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我!”
云羽已经快被那些鬼魅吞没,他完全看不清周边,也听不到其他,他只感觉有人在啃噬他的血肉,他痛得惊呼,只能苦求如今唯一可以救他的人。
“救我!救救我啊师姐!”
谢玉清不说话,她灵力结出的结界和那些鬼魅对抗着,开始一阵一阵产生波动。眼看着那些鬼魅就要攀爬上来,一旦他们顺着云羽爬上来,下一刻就要碰到上官明彦。
“放手。”谢玉清做下决定,冷静出声,上官明彦愣了愣,随后就听谢玉清猛地抬眼,盯着他出声:“我让你放手!”
这一声怒喝,云羽突然听清了。
他在偶然一瞬的理智里,终于听见了谢玉清的声音,他诧异抬头,随后就看上官明彦看着他,低低说了句:“抱歉。”,而后骤然甩开了他!
他甚至没来得及去抓一抓上官明彦,就被那无数厉鬼扑上来,拽着他坠落下去。
厉鬼遮掩了他的视线,他只看见黑茫茫的一片。
他开始不断下落,血肉被那些欢快尖叫着的厉鬼吞噬,他想起在鸿蒙天宫第一次学御剑,他就是从高空这么直直坠落,然而在他落下那一瞬间,谢玉清永远会出现,拽住他的领子,冷漠同他说一句:“再来。”
可这一次,没有再来了。
没有人会接住他,也没有人对他说那一句再来。
就像他一直所担忧害怕的那样,当一个人无法追随上他身边人的步伐,终有一天,他会成为那个被抛弃的人。
这样的结局,仿佛在意料之中,又似乎在意料之外,当他重重砸在地面上时,他终于低喃出那一声:“师姐……师兄……”
“救我啊……”
云羽坠落之时,谢玉清灵力瞬间暴涨,她用了所有力道把上官明彦往上一甩,而后就追着云羽跳了下去,同时对上官明彦大喝了一声:“走!”
然而她动作快,上官明彦动作更快,在她脱离悬崖那一刹那,上官明彦袖中突然探出一条灵蛇一般的长鞭缠上谢玉清的腰,谢玉清诧异回头,却连上官明彦的面容都没见到,便当场晕了过去。
上官明彦将谢玉清一把拽了回来,他念了个法诀,这鞭子便将谢玉清绑在他身上。
“我不欠别人。你选了我,”他攀爬着上去,死死盯着眼前的悬崖,与之前少年完全不同,全然已是青年的声音冰冷开口,“我不负你。”
说着,他抬起头,五指一勾,便像动物一样,将五指扣入石壁之中,用力往上攀爬上去。
山崖之下,云羽静静躺着。
他有些分不清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他感觉自己身上似乎空荡荡的,仿佛是什么都没了,只有一家骷髅躺在地面上,而那些厉鬼还不肯放过他,他们还在啃噬他的骨头,发出“咔哧咔哧”的声音。
他闭着眼,如坠生死炼狱,疼痛对于他来说似乎都已经不存在了,只剩下一片片说不出的麻木感,却比疼痛令人难受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了细碎的脚步声,那脚步声伴随着铃铛叮铃作响的声音,片刻后,他耳边响起一个女子嘶哑苍老的声音:“呀,怎么躺在这儿啊?”
那声音听上去大约五十来岁,猜想应当是个老妪。
她说着话,半蹲下身来,冰冷柔软的手轻抚到他面容之上,当她细腻的皮肤触碰到云羽那一瞬间,云羽便明显感觉自己的血肉开始飞快滋长。他费力睁眼,看见紫色头纱下露出一张美艳妇人的面容。
“你的同伴,是不是不要你啦?”
那女子语带怜悯:“要不,我救你吧?”
云羽没说话,他盯盯看着那女子,那女子“咯咯”笑起来:“我救了你,你可就是我的人了。”
说着,那女子站起身来,她也没要云羽同意,抬手一挥,周边便传来叮铃作响的声音,四个提着绿色冥灯的木偶领着一架冥马拖着的马车缓缓前来,四个统一身穿蓝色锦缎华服,头顶黑色高帽,两颊用红漆画出两个红色大圆,鲜红的嘴角细长向上翘起,嘴角边缘点着两颗黑色的点,一举一动都十分僵硬,看上去有种带了种渗人的诡异感。
女子手一抬,云羽便被一团黑云托了起来,然后平放到了马车里。女子站起身来,领着她身后的随从往前,万骨崖下阴风吹来,拂过四个偶人手中冥灯下的铜铃,发出叮铃铃的声响。这一行人走得很慢,随着他们往前,周边开始有黑雾弥漫起来,黑雾越来越重。
云羽不由得有些惊慌,沙哑着声,忙道:“你是谁?你要带我去做什么?”
