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我都不嫌弃你人老珠黄。”
“……你再说一遍?”
“我错了我不该乱用成语,好哥哥亲个嘴儿,亲了我绝对不嘴臭了行吧。”胡杨腆着脸凑上去咬了口银裴秋的脸,拿胡茬儿去蹭胡茬儿,“你不老,你就是岁月沉淀了,现在都是精华!”
胡杨感觉银裴秋当时僵了几秒,好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把他压进自己怀里:“闭嘴,让我搂会儿。”
“不行,我还有个特想问的东西。”
“说。”
“新欢旧爱你选哪个?”
银裴秋一听就来气:“你他妈?准备劈腿了?”
“你对自己有点儿自信行吗?”胡杨想到肖华,兀自叹了口气,“就是问问。”
可银裴秋似乎想到了陈桦,他挂上一抹苦笑:“我和陈桦没什么旧爱这种关系,你要是想听我情史,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没爱过什么人,他就是很明白我在说什么,我想表达什么东西,他看一个眼神儿就明白个七七八八。”银裴秋握紧胡杨的手,“周白陶和他是初恋,你别不信,是真的。”
那会儿银裴秋还不信周白陶真正喜欢过谁,但是眼神是骗不了人的。他第一回见陈桦为别人妥协的样子,陈桦也是第一个能从周白陶手上抢东西的人。但这两个人性格不合也是真的,爱得轰轰烈烈,恨得也深入骨髓。指着别人痛脚踩这一手周白陶玩儿得最溜,陈桦也爱搞鱼死网破这一出。
“他们……”
“别说他们了。”
胡杨摇摇头,反握银裴秋的手:“关咱俩啥事儿?我难不成还能把你举报进监狱?”
银裴秋沉默半晌,以一个吻封住了接下来的话。
第五十章
那晚上银裴秋做了个梦,他梦到自己回到了十二年前,带刚回国的周白陶参观自己一直想读的电影学校。他们在湖边儿遇上了给人拍短片儿的谢应,那时候谢应还没长到一米九,头发也没现在这么长。三个人一块儿慢慢走吧,走了一年多,遇上在长椅上看书的陈桦。
陈桦穿了件水色衬衫,抬起被阳光晒得粉红的眼皮对周白陶笑。周白陶便在两个人的注视下走了过去,陪陈桦读那本《疯癫与文明》。十年前,他们遇上了江行云,那时候这人还没现在这么世故,拽着肖华和李寄星走到哥几个面前:“这就是轻化工那校花儿!”
胡杨那句举报让银裴秋想起了一件往事,他蓦地从床上坐起身,看到胡杨留在床边的字条才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来:给你煎了面包片儿,我去找周哥挨骂了!
手机上十多个未接来电看得银裴秋头疼,他拨回去前叹了口气,多半是肖华又住院了:“校花儿,你注意身体,发布会不勉强。”
“来医院一趟。”那声音特别熟悉,银裴秋立刻就听出来是李寄星,“裴秋,我回来了,你直接到六院住院部7楼21床。”
银裴秋叼着面包片儿就匆匆跑出了门,他咽下最后一口的时候正好推开病房门。李寄星抱着手臂靠在窗边,神情严肃地翻看文件;肖华左手挂着点滴,双眼空洞地盯着天花板。这场景让银裴秋想起肖华刚出狱那会儿,他一睁眼就在病房内扫了一圈儿,视线却没落在任何一个人身上。
风铃声似乎将肖华从放空的状态里唤醒,他慢慢转过头望向银裴秋,开口的声音几近沙哑:“秋哥,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什么样?”银裴秋越来越不安,他来回打量李寄星和肖华,“你们复合了?行云呢?……这个事情不归我管,你们自己处理。”
李寄星摸出一包烟扔给银裴秋,摇头示意两个人出去聊。肖华却一把拽住李寄星的手,说什么也不松开:“别走,你别走。”
“好,那就在这里说。”李寄星轻轻揉开肖华的手指,在病床边捡了个地儿坐下,“八年前肖华被举报,进了监狱,这件事情你知道我就不问了。银裴秋,我就问一次,你知不知道是谁举报的?”
“不知道。”举报往往是匿名,尤其是边限题材更是讳莫如深,银裴秋皱着眉问,“那我问你,八年之间都是江行云在管肖华的事儿,你回来就挖墙脚你有良心吗?”
“他?他配吗?”
“那你配?十块三把你配几把?”
“你到底知不知道是谁!”
“我猜到了,周老师知道,没人告诉秋哥儿。”谢应把门一推,闪身进来顺手反锁,“校花儿,老李……”
“八年前,我刚到香港,就收到消息说内地在抓我了,”李寄星说得一字一顿,他从兜里掏出一盘光碟狠狠掼在地上,“拿着导演剪辑版的片子,说影射政治人物,我一去就没能回来,整整八年!好不容易我家里人把我接走,肖华跟我断了联络,我都不知道他被抓……你们怎么没有一个人告诉我啊?”
