句,“若延平侯府不放心,孤遣常益去说个明白。”
章洄急忙用手捂住他的嘴,这事传出去常益不得羞愤而死,“太子哥哥,你可千万不要,他们的事我们不必插手。”
楚瑾轻笑一声,一把拿开了她的手,俯身吻住。
……
亲蚕礼由贵妃主持,事情已定,满宫朝吴贵妃道贺。当即就有一个善于奉承的宫嫔提出,亲蚕礼如此盛大之事,往年都由皇后在礼前宴请宗室王妃以及世家夫人。今年,亲蚕礼重回后宫娘娘手中,贵妃娘娘也应举办宴会应个景。
吴贵妃含笑应允,言说去年大旱,今年合该讨个吉利,又派人请示了楚明帝。楚明帝闻之甚悦,命礼部协助此事,宴会便放在三日后。
这次的宴会合宫前往,即便心中不愿,章洄也要出席,她第一次在楚京上层以太子妃的身份亮相,不能堕了东宫的颜面。
但章洄深知吴贵妃心思叵测,早早便暗中命人注意承乾宫的动向,嬷嬷回禀她承乾宫一切如常,就连后宫也风平浪静。
十场宫宴起码有八场生变,剩下的两场草草结束,更何况贵妃惯会作妖。章洄紧蹙眉头,觉得事情并不简单,令绿墨准备齐全,不仅备好了替换衣服,还装了一瓶清心的薄荷丸。
却不料贵妃还未有动静,宴会前一天,福寿突然神情惊慌地唤自己到书房那边。
章洄初次见福寿额上冒出了冷汗,抖抖索索连话都说不齐全的模样。
“娘娘,殿下请您到书房那边。”他脸色苍白,躬着身,“殿下应是怒了。”
章洄闻言便撩了裙摆,形色匆匆地跑到了书房,太子表哥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这次福寿唤她定是大事。
“太子哥哥,您唤洄儿何事?”章洄扑到他面前,她人站定,就觉得一股森寒的戾气直面冲来。
太子的书房宽大明亮,四周立有侍卫,章洄进去时,铜制的烛架倒了一台,稍显晦暗,侍卫皆跪在地上噤了声。殿中人眉眼压得很低,嘴唇紧抿,看见她人眼皮微掀。随后伸臂将她揽入怀中,坚硬若铁壁的胸膛牢牢地压着她的脸。
章洄能感受到男人有力的双臂箍住自己的腰,几欲掐断。她的呼吸有些不畅,但察觉到男人身上不同寻常的杀气,只任他抱着。
“孤无事,回吧。”书房一角的熏炉依旧燃着,待章洄的脸染上了红晕,太子开了口,声音已然平缓,探不明情绪。
书房距寝殿约有百米,章洄的小手悄悄地覆上了男人宽大的手掌,手指在他手心轻勾。她不知书房发生了何事,但太子表哥惯来喜爱她私下里亲密的小动作。成亲月余,她对男人摸得七七八八,知道怎么让他开心起来。
楚瑾脚步声微顿,侧头看她,女子扬起一抹笑容,红唇微微的翘着,看不出有丝毫阴霾与烦扰。
“明日宫宴的衣服可选了?”清风略凉,到了寝殿之中,他开口问道。
章洄对他的问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诚实如她,指了指绿墨备好在箱笼的衣服,道,“准备好了。”
楚瑾略扫了一眼,湖色的宫装,样式中规中矩,“孤记得尚衣局前些日子送来一件绮红色烟罗凤羽裙,与洄儿甚是相配。”
章洄对衣服不甚在意,当即便说,“那我明日穿太子哥哥说的那件。”
楚瑾唇角微勾,周身的戾气仿若消弭了一般,随口吩咐福寿,“命人传晚膳。”
福寿这才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好在有太子妃,不然他甚至怀疑殿下敢命人直接砍了吴贵妃。他躬身而退,回想起方才殿下接到承乾宫探子报的密信,怒不可遏地一掌挥断了铜制的烛架,后背一凉,敢动殿下心尖上的人,贵妃这是上赶着找死!
章洄边用膳边偷偷看大腿,居然发现他心情还不错,眼中温和,完全不见书房暴怒的狠厉。她摇了摇头,男人心海底针,心思真难猜!
