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树苗?”他连潘雨樱走到身边都没发觉,这姑娘换了身短打,伸出手对胡杨说,“陪我走走?”
下了那么大的雨,也没影响到天边那轮悬着的圆月。胡杨和潘雨樱一前一后走在沙滩边上,他没注意到潘雨樱刻意踩着自己的脚印,每次一合上皱着眼睛偷笑。他俩也没注意到背后远处摄像机的红光,单纯享受这片刻宁静的时光。等走到防波堤边上,潘雨樱才坐下来说走不动了:“晚风吹拂澎湖湾,白浪逐沙滩……你也唱啊?”
胡杨捡了个地方坐下,马上又站起来让潘雨樱坐过去:“挪挪,一会儿屁股湿了。”
“你说话不能……哼,算咯,好啊。”潘雨樱攀着胡杨的手臂坐过去,“给我唱首歌吧,我一直都在给别人唱歌,还没有人为我唱过歌。”
“付钱吗?”胡杨大笑着朝后仰,“哎哟那顿饭吃得我……四川话怎么骂人来着?”
“鬼火冒!”
“操他奶奶个腿老子鬼火冒!”
“……四川人不操奶奶的腿。”
“狗日的鬼火冒!”
“对头!”
胡杨低头看着脚上拖鞋,也不说唱不唱:“姐,你想过转型吗?”
“国内的idol必须转型的,因为没有舞台啊。”潘雨樱摸了包烟出来,左右瞟了两眼,又塞回兜里,“吃了出道那一次的红利,相当于拿个敲门砖,有了粉丝之后上剧容易很多,流量时代是这个样子的……你在担心这件事?”
“说不上吧,最后还得听公司安排。”
“那也是,毕竟咱们都不自由。”
这话题一出来,原先还挺不错的气氛一瞬间拧住了。胡杨见潘雨樱不说话,自己看了看海边儿,颇为小声地哼起了歌:“Длячегоиплывут.облакаидутдожди.(为何云层流动天空下雨)”
“Vitas?你很喜欢俄语歌?”
“……你听得出来?”
“嗯,专门去听了一些。”
“专门去听”和“本来就喜欢”这区别,智障都能分辨出来。胡杨僵硬地歪过脖子,潘雨樱还是红着脸低下头,装作在数礁石上生长的藤壶。风吹得极轻,只能撩起几缕棕色的发丝,小姑娘摆动的双脚上甚至还能看到当时登山留下的伤痕。胡杨拿过潘雨樱藏在身后的烟,沉默地撕开了卷烟纸,抓起掌心的烟草往嘴里塞:“那什么,我有个事儿想跟你说,行吗?”
“啊?”潘雨樱头埋得更低,“你说……家里的事?还是其他的?”
胡杨耸耸肩傻笑,一看就是装的:“我这人,也没读过什么书,挺不学无术的,”他撑住海堤一跳,蹲在了石头上,不敢去看潘雨樱的眼神,“我是个基佬,想跟你出柜来着。”
两人之间只剩下浪花拍岸的声音,半晌潘雨樱的声音才从胡杨背后响起:“我喜欢你。”
“不是!诶!姑奶奶!”胡杨他妈气得直跳,他登时转过身,没料到潘雨樱那眼泪跟珠子似的向下掉,狠话跑嘴边儿一句都发不出去了,“姐!好姑娘!我说到这份儿上了,你就不能捡台阶儿往下走?干哈啊?我……我就个欠儿蹬虎哨子,你先别哭啊你这弄啥我没咒念了,你别哭啊!”
“那你是骗我的?”
“没有,我是真的钙。比新盖中钙还钙!”
“……”
“我还以为你喜欢我呢,特别喜欢那种。”潘雨樱抬手抹了把眼泪,一巴掌呼在胡杨手臂上,“你个憨批!青钩子瓜麻批!瘟桑二百五!老子锤死你个智障狗东西!过来挨打,跑你妈啊!”
“妈呀我不跑真等你打死我啊!”
“给老子站到!”
不轻不重,小姑娘手劲儿能有多大。胡杨停在沙滩上让潘雨樱揍了一顿,好一会儿才捂住后腰退到一边儿:“你解气没啊?”他伸过一条胳臂,“不打啦?”
“嗯,也没意思。”潘雨樱无力地笑了笑,“真不喜欢我啊?”
“我一直也没琢磨透喜欢到底是什么感觉。”胡杨拉起潘雨樱往回走,“我打小就没喜欢过别人,也不是那种为了一个人就要死要活的性格……嘿,怎么给你说起这个来了?”
“那我问你个问题吧。”潘雨樱松开胡杨的手,“合作结束之后,你有没有想过我?你回去睡觉,第一次醒过来想起的是谁?”