那几年好几十部片子都没能上映,举报之风似乎就是在那个时候窜起了苗头。他和肖华早在之前就是情人,李寄星误会肖华不愿意跟自己联络,赌气一走就是好些年。等终于有胆量接触国内的消息,他才知道肖华入了狱:“我要是早知道,我肯定回来……可后来我爸快死了,说什么也不让我回国。他头七一过……你知道我接了通什么电话吗?”
“韩小莹打电话给我们俩,”肖华把话接了过去,他惨笑着揉了揉眼睛,头痛到说不出完整的话,“她说,她说……当时……我……”
“当时是韩小莹发了疯,自己被禁拍,想要拉人共沉沦。”谢应咳了两声,躲开了银裴秋又惊又怒的视线,“陈桦写的遗书在周白陶那儿,他那会儿知道了也没说。校花儿,我不辩解什么,你当时如果知道真相你会不会自杀?你告诉我,哪怕是骗你,我觉得周白陶也想你活着。”
如果做个虚假的梦就能活下去,那谢应一辈子都不想醒过来。他颓然靠在墙上,抓抓后脑勺说:“周老师他,不怎么无缘无故地针对别人。我偶然听到过他俩打电话,猜了个八成,老李……我们都以为你出国结婚生子了。”
那时候谢应没得选择,他从来不敢主动去见肖华,就连那回肖华住院也只敢在门外看着,最后找个借口匆忙逃回去。他多少对肖华有点儿歉疚,但李寄星一直没消息,谢应心说这也没有办法,只能憋在心里头苦熬。眼见着肖华好不容易有了点儿活气儿,这下倒好,还跟江行云扯上关系了。
等肖华终于缓过气来,李寄星才压着怒火跟几个人解释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他先是接到了韩小莹的电话,处理完父亲的丧事就立马找人打听肖华的事情。那次的判决本来就是杀鸡儆猴,早在两年前就有人提出想帮肖华翻案,对于李寄星也不再追究。家里好不容易同意让李寄星回国,他这才赶到了医院。
这头肖华也接到了电话,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江行云:“你明明知道她要举报……你为什么不拦着她?你为什么还把导演剪辑版给她?!”
举报的是片子,不是编剧。但是抓不到导演,肖华就成了被杀的那只鸡。他无法想象自己枕边睡了这么多年的人隐瞒不报,也想不通江行云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到底是出于愧疚才来照顾自己,还是说一种病态的爱呢?
出狱之后江行云对肖华百般迁就,虽说两人偶有争吵,但总是江行云先道歉。听人说江行云为了给肖华减刑,没日没夜跑了好多局,这才从五年减到两年。可两年也足够长了,长到肖华分不清日夜,连睡觉都又轻又薄——微微有点儿声音便会惊醒,睁着眼度过一个个不眠的夜。
“韩小莹的老公是法官,”李寄星说出了重点,他冷笑一声,“江行云给了她导演剪辑版的片子。”
“……为什么?”银裴秋深吸了好几口气,“就因为他喜欢肖华?”
“因为他的片子,和我那部是同期上映啊。”李寄星笑着笑着,两滴眼泪就掉到了手背上,“他从来都没赢过我,你知道吗?无论是喜欢的人,还是做出来的作品,他出身好又怎么样?作品人品永远都是二流货色!抓了我,他就……哈哈!他都给肖华跪下去了!”
演员和导演都需要天赋,出身并不能决定你能否成为一个好导演。江行云从大学开始就眼高于顶,可随时都被李寄星压一头,偶尔银裴秋还上来窜一窜,心里怎么都会有点儿不平衡。或许是那一瞬间的鬼迷心窍,胜负欲战胜了良心,他把李寄星给他的带子拿给了韩小莹。但造成的后果让他后悔了一辈子——李寄星没有入狱,反倒是肖华进去蹲了两年。
这三个人以前是朋友,走哪儿都是三人行,到最后只剩下了肖华和江行云。
“我几乎,都要爱上他了。”肖华靠在枕头上,眼神定定地看向窗外,“哪怕他不去拍好电影,哪怕他为了投资搞空降,我都没说什么……我以为他对我好是没有理由的爱,你知道吗?我以为,不过就是,我以为。”
他们相爱的基础在于不离不弃,可是这惨剧的发生居然由江行云一手造成。
银裴秋几乎要喘不过气,他狠狠掐着自己的虎口,胸口那颗心脏几乎要不安到从嘴里蹦出来。谢应摇了摇头,抬眼看着李寄星:“拍摄结束之后的事儿?她到底要干什么?”
遗憾?忏悔?悔过十年都不如当初做的好一点儿。谢应正想说点儿什么,手机就来了通电话:“周老师?我正在校花儿病房,聊当年举报的事儿……行,我开公放。”
周白陶那头似乎有点嘈杂,银裴秋听到有救护车的声音:“你出车祸了?”