两人用完晚膳,楚瑾又出了寝殿,章洄约莫着大概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他才缓缓归来。
章洄沐浴完,已经换上了寝衣,手中正拿着表妹赠与的小黄书偷偷摸摸地看。她眼角余光瞥见太子表哥进来,面不改色地将小黄书合上,放在一处箱中。
“太子哥哥,快来入寝吧,明日宫宴辰时便要起身。”章洄躺在最里侧,规规矩矩地阖上了眼睛,向太子表哥展示一秒入睡的独家技能。明日宫宴,她想睡个安稳觉,不想今晚太子表哥来折腾她。
楚瑾没有说破她的小心思,一手环着女子安然入睡。
翌日清晨,章洄难得早起,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雄赳赳气昂昂仿若就要奔赴战场。
楚瑾见她神色紧张兮兮,淡淡说了一句,“宫宴上随心便好,不必绷着,酒水膳食也可凭着喜好享用。”
章洄颔首,太子表哥神色一派淡定自若,她也不由得放下了心中的不安,在嬷嬷婢女的相拥中朝着明园而去。
身后,楚瑾眸光沉沉,只在看到女子背影之时有所意动。
“护好太子妃,宫宴上不得有任何纰漏。”
宴会的地点一如既往地放在了明园,楚明帝开了金口,贵妃主宴,楚京中凡是皇族宗室以及有品级的世家夫人都应邀前往。
不过与太后寿辰当日相比,鲜花簇拥、暖风拂面替代了寒梅冷雪、北风刺骨,赴宴的各位夫人脸上笑意更甚。
崇安殿中,除了看不惯贵妃所为的宗室老王妃未至,亲王妃、郡王妃、公侯夫人、官夫人依次而列。上首坐着贵妃、淑妃、德妃等后宫妃嫔,主位者自然是吴贵妃,她的右手边还列了一个空席位。
明眼人心知席位是为太子妃所列,只是,太子妃居于宫中还未至宴,怕是不满贵妃。一些夫人轻轻地掩了面,吴贵妃后宫位分虽高,但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她们都是世家的宗妇,内心如何能信服一名妾室。
吴贵妃堂而皇之地凌驾众人之上,心情愉悦,随意瞥了一眼身侧的空席位,涂了红色蔻丹的玉指抬起,“太子妃向来不将本宫放在眼中,亲蚕礼此等大事居然也敢”
她一句话未说完,就听得内监高声唱喏,“太子妃驾到!”
第四十八章
章洄下巴微扬,不疾不徐地由殿外而至,娥眉朱唇,发髻高绾,绮红色的裙摆端庄艳丽,行走间环佩相击。
太子妃乃是先皇后的亲侄女,承恩公的嫡女,又得封安和县主,在楚京上层人人皆识。可是这一刻,她们看着高贵典雅的女子竟觉得分外的陌生,即便是承恩公夫人都略失了神,移气养体,处在东宫月余,太子妃气度愈发雍容。
殿中夫人纷纷起身,或跪或拜或福身,向太子妃行礼,口中皆呼,“太子妃金安。”
章洄面带微笑步入席位,温声道,“各位夫人免礼请坐。我年纪尚轻,不敢在诸位长辈族亲面前托大。”她一举一动谦恭有礼,但偏偏未往宴会的主持者吴贵妃那里看一眼。殿中众夫人颔首称是,比着拜见吴贵妃脸上显得真诚许多。
吴贵妃将这一幕收入眼底,脸上似有讥笑闪过,她倒要看看,等到太子妃丑态尽出,私情败露,这殿中人是否还能笑的出来。
目光状似无意地往太子妃席位的倒酒宫人身上掠过,宫人会意微微垂了颈子。吴贵妃当即放下心来,也就未注意到自己身后的宫人嘴角勾起,容貌透着几分陌生。
太子表哥既然交待她随心所欲,章洄便也不客气,和后宫的几位娘娘相互道了礼,便端坐其上不再言语。她唯独漏了吴贵妃,视吴贵妃与无物,光明正大的将自己的态度展现于众人面前。
吴贵妃心下不快自己被忽视,冷笑质问道,“本宫奉陛下旨意举办亲蚕礼,太子妃目中无人可是对陛下不满?”
贵妃娘娘初一开口便给太子妃扣了一个对君不敬的大帽子,场面有了淡淡的□□味,众人皆看着太子妃如何应对。
却不料章洄手指轻扣桌面,丝毫不惧地开口,“贵妃娘娘,本宫亲来赴宴便是遵父皇旨意,又与各位夫人娘娘以礼相待,何来不满?你出言挑衅滋事,本宫心痛不已,罢罢罢,知晓贵妃娘娘您一看到本宫便心虚气短,本宫就不在这里刺激您红出血的眼睛了。诸位夫人娘娘,本宫虽十分想与你们共饮佳酿,但无奈,唉,本宫先行离去了。”
切,本宫巴不得回宫补眠呢,贵妃刻意刁难太子妃致使其宫宴中途离场的消息传出去,谁是谁非一眼看得分明。
章洄懒洋洋地摸着手上的宝石戒指,径直站起身,作离去状。她是身份尊贵的太子妃,除了皇后太后,后宫之中的妃嫔可没有命令约束她的权力。
“太子妃你!”吴贵妃多年都未见过章洄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举动,她咬了咬牙,往顺王妃那里动了动手指。
前几日,吴泠进宫告知她太子妃与长宁侯世子私情未了,她就起了主意,定要借此事将东宫踩进泥里,能废了太子妃更好。今日设宴,便是早早地做好了安排,太子妃若离去,几日的苦心将付诸东流。