“罗莎。”
“那是……谁?”
“我养母啊。”
“……闭嘴吧你!”
遭了潘雨樱这一出,胡杨裹被子里睁眼到半夜都没睡着。他回想自己和潘雨樱也没做什么,甚至没上床。人家是先说喜欢,自己倒好,直冲冲就咬上了银裴秋的嘴。胡杨伸手压了压自己的嘴唇,到底还是模仿不出两个人接吻的感觉。他说不清自己对银裴秋什么感觉,确实是常常梦到,见不着面就会去找,但是,好像也没那种非他不可的感觉。
就像idol这个职业对于胡杨来说,那也不是必须做这项不可。一开始周白陶说要转型,自己心里第一次权衡的是钱,其次才是什么梦想啊之类的破玩意儿。他寻思自己可能是读书真的太少,找不出什么旖旎词汇,也描述不出那种感觉,但一闭上眼睛,银裴秋还在自己面前剥虾。
分别的时候潘雨樱说:“你要是有喜欢的人,我就不喜欢你了。还有……别随便跟人说你是个Gay,要是被人知道了,你的职业生涯基本上就完蛋了。”
“我知道。”胡杨翻个身,爬起来拿出手机不停打字,嘴上默念着我知道。
睡得不安稳的银裴秋被手机提示铃声惊醒,他狠狠擂了把床板才爬起来抓手机。外头天都要亮了,谢应搂着枕头直蹭,嘴里还念叨着周老师。银裴秋捏着手机半晌没说话,翻了包烟出来一根接一根地抽。
而另一头孙音桥也被潘雨樱的抽噎声惊醒,她接了杯水走到小姑娘身边:“……还恶心着呢?我找点儿海盐给你搓搓手?”
“没有。”她藏起手机,接过水喝了一口,“这种我见多了,我不怕的。韩国那公司没少让我参加这种场合,摸摸手算什么……姐姐你别笑话我,咱们都是一样的。”
“大清早你抽什么烟啊?当心肺癌直接暴毙好吧?”谢应从床上爬起来,大开窗户透气,“秋哥儿!银大导演!回个魂儿啊操你妈的!喂……谁死了?你怎么回事儿啊?白包我给你一千合适吗?”
“你妈死了。”银裴秋看着手机屏幕上那12%的电,单手揉了揉太阳穴,“‘想不想当我上扇儿’是什么意思?”
“嗷,东北话,用来炫耀的。”谢应灌了口茶,“男情人吧,你是谁上扇儿?……我操。”
“……我操他妈。”
第二十九章
因为这次胡杨的组说白了是个陪衬,他还没晃过神儿,人就已经飞回了北京的家里。周白陶正考虑帮胡杨转型,破天荒没给他安排多少工作。两组导演也不是说换就能换,最后变成了程迁拍完赶海,再指导动植物保护专题。所以这人来人往的北京城里,只多了他这个没收到回复的小胡杨树。
回北京这几天胡杨饭吃得香,觉也睡得好,但就是手机坏了——它一直没接收到银裴秋的回复。他抄了把叉子在手上转,先是看了几眼自己逐渐增长的粉丝量,又回到微信界面再确认一遍:没有,还是没有。胡杨一拍脑袋,这罗清华不是学心理学的吗?他不管现在已经凌晨一点的事实,冲到1741面前就直敲门:“五道口!帮帮忙!”
“老板,加钱吗?”罗清华顶着黑眼圈坐在胡杨餐桌边,“我一小时加班费你至少给我50。”
胡杨抽了三张红票子,豪气往桌上一拍:“包夜!”
罗清华撇嘴抽了一张走:“给尊贵的VIP客户打个骨折,说吧老板,什么事需要我这个万能助手?”
“那什么,要是有个人一直不回你消息,在心理学上怎么说啊?”
“不用心理学。”
“啊?”
“要么是很忙,要么就不想回,就这么简单。”
胡杨听罢就要去抢钱:“江湖骗子的嘴,我操你奶奶个腿!”
“你说得这么玄乎我是算命的吗?”罗清华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拉开领子就把三张票子塞进了胸罩里,“这么有空你不如看看周哥发给我的方案啊!他为什么不发给你?还让我看了给你讲?”
“奶奶!我文化程度低,得有个人给我捋捋。”
“要是智障可以申请残疾,我看老板你是甲级。”
“对对对对!……哎,也没那么夸张吧?”
