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遗憾还是感慨,他不自觉地红了眼,无声地抓住胡杨的肩膀轻轻按了按:“感情戏多去找廖风亭,站位、姿势去找陈铎,咳。不要看不起模特出身的演员,他对概念的理解其实很不错……台词功力需要多练,哦对了,金柳月和你的对手戏在后天,多准备一下。”
“好!谢谢您嘞!”
“快去吃饭吧,别饿着了。”
终日悲伤的人就像是沼泽,靠近肖华的时候,胡杨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情绪的下沉。那种眼波中流转的感染力,逐字逐句之间的轻缓里都涵盖着难以言喻的神伤。操劳会早衰,这点在肖华身上体现得特别明显——才三十多岁的年纪,两鬓已经有了些微白痕。
罗清华前脚刚到宾馆,后脚就看到胡杨正拿着自己网购的染发膏往头上抹。她忙不迭往房间里冲,廖风亭见势不对就要叫保安:“天了噜,好好读书,私生不好哦,快出去。”
胡杨噗地一笑,染发膏一块儿就抹到了眉毛上:“哎哟!好痛!哥哥哥,别拦她,五道口……不是,清华姐是我助理!”
前几天陈铎的私生就找到了宾馆,现在人人草木皆兵。罗清华本来就不放心,她进来就扯了胡杨的手套,问清楚胡杨有没有跟妆发沟通过才上手帮他挑染。她先从包里拿出几袋小零食递给廖风亭,又给两人倒上水,这才搬了张凳子把胡杨拽到卫生间去:“老板你坐这里,我给你弄。”
“本可人儿也想要好助理。”廖风亭递了把梳子过去,靠在卫生间门框上夹着薯片慢慢嚼,“漂色膏不要抹匀,花白的效果就是不均匀哦。年轻人啊,就是精力捯饬自己。”
“谢谢,前几天不是没说染你头发吗?”罗清华看镜子里胡杨疼得龇牙咧嘴,手上动作又放轻了点儿,她梳着胡杨鬓角的头发,表情有些难以捉摸,“我看书里面也没有写莫承锦两鬓斑白?”
胡杨咧嘴争辩:“肖老师说要演出剧本里暗含的东西啊?这不是心思多的人死得快……我就想着熬熬夜,染个头嘛,我心这么大肯定没办法一夜早衰咯。”
比他年纪大的两个人像是被插了一刀,好一会儿廖风亭才开口说:“没必要啦,我们都是配角诶。”
“也不一定要当那个C……不,男主角嘛。”胡杨刚想歪头就被罗清华掰了回去,“五道口我脖子要断了!”他咳了好几声才笑着说,“男团里边儿我一直都是镶边儿,但是做好自己该做的不是理所应当吗?谁说陪衬不能好看了,我要是绿叶,也是嫩得能掐出水,绿得跟翡翠似的好叶子!”
听了这话,廖风亭收起脸上戏谑的笑意,只是垂着眼低声笑。所有艺术工作者都需要天分,如果加以百分百的努力和机遇,成名指日可待。他抬眼看着小个子姑娘和胡杨嬉笑打闹,就着镜子看了眼自己眼角长出的细纹,不由得叹了口气。
有些人熬了半辈子,等不来一个看得上眼的好机会,胡杨到底是好运,他笑着过去拍了拍胡杨的肩膀:“那我就舍命陪姐妹熬夜噜,打游戏呀。”
“不用!”胡杨大手一挥,掏出手机指了指微信界面,“嘿嘿,我有人陪。”
“惹!有1了不起呀!”
“……老板你收敛一点!”
“我好想他啊,五道口。”胡杨看着镜中罗清华的脸,小声问,“你说他每天晚上两三点睡,会不会早死啊?”
“你直接问他吧老板,”罗清华手一抖,“多半是被你气死的。”
第三十九章
神农架,《荒野的呼吸》片场完美收工。一行人拥簇着程迁去吃最后一顿野味,剪辑室里只剩下银裴秋和冯懋这两个不合群的正拿着电脑看片子。粉毛剪辑上回跟银裴秋吵了架,这次倒像是全无芥蒂,坐在银裴秋边上指指点点:“你看看这,哎,往回倒点儿,我觉得这一截儿不错,可以后期哥整个花字。”
正当两人又要因为意见不合吵上,财务不由分说就推门进来:“分账了!打你农行卡还是建行卡?哦,银导也在啊。”
“农行卡!这次我提多少?”冯懋一听到钱就两眼冒金光,“你别说小几千,多给点儿嘛!”
“你这回有一万多的提成,加上底薪还不错啦。”财务眼神儿全集中在银裴秋身上了,她别了别头发问,“银导呢?您什么卡?”
“别说话。”
“……”
“他建行卡,建行卡!”冯懋小声啐了一口,“建人就是建行呗……姐姐,他多少啊?”
财务白眼一翻,小声附耳说:“大头呢,除了程导和几个大咖,就银导最多了,少说也这个数。”她伸手比了个三,“十万呢。”
“也太少了吧。”
“不都是这行情吗?哎呀你别说了,工作吧。”
“多给点儿啊打发谁啊!”