“几天不见你咒人有一套啊?”周白陶握紧手机,冲走来的警察点点头,“首先,我恭喜在座各位主创,你们省了一大笔宣发费,至少一千五百万吧。”
警察闻言不满地瞪了周白陶一眼,他却毫不在意地笑了:“你说热搜想个什么好呢?复出女演员自杀?遗作?可真有噱头。”
周白陶拿出另一个手机看了眼社会新闻,果然有记者发了通稿,他望了眼北京这终日阴沉沉的天,苦笑着说:“韩小莹拿丝袜把自己吊死在家里的水龙头上了。她提前找记者聊过,我才刚报警,那边儿就已经发新闻了。”
人已经死了十多天,可是丈夫在外面搞外遇,一直没有回家。今天胡杨试录电影片尾曲,韩小莹家正好在录音室回公司那条路上,他先前也收到了韩小莹说作客聊聊的短信,这才想着要登门拜访。但无论胡杨打几通电话,那边儿都无人接听,周白陶站在楼下就报了警,他有预感这事情不能善终,可没想到推门就被苍蝇糊了脸。
细丝袜把腐烂的尸体脖子勒到只剩一层肉皮儿挂着,女人身上隐约可见大片的尸斑,脚边还放了个相框,里面是《大风场》杀青时照的合影。周白陶回头看向在救护车边上发愣的胡杨,翻了个白眼把满是谩骂的电话挂断,走上前踹了胡杨一脚:“说不定银裴秋能把房子赎回来呢,哼,你沮丧什么?”
“我不明白,就为什么……非要死?”胡杨哽咽着在笔录上签了字,“你就不难过?”
“我从来都不难过。”周白陶点了根烟,脱下自己的西装罩在胡杨头上,“她自己的选择,我干嘛替她难过?死了不是更轻松?你别被拍到,这算负面新闻了。”
“你眼里……就只是这样?”
“那还要怎么样?掉几滴眼泪感怀过去?”
“你们不是朋友?!”
“……胡杨,我没有朋友。”
“她这是在帮秋哥的忙吗?”胡杨哭红了眼睛,他不再去管周白陶的无情,只是埋头苦笑,“要做到这……”
“放你妈的狗屁。”周白陶冷笑,“帮忙?以后别人提起这部电影,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女主演自杀,她成全她自己,关银裴秋什么事?”他看了眼手表,“我让罗清华来接你,警局的事情我去处理。”
坐到保姆车里的时候胡杨眼里还是会出现韩小莹的样子,他甚至能感觉到那种深刻的绝望。罗清华不敢多说话,只是揭了胡杨头上的衣服搁到一边儿。她默默递给胡杨几张纸,安抚性地拍拍他的肩膀:“老板,你好好休息一下……周哥衣服我去还吧。”
“给我吧,我一会儿扔他办公桌上。”胡杨不敢闭上眼睛,他抓起衣服想要蒙住脑门儿,没想到一个急刹,周白陶的钱夹就那么掉了出来。
皲裂的旧皮夹和这件新西装完全不搭,而摔开的皮夹里掉了张照片出来——这只是一堆树干,看起来像是生了蕈菌的白树皮。罗清华弯腰捡起那张照片,胡杨这才看清好像是翻拍的油画:“什么画啊?给他塞回去吧。”
“是列维坦的《白桦林》。”
第五十一章
正如周白陶所说,发布会当天,记者的提问全集中在了韩小莹自杀事件。营销号似乎串通一气,净发些追悼稿,更有大V出来表示说这是一个好演员的陨落。她的死并未在众人心中激起多大水花,但文艺圈有个尿性——只要你死了,你的作品就会因为死亡,带上一种独特的价值。
没有人关心这部即将上映的电影表达了什么,反倒是有一群人开始挖掘主演、导演和编剧之间的关系。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又被挖出来重提,九年前被禁播的电影也频频走上私人点映会的屏幕。
人们似乎想从微博的只言片语里发掘所谓的“真正死因”,更有甚者在豆瓣上写推理贴,从婚姻失意写到养小鬼、下降头,一切都显得那么怪诞,题目也很有噱头:“那部电影是不是被人诅咒了?”
但热度随着尸体的冰凉逐渐散去,还不到一周,关于死亡的讨论就已近乎停止。粉丝更在意胡杨和廖风亭的CP,连韩小莹的葬礼都在隐秘的角落成为了磕糖的证据。胡杨抱着一束白色百合从车内走下来,从停车场到灵柩的距离堵满了人——无非是小报记者和一些粉丝,有人甚至还喊着胡杨和廖风亭的名字。
绵绵细雨中的黑伞挤开人群,最终停在殡仪馆门口。胡杨给家属递去一个分量不轻的白包,走到棺椁旁献上了那束含苞待放的花。闪光灯如同闪电,一下一下地晃着眼睛,胡杨背过身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深吸一口气低声说:“做个好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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