但这事儿胡杨也不能全盘倒豆子似的往外说,他认识罗清华的时间太短,也不知道说这些好不好。他抓耳挠腮想了好半天,心里又是想银裴秋说的什么感情经历,又把谢应飙车那晚的话吐出来嚼了一遍,好一会儿才抓住关键点:“啧!我抓到关键点了!诶,五道口,你说……要是以前一个特别懂你的人没了,你是不是很难投入下一段儿恋爱了?”
“要说分手吧,有个篮板效应,俗话说拜拜就拜拜,飞速投入下一个更乖。”罗清华老神在在地嗑瓜子,顺手捞过餐桌上的蜡烛啪地一点,“但是百分之九十都会失败。所以中间间隔长一点,不轻易投入,我觉得成功率会高一些。不过呢,如果和她前任很像,自己又受过伤,大概会PTSD吧。”
“什么PD?”
“创伤后应激障碍。”
“哎呀听不懂算了算了,”胡杨打开之前浏览的网页,里面对陈桦的介绍都特别官方,不过就是一张皮,“不像啊,长得都不是一卦。”
标准idol脸和演员脸之间有壁,胡杨可能就在那中缝儿里夹着,但陈桦那张脸真真儿算是电影脸:山是眉峰聚,水是眼波横。照片里的陈桦梳着三七分,左耳边上有颗血红色的肉痣,这倒好,白月光朱砂痣占全了。胡杨看过陈桦参演的电视剧,电影却只看过银裴秋拍的那一部,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银裴秋那部电影的男主角就是陈桦本人——易碎又疯狂,执迷不悟的戏痴。
“我像个疯子吗?”
“……老板,你搞了个寡妇?”
“哎哟你去你是鬼吗?”
罗清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胡杨的旁边,她默默退到一边,指着手机屏幕说:“他是Gay,不是前女友吧?”
胡杨抱着手机缩在板凳上:“前男友……不是,你什么表情?”
罗清华鼻子眉毛都快皱一块儿去了,她咬住下嘴唇,眉头肌肉死命地抽:“你你你……啊,哎,哎!”
只见这姑娘掏出自己手机玩命似的翻,没多久就弹了个页面:“老板,你看这个,欧美国家,包括我国都已经把同性恋划出了心理疾病和精神疾病的范围!你年纪还小,不要因为看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就觉得这是个疾病需要找我这种专业人士来做心理干预,也不要听信别人的去搞什么电击,这不是病,你相信我。”
“真的啊?”胡杨白眼一翻,忽然觉得鼻头有点儿酸,“那挺好,不过我没说这个。”
没等他解释清楚,下一个忽略时间的人就把电话打进来了。胡杨看也没看,接起电话就喊了声银导,那头的人半晌没说话,咳了两声才搭腔:“对不起啊,不是秋哥儿。白陶给我的是这个号码……你是胡杨吧?”
俗话说的好,天上不会掉馅饼,如果掉了,绝对也不会只掉一个。出门之前罗清华还准备给胡杨的嘴唇上点儿颜色,结果这人笑着把自己嘴皮一撕,行,口红也省了。他坐在这高档咖啡厅的单间里,脚下踩那毯子的触感就跟银裴秋家里差不多——一种人民币的柔软。眼前这个人长得跟块儿玻璃似的,胡杨已经够白了,这人完全白的发透,手指还跟白骨爪似的瘦。
“初次见面,虽然电话里介绍过了……我叫肖华,是个编剧。”男人的声音很轻,说不了两句话就得咳一声。胡杨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弱柳扶风,病如西子还胜三分,肖华说话稍微大声点儿胡杨都怕他咳血。这人拿起柠檬水,跟小鸡咂水似的嘬了口才笑着看向胡杨:“听秋哥儿说,你讲话有些冒失,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啊?”
“你是那个肖华?电话里边儿我还以为重名……”
“哪一个?坐过牢那个?”
“那个啊!银导的处女作!还有《逝水东流》、《乱竹》、《定风波》,你是那个肖华……妈呀我先擦擦手,你能跟我握个手吗哥哥?”
吃过牢饭,但下笔每个本子都是好东西。胡杨记得圈内对这个人的评价,说是只要请得动肖华去改本子,原作马粪都能给你当肥料,种出一片金子花。他激动得难以自制,起身给肖华续水,又连忙扯起桌布擦了擦手,这才握住肖华那只手轻轻捏了下就撒开:“您这大佛……搁这儿,见我干啥?不是,蓬荜生辉,也不是,就是,太荣幸了老师!”
文盲一见到真正的文化人,就像老百姓见红军,那俩眼睛亮得跟灯泡似的,照得肖华眼尾都有点儿红了:“东北人?谢应是漠河人,你来自哪里?”
“哈尔滨。”
“你不是很冰啊。”
gu903();“内心火热,内心,特别火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