“冯懋,闭嘴。”银裴秋没心思计较钱的事儿,“我标了四个镜头,好好接一下。”
“工作工作,你就他妈知道工作。”
“……”
“没钱吃饭了你!”
银裴秋瞪了她一眼,顺手把自己手机扔给冯懋:“我有钱,拿我手机点个外卖,清淡点。”
“得嘞,我要吃鲍鱼捞饭。”冯懋叹了口气,认命点起了外卖,“程迁那死老头至少分了百万吧,你怎么就十万级,也忒少了。”
“我不在乎。”银裴秋听她碎碎念也看不下去了,他拿过自己手机点了份宫保鸡丁盖饭,想了想加了个准时宝,“我本来就不缺那点儿钱。”
“艺术家,甘拜下风。”
“帮我订张机票,三星蓝屏了。”
“……行吧。”
冯懋记得刚认识银裴秋那会儿自己就挺不客气的,以为是哪家来的导二代,一身上下冒金光还非主流。结果熟了之后发现这人脾气虽然臭,但是工作起来比其他导演讲究那不是一点儿半点儿——活脱脱一苦力老牛,任劳任怨不说,还不图多分点钱。京圈儿里忍得下银裴秋这种脾气的都愿意给他活儿干,谁知道这人就挑了个吃力不讨好的综艺节目。
“去哪儿啊?”她叼上一根烟,打开APP搜机票,“头等舱?”
“经济舱,去汕头。”
“啊?你不是有钱吗?”
“我不能省钱?”
“行行行,您说的都对。”冯懋没话说了,她看了眼银裴秋手上那包17块的软装万宝路,想到什么似的,突然促狭一笑,“哟,你这消费降级啊银导?有什么好事儿?要给小情人在广东买房也不至于这样啊?”
衣服也没见银裴秋新去订两件,手机掉了也不换新的,就拿以前旧的用。冯懋看了眼银裴秋浏览的网站,一看差点儿吓一跳:“还真要买房啊?你那长安一号的大别野住的好好的……搞啥换呐?”
“滚你妈的,闭嘴!”银裴秋啪地合上电脑,没好气地看了眼冯懋手机,“定好没有?”
“好了好了,红眼航班最便宜,春秋航空没有飞机餐,今晚走明早到。”
“行。”
窄,吵,还脏。位置靠后没分到毯子不说,隔壁抱小孩儿的妇女还在银裴秋的行李包上踩了个灰扑扑的脚印儿。他只得塞上耳机,整个人连后颈皮都毛躁躁的。银裴秋左右环顾没什么人看向他这里,这才拿起手机一条一条地重听胡杨发的语音。
那小孩儿见识是真的少,跟剧组跑趟山东就说饼卷大葱好吃,一个多月了跟剧组从北跑到南,前两天还说吃到了鳗鱼盖饭,笑得跟个智障一样。自从自己给胡杨打了个青蛙的比喻,这人每晚睡之前就要呱呱几声。银裴秋又是好笑又想骂,他侧过脸嗤了一声,低头看到包上的脚印,脸又冷了下来。
所以自己是发哪门子的疯,要来探胡杨的班?不仅挤得要死,还得自己租个车往汕尾开,江行云听说银裴秋要来还好一顿笑,银裴秋一提到肖华,这人当时就收了话:“我理解我理解,不过你遮严实点儿,我们剧组老被脑残粉找到。”
先是陈铎被半夜敲门,后是舒明池被粉丝堵在消防通道。剧还没拍完,粉丝偷拍的片场照要压下来就花了不少钱。胡杨前几天也遭了一出,他和罗清华刚出片场门儿,几个小姑娘就不知道从哪儿钻到胡杨面前,保镖拦住了还把礼物朝胡杨扔过去,额头砸了好大一个包。
“唉,还好有个刘海给我挡着。”他倒了点儿正红花油在脑门儿上揉,那味道熏得罗清华直眯眼。胡杨没让罗清华发通稿,这种东西多少还是带点儿负面:“小伤,小伤,没多大事儿,你别这么看着我呀,不害臊!”
“哎,廖哥走了怪寂寞的。”群演一地儿一换,廖风亭戏份杀青也不多留了,偌大一片场里胡杨说得上话的就只剩下助理罗清华。这戏拍了快两个多月,跟他对手戏最多的就是那个小花金柳月,可是不知道为啥,胡杨跟这人就是好不起来:“五道口,下午的戏拍绿幕?”
“你问三遍了。”罗清华抢了胡杨的小马扎,给他搬了个塑料凳子坐在休息室,“绿幕你也拍了好几场了,还是不习惯?”
“费脑子。”胡杨指了指自己的头,“这儿本来就没多少水,干了。”
特效是做上去的,演员自己个儿可看不见。金柳月那角色用的东西叫月灯,道具就是个纸糊的小白灯笼。每每说到这月灯要升空啊,周围冒黑气儿啊,就得上个绿幕补个特效。他第一回都傻眼了,一个透明绳儿挂着白灯笼到处飞,这不是闹鬼吗?
