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外公与阿娘说话,她看起来都很紧张,而且会故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眼神固定在一个位置,不停吃东西。
一见阿娘对外公并不热情,才又渐渐放松下来。
即便是后娘,也不应该是这种反应啊?
何况阿娘这么长时间没有回去,早已经影响不到她在郑家的地位了,她怕什么?
没错,就是怕。
而且怕得很明显,以至于蜚蜚和阿柔都能看出来。
晚饭后,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阿娘带着兄妹几个和几箱子见面礼先行回家。
二哥兴致勃勃地跟外公去书房挑书,阿爹在大周氏地唠叨之下,决定留下来算算周大的账。
顾瑾城因为有事找外公,也说要再等一会儿。
路上的时候,姐妹俩把自己的发现和阿娘简单说了,阿娘无奈地摇摇头:“我也发现了,但想着,她只在沬州待十几天,不妨事,便没放在心上。”
“小周氏眼下也没工夫动那些歪心思,我还是,能清净几天是几天。”阿娘说道。
这几天的确发生了很多事情,见阿娘面露疲态,姐妹俩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只暗暗留了个心眼儿。
毕竟,大周氏那么疼小周氏,眼下她落得这么惨的境地,大周氏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而且,她早年对阿娘做了什么,大周氏显然一清二楚,而就光从小周氏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一点来看,大周氏应当也没少从中出力。
外公也说过,他年轻时一心为政,对阿娘很是忽略……
——阿娘做姑娘的时候,估计没少受她的气,不然,她现在何必怕阿娘?
极有可能,是怕她想起什么来。
“你们也不要想那么多。”阿娘拉着她们的手,“你二哥估计要十月份才能回来,此去甚远,这几天课不要乱跑了,好好在家里陪阿娘,嗯?”
提几次,姐妹俩也是有些伤感,自然满口答应。
阿娘便交代她们一些事情,说已经托人在京都找好了宅子,叫他们先过去住着,等二哥考完,再看看要不要买一套。
还说,到了京都莫要贪玩,那儿达官贵人多,一个不小心说不定要得罪人。
越是这样交代,离别的感觉反倒越强烈。
再加上阿嬷和三叔、三婶他们也要离开,原本一大家子的人,突然全都要走了,叫人心里怪难受的。
连带着,看胖墩和陈花都没有那么碍眼了。
从郑府回去以后,还专程去看了看他们,根本她们说,端午节一起过。
胖墩和胖虎的伤都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在这住了几天,又听说了长公主的事儿,像是终于知道了这是什么地方似的,乖顺得不得了。
柏秋给他们准备了好几车的东西,让他们带回老家,保管让他们风光个够。
另外还为陈花购置了许多孕妇用的东西,怕她路上辛苦,还专程准备了宽敞柔软的马车,又请了镖师,保护他们的安全。
二伯母这样以德报怨,让陈花和胖虎简直无地自容。
转眼,便到了五月九号这天。
江家门口停了十多辆马车,除了垫了软垫用来坐人的,还有几大车多货。
其中,有两车是兄妹几个的行李,剩下的,全是柏秋给阿嬷他们准备的特产,另有一些专程带给大伯母一家的东西。
尽管再不舍,柏秋也只得同他们依依惜别,交代孩子们不要贪玩,好好学习。又让阿嬷保重身体,以后常来。
外公在城门口等着他们过去汇合。
大哥要带着蛊雕军回京述职,故而,也与他们一道儿。
除了大哥,兄妹几个都是第一次离开爹娘这么长时间,多少都有些不安和不舍。
柏秋忍着没哭,反倒劝他们趁天色尚早,凉快,赶紧上路,中午之前若能赶到驿站,便不至于那么辛苦。
等他们走了,看着略显空荡的家里,才与江敬武哭了一场。
蜚蜚也难受的很,握着一把团扇,在车里默默流泪,团扇阿娘也有一把,正是她送的,与她手里这把是一套,看着它,蜚蜚就能想到阿娘。
阿柔原先抱着她安慰,渐渐又觉得热,便一边给她打扇,一边给可怜兮兮的小姑娘擦眼泪。
天色尚早,蜚蜚哭了一会儿,累了,便在马车里躺下。
结果马车晃晃悠悠的,如婴孩时期的摇篮一般,渐渐的,她睡了过去。
车队来到城外的一处岔路口。