“你可以叫我——”
那女子领着等一行人彻底隐入黑雾,妖媚中带了几分飘忽的女音飘散在空中:“越夫人。”
“越夫人?”云羽震惊开口,“你是越家那位——”
话没说完,黑雾就将他们彻底遮掩,一阵风吹来,黑雾慢慢散开了去,只留下一只染了血的小布偶,静静躺在地面。
******
傅长陵靠在地上歇了一会儿,他听着天边声响慢慢消了下去,他咬了咬牙,站起身来,一瘸一拐朝着寒潭洞的方向走去。檀心有些奇怪,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不是说不抛下秦衍的吗?你现在要抛下他跑啦?”
“我现在过去,救不了他。”
傅长陵语速极快,他拼命往前挪移,一面走一面道:“我得找到一个东西,同谢慎谈判,才能救回他,和谢慎硬碰硬,以我们两目前的情况,没有活路可言。”
“你打算找什么?”
檀心有些奇怪,傅长陵神色冷凝,他没有说话,因为他要找这个东西,他谁都不能说。
哪怕是前辈和檀心,他也无信任。
他走到寒潭洞中,直接跳入冰冷的潭水之中,然后盘腿坐在,闭上眼睛,将所有神识大开。
他用神识一路扫过整个万骨崖,将万骨崖中所有有关于阵法的灵气波动感知出来,他把这些波动一路绘制成线,慢慢的,一个阵法的图形,开始在他脑海中呈现出来。
其实从一开始进入万骨崖时,他就意识到,万骨崖其实是一个大阵法,而寒潭洞是这个阵法的阵眼,只是他并没有太细致去考虑过,这个大阵法到底是做什么用途。
等到后面八年,他开始逐步发现,其实万骨崖这个地方,语气说是一个特殊领域,更像一个牢笼,他将十万厉鬼关在这牢笼之中,让它与整个云泽彻底隔绝,云泽无法接触他们,他们也无法到达云泽。
这个设阵者,他害怕这些厉鬼出现在云泽,而为了彻底保证这个阵法不会因为厉鬼修为的增加而失效,当年这个设阵者使用的设置阵法的方法,很可能是和十万人签订了血契。
以血契建立的阵法,本身双方就是不平等的,那么设阵者若是想在阵法中留下一个彻底毁灭万骨崖的设置,那太容易了。
一个害怕着这些厉鬼回到云泽的修士,当年很难不留下这种彻底毁灭万骨崖的阵法设置,而这个设置,是傅长陵唯一能够把秦衍交换回来的筹码。
他不敢把这些告诉檀心和那位前辈,因为他不知道他们的立场,他不敢拿秦衍的命去赌。
傅长陵用神识一边一边反复感受着万骨崖灵气的走向,脑海中阵法缓慢成型。
就在他参悟阵法之时,秦衍第三道剑诀用完,他被狠狠震开冲撞到地面上,耳钉慢慢碎裂开去,秦衍喘息着开口,叫了一声:“师父。”
远处鸿蒙天宫外,江夜白猛地睁眼,随后就听秦衍低声道:“我在万骨崖,有事要办,你别来寻我,我会好好回来。”
“这是我的机遇,”秦衍咽下血水,躲开紧追而来的谢慎,艰难道,“我没事。”
说完之后,耳钉骤然碎裂。
江夜白愣愣坐在蒲团之上,好久后,他颤抖着抬手捻了法诀,他面前开始金色的星轨,他静静注视着运行的星轨,许久,终于才慢慢平复下去。
远处传来鸿蒙天宫夜里报时的撞钟声响,他站起身来,赤足走到窗边。
白鹤乘月鸣飞而过,他伸出手,掬了一缕月光。
但光是握不住的,若是握住了,那也只是幻象罢了。
第五十三章一年,十年,百年。终有一日,我能渡尽诸君。
月光传照千里,从鸿蒙天宫一路到万骨崖。
接近天明时分,上官明彦背着谢玉清攀上万骨崖的边缘,他整个人近乎力竭,一直在喘着粗气,可是在最后一瞬,他还是骤然爆发,背着谢玉清猛地往上一提,就扑到了地面上!
他扑到地面那一瞬间,整个人便已经失去了力气,他的手上不见一处完好,趴在地面上急促的呼吸着。
当他们穿透结界离开万骨崖那一瞬间,谢慎便感知到了,他猛地狂躁起来,身形瞬间暴涨,周边鬼魅朝着他身体里纷纷钻了进去,成了一条巨蛇盘旋而起,狂风呼啸而过,灵力化作刀刃从四方狂袭而来,谢慎再不留任何余地,狂吼着道:“你们毁了乐国!你去死!去死!”