“你还好,不用戴美瞳。”陈铎走到胡杨右侧坐在软椅上,让助理拿着润眼液往眼睛里滴。他那角色到最后眼睛变成了幽绿的兽瞳,一拍就是好几个小时,眼睛疼得要命,“嘶,哦对了,你……不是和那小孩儿一个团的么?怎么没见你们一起玩儿?”
哪壶不开提哪壶,参演的都知道舒明池是个空降,谁都不提他和胡杨的事儿,就陈铎喜欢嚼这些。这人笑得嘲讽,眼神往舒明池待的角落一瞟,声音不大不小,那边刚好能听见:“我本来还挺期待跟你对戏的,你们都是一个团的,怎么还……唉,说多了。”
“他挺适合的。”胡杨笑得有点干,手还不停地揉头上那个包块,“哎哟,那小姑娘手真狠啊,买个香水怎么还往我脑袋上丢。”
金柳月这会儿也下戏了,她走进门就听到陈铎编排别人,脸上假笑着接话:“大模,没想到你还追过星?”
“柳月说的是什么话?”
“不然你怎么知道他们一个团,还期待对戏?追得挺深入啊,饭圈十级?”
“……说笑了说笑了。”
比起陈铎、胡杨这种半路出家的,金柳月门槛就比他们高了一级——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高材生,第一部戏虽然作配,那也是当红大花的配。眼下这第二部也是精良制作,重要女角儿就她一个,平时也没少被夸,心气儿自然比陈铎高了不少。
听人说陈铎拍戏期间就在勾搭这姑娘,不过使劲浑身解数,金柳月还是不为所动。她今天的戏服是一身浅灰长裙,坐下以后还理了理裙摆。胡杨暗叹一声精致,不料金柳月却看了他一眼,秀眉轻挑:“演得好谁管你怎么进来的,对吧?”
舒明池演得好吗?胡杨也不好接金柳月的话。几个主演里就舒明池挨骂最多,说是江行云要求高吧那也不是,无论怎么骂,好像舒明池也过不去演技上的坎儿。金柳月这话明撑暗骂,胡杨接也不是,不接又默认了,只好笑着岔开话题:“姐看什么呢?娱乐新闻?”
“没有,熟人告诉我一点儿消息,好像是有新戏想让我做个准备。”金柳月生的漂亮,低头笑的时候像是刮了阵带水的春风。她少有跟胡杨说那么多的时候,可看着手上的东西,眼睛里居然带了点儿柔,“我很喜欢他的作品,选这部剧也是跟他有点渊源……真好,他要拍电影了。”
那种感觉不像是喜欢作品,倒像是喜欢导演本人。胡杨跟找到同类似的,自己也笑开了:“害!那祝你试戏成功!我喜欢的导演好像在写剧本儿,他们那种艺术家,磨几年磨个本子出来,可不得好吗?”
金柳月略有点惊讶:“没想到你也关注这些,真的下决心要当演员吗?”
“嗯,在努力了。”胡杨点点头,心想这人还挺好说话的,“演员跟导演关系很密切吧,说不定能多懂他一点儿。”
“我见过他,还是不懂。”金柳月好像意识到自己说多了,找了个借口就走了出去。
胡杨松了口气,拿着台词仔细在脑海里构思场景。还不到半分钟,场记小妹就跑进来贴着胡杨说了几句悄悄话:“江导让胡杨老师下午的戏一定要好好拍,不能出一点儿错。”
他心里倒是没觉得下午的戏有多难,只要不是很强烈的爱情戏,胡杨自认为都能应付。他疑惑地点点头,又拿起本子细细拆了两遍。这就是他试镜时演的那一幕,莫承锦终于显山露水,岳望舒不可置信,两人爆发出激烈的争斗。
人工降雨机已经就位,小白灯笼高高挂着,风一吹就晃两晃。肖华突然出现在片场胡杨已经见惯不惊,他淡笑着跟肖华打了声招呼,自己躲到一边尝试进入角色。他掏出一个小镜子,看着自己化了苍老妆容的脸小声说:“我是莫承锦,我是莫承锦,我是死了老婆的鳏夫,死了老公的寡妇。”
站到绿布中间的时候几个演员都笑了次场,没特效几个人就跟傻逼似的杵着,绿幕映得皮肤白的脸上都有点绿油油。金柳月喊出“让我来制裁你”那句话,自己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了,陈铎在一边儿憋笑好久,最后还是破了功,就连苦着脸的舒明池都有了点儿活气儿。胡杨笑了半晌才发现江行云黑着脸找肖华改台词了,没一会儿这人就大声吼道:“金柳月,说不下去你就自由发挥!”
自由发挥,四个字说起来简单,几个演员脸色变了又变。第一个说话的发挥了,那第二个哪儿还能跟着台本说呢?金柳月见胡杨苦了脸,自己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试试吧。”
gu903();“本来也难,我也试试。”胡杨摆摆手,“你就是要拿菜刀砍我,我也得试试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