阿柔从马车里出去,与阿嬷道别。同时,再三交代镖头,一定要保护好阿嬷他们的安全,镖头自然领命。
初夏的朝阳染红了半边天,巨大的日头从东方缓缓升起。
车队自岔路处分开,一往东,一往西,像两条分流的河,汇入不同的江海。
太傅年纪大了,颠簸不得,于是,他们这一队的车马,速度缓慢,自然也就平稳许多。
连带着让蜚蜚这一觉睡得极安稳。
除了热。
日头火辣辣的,虽然马车里晒不到,但有些闷,小窗外倒是有风不停吹进来,总还是杯水车薪。
小姑娘躺了一会儿,渐渐打蔫了。
索性很快到了驿站,简单洗了个澡,稍微轻松许多。
他们一路不求快,刻意避过中午日头最毒的时间,慢慢悠悠地赶路。
顾瑾城与他们一道儿,他鬼点子多,听说蜚蜚觉得热,便特意找了驿站的人要了许多冰,临走时装在桶里,里面放一些当季的瓜果。
不仅能将瓜果冰镇,而且多少能冒出些冷气儿,叫马车里没那么闷。
有了这个法子,一路上也并不算难熬。
五天以后,他们总算到了京都的郊外,能远远看见京都的城门了。
因大哥带着蛊雕军和几千将士,不得进城,许得了今上召见,才可带着十七名蛊雕军进京。
于是,半日前,便与他们分开,带人去了十里外的校场驻扎。
受了几日的苦,总算快到了。
大伙儿不免激动,说笑的声音大了些。
阿柔和蜚蜚也打开了车帘,打量着周围的景象。
不过,让她们意外的是,眼前的景象不仅和繁华搭不上边儿,反而全是树,少有人迹。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还在后面。
眼下正是傍晚,未见夕阳,但天色已没有那么热了。
官道平稳,马车变稍微加快了速度,能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到家。
可是,就在他们里城门还有三里多地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许多衣衫褴褛的难民,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前头的马车停下,车队自然也没有继续往前走了。
过了会儿,不醉回来通报,说大周夫人觉得他们也很可怜,要随从给他们点干粮打发他们离开。
“有二三十个呢。”不醉说道,“怪吓人的。”
正说着,车队恢复了行进,应当是将他们给打发了。
不醉有些好奇,掀开帘子看了看。
却见得了干粮的难民并没有离开,而是三三两两地站在了道路两边,神情麻木地目送着他们经过。
蜚蜚:“……”
这真的是京都?可别是来错地方了!
怎么觉得,还不如沬州呢。
正要小声与姐姐说,马车就突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突然落在了车顶上似的。
“有此刻,保护大人。”车外有人大喊了一声。
车里的三人:“!!!”
下一刻,车帘被人从外面掀开,一个脏兮兮的脑袋到挂着出现,还冲她们笑了笑。
阿柔和蜚蜚还没有反应过来。
身边的不醉突然大叫一声:“啊!——”
紧接着,下意识地,猛地一拳,打在了那个倒挂的人脸上。
两行鼻血倒流了出来,使得那张脸更恐怖了!
车身剧烈地晃动,顾瑾城跃上她们那辆马车,一脚将人踢了下去,随即,拔开双刀,气势恢宏地冲进了混战的人群。
但始终没有离开蜚蜚的马车。
——前面太傅的车根本不缺人保护,而他也根本不关心,除江家之外的人怎么样。
不过,他虽然拿着刀,却并没有用刀刃,最多用刀把磕一下对方的后颈,卸了他们的力道。
因为这些难民最是难缠,一旦产生伤亡,他们便会联合起来反抗,到时候会更加麻烦。
也正因如此,他们才如此肆无忌惮。
可是,此处里京都这么近,从未有过躁乱的先例,通常都是三三两两聚集起来拦车,给了吃的或者钱物就放行。
如此大规模出现,还目标明确,上来就奔着阿柔和蜚蜚这辆车……
顾瑾城眼神变得危险起来,看向太傅那辆车的方向。
太傅带了不少护卫,这些难民肯定是占不到便宜的,而那些难民似乎也并不打算劫财或者杀人,顿时一窝蜂地迎上顾瑾城。
身手矫健、手法阴损,显然不是普通的难民。
顾瑾城一脚踹开一人,一拳击倒一个,很快就将他们全都打趴下了。
正要让护卫将他们捆起来,找巡防队来处理。
暗处的一个难民突然拔开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却没有攻击任何人,而是目标明确地在姐妹俩那辆车的马屁股上戳了一刀!
这些王八蛋,果然是有备而来!