秦衍见得谢慎来势,他神色反而平静下来,只道:“师姐已经出去了。”
“你还敢说?!”
谢慎光刃铺天盖地朝着秦衍而去,秦衍不躲不避,在那光刃面前冷漠抬眼:“你若还想救你十万百姓,就停手吧。”
听到这话,所有光刃顿时止住,风卷着尘沙往四处飘散开去,谢慎有些不可置信开口:“你说什么?”
“你们被人困在这里,”秦衍抬手按住流血的伤口,冷静道,“你强行留下师姐,无非就是想培养一个能帮你们打开万骨崖封印的人,让你们回到云泽。因为万骨崖灵气如今已经开始流逝,继续下去,困在这里的你们,没有一个能逃。”
“那你愿意帮我们云泽?”巨蛇眯起眼,吐着蛇形靠过来,秦衍摇了摇头,“我不能让你们去云泽。”
“那你在耍我?!”
谢慎大怒,地面顿时颤抖起来。秦衍没有半分惊慌,他注视着他,只道:“当年,那位封印你们的人,不是留了另一条路吗?”
“另一条路……”谢慎听到这话,他不由得大笑起来,“那一条路,就是一条绝路!他要我们放下,要我们能被人渡化,可你看清楚!”
谢慎蛇尾一甩,朝着周遭大喝:“这里是十万亡魂!是一国之怨!”顷刻之间,万鬼哭嚎,在一片鬼哭之间,谢慎质问开口,“谁来渡我们?!谁能渡我们?!”
“我来。”
青年清朗的声音响起,从容平稳,没有半分迟疑。
“你来?”谢慎嘲讽笑起来,“你知道我们经历过什么?你知道什么是我们的怨念?你知道要怎么渡我们吗?你说一句你来,你就能了?!”
“我能。”
秦衍再一次开口,他的声音很平,很稳,稳到让人似乎有一种错觉,他仿佛什么都知道,又仿佛什么都不知。
所有鬼魅都沉默下去,他们环绕在秦衍周边游走,谢慎静静看着他,秦衍扬起头来,注视着那双巨蛇的眼睛:“你们经历过的、怨恨的,我都知道。陛下,”他一撩衣摆,单膝跪了下去,“你们要的,是云泽欠你们的一份公道。而如今这份公道,我为云泽偿还。”
“你们当年失去了身躯,我还你们血肉。”
“你们当年经历过的痛苦,我愿同样再历一遍。”
“一年,十年,百年。终有一日,”秦衍慢慢抬起头来,看向高处俯视着自己的巨蛇,狂风卷着他的衣衫,他神色平静,“我能渡尽诸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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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长陵坐在寒潭洞里,他反复描绘着整个万骨崖的阵法,等彻底描绘出来后,他开始反推他所猜想那个设置隐藏在这阵法何处。
外面不知何时失去了动静,没有了声音,傅长陵心里有些发慌,可他克制住自己,怕自己乱了心神,只能吩咐檀心:“你出去看看什么情况。”
檀心应了一声,飘了出去。
傅长陵闭着眼睛,他沉浸在阵法之中,完全不问外界世事。前辈的声音响了起来,平和道:“你别害怕,谢慎不会杀他。”
傅长陵没有说话,女子继续道:“你师姐走了,秦衍就是谢慎唯一的希望。”
“谢慎到底想做什么?”
傅长陵声音干涩,前辈沉默了片刻,慢慢道:“你去问他,他会告诉你。”
傅长陵静默,前辈说秦衍没事,还是让他冷静了很多,过了一会儿后,檀心赶了回来,奶声奶气道:“我刚去问了,他们说谢慎把秦衍带走了,但应该是没事啦。”
听到这话,傅长陵才终于舒了口气,他不再多想,一心一意扑到解读阵法这件事上。
他闭着眼睛参悟阵法,这个阵法极为精妙,是大家手笔,如果那个人还活在当今世上,那必然是名动云泽的人物。傅长陵沉浸在阵法之中,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等他彻底参悟了阵法,再次睁开眼时,他看见檀心坐在火堆边上烤火,傅长陵愣了愣,随后忙道:“过去多长时间了?”
檀心“唔”了一声,扳着手指头数了数,随后道:“一个月啦。”
说着,他举了一只烤好的灵鼠递给傅长陵:“你要吃吗?今天外面下大雪啦。”
傅长陵没有说话,他急急起身,抓着檀心,就直接道:“别吃了,走。”
檀心得了这话,不乐意骂起来:“你急什么?!秦衍现在还好着呢,他要死了……”
“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