贵妃暗恨,示意顺王妃出口圆场,将人留住。
“皇嫂,母妃仰承父皇旨意,悉心督办此宴,唯恐出了纰漏,言语中冲动了些。皇嫂快请安坐,不要伤了颜面。”顺王妃阮明雅起了身好言相劝,又亲手扶着章洄入座。
阮明雅心中对着吴贵妃也有些看不上眼,在宫里被捧得久了,行事作风咄咄逼人。不过,吴贵妃是她的嫡亲婆婆,她的命令阮明雅必须要听。
章洄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道,“顺王妃既为贵妃娘娘致了歉,本宫就勉为其难地再忍受几刻。”
阮明雅与吴贵妃闻言都有些气不顺,强挂着笑容,不置一词。
殿中宗室王妃、世家夫人看在眼中,神情都微妙不可言,太子妃还是那个不愿吃亏的主儿啊。
“今日宫宴,本宫还特地请了京中最负盛名的戏班子来助兴,诸位不必拘束。”吴贵妃敛了脾气,双眸含笑,抬手宣布宫宴正式开始。
她说完,数十名内侍宫人就将崇安殿廊下的帷幕拉开,隔着一弯水池,内里设了一个高台,上面戏班子已经准备就绪。
章洄居于高位,颇有兴致地朝着戏台看过去,她原以为亲蚕礼的宫宴需庄重肃穆,却不曾想和一般寻欢作乐的宴会也无区别。说起来她也有月余未去云起酒楼听戏了,这次吴贵妃请了个戏班子她还是挺满意的。
第一场戏唱的是天下太平五谷丰登,和后世的样板子戏异曲同工,俱是为了歌功颂德。章洄认真听了半刻,就索然乏味了,桌案上摆了果子糕点,还有泛着甜香味的果酒。
太子表哥言说宫宴上的酒水膳食随她喜好可用,言下之意便是无人敢在其中下毒下药。他对崇明殿中的言行都了若指掌,章洄对这话深信不疑,警惕心直接抛之脑后。
于是,进了一块桂花藕粉糕,她又接连饮了几杯果酒,酸酸甜甜的味道不错。
她身后的宫人服侍贵人来得心应手,贴心细致,看到章洄的杯子空了,立刻持酒壶补上。章洄满意的点了点头,心想宫宴的宫人还挺殷勤,服务态度甚好。
听戏之时,她也不忘瞥一眼吴贵妃,留意到贵妃似乎往她这里看了好几眼,目光中隐约带着急切和……得意。
章洄手下一顿,直觉告诉她贵妃背后定筹划了什么。可是她并无感到有异样,身体如常,脸不红心不跳,脑子也清醒无比。
莫非贵妃是生了癔症,脑子抽了?章洄有些无语的摇了摇头。
另一厢,吴贵妃用帕子掩了勾起的唇角,太子妃席位上的酒杯在药中浸泡了数日,药性早已融入其中。只要人饮了杯中的酒,就仿若喝醉了一般,言语无状,行为癫狂。她亲眼看着太子妃已饮了数杯酒,是时候好戏上场了。
“嬷嬷,本宫提前点好的那场戏让他们开唱吧。”吴贵妃心中舒畅,随手端起酒杯啜饮了一口。
贵妃吩咐,戏班子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锣鼓喧天,新的一场戏开始了。
高高的戏台上三人分立,两男一女。一男子气宇轩昂、金袍加身,一眼就看出身份不凡,非富即贵,一男子相貌俊朗、手持一书,只可惜身穿布衣,应是平民百姓出身。剩下的一名女子则是粉衣玉饰,眉眼带媚,居于两名男子之间。
章洄瞬间来了兴致,瞪大了眼。大楚人很会玩啊,如果她没猜错这是典型的两男争一女的戏码。
那女子开口吟唱,道,“我本是侯府贵女出身,却无奈亲父早亡,兄长平庸也。自幼订有一婚约,郎君不济,家道中落,贫苦生活,我不愿也!”
女子戏服精美,唱腔颇具韵味,很快,殿中的一干夫人都被她吸引。她们听了戏词更是感慨万千,对着女子怜惜不已,高门出身,本家和夫家都没落衰败,定是个苦命的女子,唯一好的便是她那未婚夫还知用功读书,承诺要与她一个好前程。
可慢慢地,她们的脸色变了,她们看到女子不甘未婚夫君身份低微,暗中谋划要攀附贵人,而她选中的贵人正是闺中密友的夫君。女子佛口蛇心,表面探望密友,实则与那贵人暗中厮混。
不但如此,那女子唯恐为婚约所累,一面与未婚夫君相约,一面买通了歹人一刀刺死了人!
戏台上,她继续唱道,“冯郎,莫怪茵茵,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茵茵想做那人上人。”
殿中的夫人心中皆寒,人人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此女子蛇蝎心肠啊!
章洄也是一惊,手中的糕点落与盘中,是她低估了大楚人民的创造力,这戏本有千古流传的价值。
吴贵妃选的戏本子实在劲爆,章洄和殿中的夫人忍不住往她那边看了一眼,只这一眼,她们便发现了贵妃的不对劲。
吴贵妃满脸潮红,痴痴地坐着,脸上的神情扭曲,时而怨憎时而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