顾瑾城当即跃上马背,死死拉住缰绳,想要将它控制住。
可是,马已然受了惊,当即一个嘶鸣,随即,狂躁地踏着蹄子,没头没脑地往树林里冲……
第85章
阿柔、蜚蜚和不醉还坐在马车之中,受伤的马儿一个仰蹄,她们就被带得撞在马车角落,根本都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马车里的矮桌以及上面的果盘和香炉,俱都摔了。
顾瑾城差点儿被甩下马背,只得愈发用力地拉住缰绳,马儿却已经彻底慌了,尾巴狂甩着,只想远离人群。
护卫想拦,却差点被马蹄踩到,想去拉车,又根本抵不过马儿的速度。
一时,只能任由马儿疯了似的乱跑。
马车几乎要飞起来一般,里面的人被颠得东倒西歪。
顾瑾城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也不奢望马儿能停下来了,只能尽量控制着它,让它不要往颠簸的地方跑。
稍稍离开人群,马儿没那么慌了,速度比一开始慢一些。
车却狠狠地刮了一下树干,剧烈地晃动之下,不醉被从马车里甩了出来。
索性周围都是树,她又皮实,就势在地上滚了两圈,擦破了点儿皮。
身后有护卫追上来,连忙上前查看她的情况。
她却顾不得那么多,一瘸一拐地要去追自家姑娘。
“你们怎么回事?!”不醉边大哭,边质问道,“这都到城门口了,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若我家姑娘有个三长两短,太傅不扒了你们的皮!”
说着,又要追上去。
这下没有人敢拦她了,太傅和两个哥哥也急匆匆赶过来,另有几个骑着马的护卫已经追了上去。
车里坐着的,是他们的命!
她们绝不能出事!
然而,受伤的马儿仍然没有停下,带着马车在树林里横冲直撞,虽然速度慢了许多,但是,树与树之间间距不大,马车时不时发生磕碰。
阿柔已经被撞晕了。
蜚蜚也是头晕眼花,却死死抱住阿柔,双脚蹬紧车壁,尽量保持平稳。
“老天爷啊,怎么会这么倒霉?!”她郁闷地大吼一声。
外面的顾瑾城听到了,担心她害怕,便安慰道:“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它就跑不动了。”
他怎么会在?
蜚蜚一直以为车里没有人。
“你不要命了?”蜚蜚说道,“马受了惊,你拉不住它的。”
顾瑾城拉扯着缰绳,专心致志地控制着马的方向,没空说那些有的没的,只说:“放心,有哥在,绝不会让你们有事。”
听着还像句人话。
蜚蜚顿觉安慰了不少,揉了揉阿柔被撞到的地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坐稳了。”顾瑾城突然说了一句。
蜚蜚心中警铃大作,方才那样混乱的情况,他没有说这句话,眼下,别是遇上了悬崖什么的罢?
这是平原,又在京都附近,哪里会有悬崖?
不过,情况比悬崖也没有好到哪去——前面有一条河。
马儿却跟疯了一样,没头没脑地往河的方向扎!
“怎么回事?”蜚蜚问道。
顾瑾城抽空回答:“没事儿,前面有条河。”
蜚蜚:“……”
都什么时候了您老还说笑。
顾瑾城目光如炬,盯着河面,在马即将到达的时候,猛地一拉缰绳。
马儿猛地抬起前提,甩着头剧烈嘶鸣。
蜚蜚有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呼吸开始不顺畅。
“这匹疯马!”蜚蜚又急又气,眼泪都流出来了,不禁开始大骂这匹马,“没出息的坏马,遇到几个坏人就吓成这样。”
她不知道马屁股上还有一把匕;、首。
也不知道那些人正是冲着他们来的,还以为这马看见了人打架,吓得发疯。
被她骂了一顿的马儿眼珠一歪,乱蹬的前蹄猛然落地,马蹄铁堪堪踩塌许多河畔的泥土,洋洋洒洒落进河里。
半悬在马背上的顾瑾城用力一扯左手的缰绳。
马儿嘶鸣一声,沿着河岸往左边跑去。
河畔的树很少,马车跑起来,倒没有方才那么颠了,顾瑾城总算松了口气。
“没事罢?”顾瑾城策马,让它速度又慢了一些。
蜚蜚出了一身的汗,紧紧搂着姐姐,小声回答:“还好。”
马车平稳下来,踩着车壁的力道渐渐松了,蜚蜚又说:“这才对嘛,把我们平安带回京都,肯定好吃好喝地伺候你。”
马车的速度更慢了几分。
下一刻,蜚蜚话锋一转:“若把咱们害了,肯定要宰了你!先剥皮,再吃肉。”
马蹄倏地顿住,甚至因为急停而趔趄了一下。
顾瑾城:“???”
“诶?”蜚蜚眼睛亮了亮,连忙推开马车的门,喊顾瑾城,“姐姐晕倒了,快来帮忙。”
说着,用力抱着姐姐,艰难地往车外挪。
这破马车,她是不会再坐了!
顾瑾城忙将阿柔背起来,打算找个地方将人放下,等着跟太傅他们会合。
没成想,三人刚离开马车,一支箭,就迅猛地从对面地树林里疾射而出!
——百步穿杨,直冲他们而来!
事出突然,谁都没有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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