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泪落下来,咬着牙齿,咒骂着郑沅,都是郑沅,这一切都郑沅害得。郑沅那个生母,得了将军所有的喜爱,她一直都知道,即便她做了续弦,将军心中也只有吴念一个人。
翠儿哭得伤怀:“夫人不要再骂了,若被将军听到了,又会让人来……”
来做什么?来扇她的嘴巴。
小赵氏浑浑噩噩,她那么听话,从小到大,她总跟在姐姐身后,姐姐说什么,她就做什么。是姐姐给了她一切,是姐姐让世人知道,原来赵家除了赵琳琅,还有一个赵荏苒。
她渐渐长大,虽说不如姐姐风华绝代,但也是美人一个。她坐在马车上,看见一匹马儿呼啸而过,马上一个风姿勃发的红裳女子,甚是貌美,她长这样大,就没见过那样美的女人——也没见过那样有气势的女人。
姐姐出嫁了,嫁的是护国大将军的长子,将来会是大将军的夫人,她真的替姐姐高兴。
转眼,她也到了看亲的年岁。她早就有喜欢的人,是嫡母娘家的外甥,虽说家世不高,但长得一表人才,她曾听他与旁人谈诗论赋,很是能干。而且,他见了她,也会脸红。
只还没等他上门求娶,姐姐递了话,让她嫁给将军府的三子做续弦。
翠儿伸手推推她:“夫人,您发什么呆?您快想想法子啊。”
小赵氏擦了把眼泪,问道:“翠儿……若我当年,不肯听姐姐,嫁入这高门大户里头,会不会全然不一样啊?”
翠儿微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只叹气道:“夫人您莫要胡思乱想了,岑家老爷早已成婚生子,而且自从岑老夫人过世后,他与赵家,再没有往来了。”
小赵氏死死咬着牙,对翠儿说道:“你去找将军,我要见将军。”
翠儿说道:“可将军说他不想再见夫人您……”
小赵氏将她推出去:“我要见他,我一定要见到他,否则,我死,也要做郑家鬼!”
也不知坐了多久,总算是听到脚步声。这样铿锵的声音,一听,就是将军的。
小赵氏抬起头,将军推门进来,她看着他的脸,背着光,看不清。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还是旁人的夫君,见了她彬彬有礼,温和得很。
他容貌极好,与吴念并肩骑在马上,是人人称赞的一对璧人。她从不曾妄想,有一日站在他的身边——她原以为自己那一生,该是安稳幸福的。
郑伟槐走到桌前坐了,想要倒茶来喝,却发现茶水是冷的。他抿了抿唇,问道:“你想说什么,说吧。”
语气里头带着沧桑,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小赵氏顿了顿,方开口说道:“我……从前是不喜欢你的。”
郑伟槐微愕,只颔首,并未出声。
小赵氏又道:“那时候姐姐与我说,你是长情之人,温柔体贴,洛城多少女儿家想要给你做续弦。可我……当时我已经有了心心相印的男子,他没有你好看,没有你威武,可我从前,也没有求他有多好。”
郑伟槐问道:“那你为什么?”
小赵氏苦笑一声:“我是庶出,父亲不管我,除了姐姐,还有谁管我?姐姐让我嫁给你,怎么敢不嫁?她告诉我,说你有心续妻,说等闲女子你瞧不上,我是赵家女,自是配得上的。”
郑伟槐沉吟片刻,方道:“其实我那时……”
小赵氏摆摆手:“我知道,我先前不知道,成亲后又怎会不知?你对我有敬有疼,唯一没有的,就是爱了。”
二人沉默下来,许久,郑伟槐才开口:“其实我先前并不愿意续弦,是大嫂说,说你待字闺中,对我……很是心仪,甚至发誓非我不嫁……我当时太过自负,总以为若我不娶你,便会耽搁你的一生……”
小赵氏瞪圆了眼,问道:“她说我心仪你?她说我发誓非你不嫁?”
郑伟槐没想到她这样大的反应,只下意识的点点头,复又说道:“许是……”
小赵氏哈哈狂笑:“她说我心仪你?她当时……她当时……我问她可不可不嫁,她说我是赵家女,她说……”
她闭上眼,落下两行热泪,深吸一口气说道:“将军,我无处可去,如今你我缘分既尽,有些话,我便实话告诉你。最恨沅儿的,不是我,而是我姐姐。”
郑伟槐迟疑片刻,问道:“她为什么恨沅儿?”
小赵氏摇摇头:“我那时候也不喜欢沅儿,觉得她挡着我孩子的路了,可笑这么多年,别说儿子,连个女儿都没生下,到底是我对不住将军。可是我曾经见过,我姐姐看着沅儿的目光,分明是无比的憎恶。我想,也许与吴念有关吧。”
郑伟槐又问:“阿念?可阿念早就过世了。”
小赵氏抬头看着郑伟槐,一字一句说道:“将军,若我告诉你,吴念绝不是自己死的,你相不相信?”
郑伟槐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第71章
小赵氏咯咯笑着:“将军,我没有证据,那都是我猜的,我无意中,听到姐姐与她嬷嬷说话,隐隐猜到的。但是将军,你没有很吃惊,对不对?你早就猜到了是不是?”
郑伟槐低着头一语不发,许久才问:“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个?你不怕我对你姐姐不利?”
小赵氏耸耸肩:“本来是怕的,后来不怕了。他们都不要我,他们拿我当踏脚石呢。将军,我告诉你这些,是有一个请求,请您,一定要答应我。”
郑伟槐说道:“你说。”
小赵氏说道:“等我死后,请你将我葬去西山,可不可以?”
郑伟槐皱眉说道:“你胡说什么?你打算寻死?”
小赵氏又笑起来:“不是打算寻死,将军,我活不了了……”
郑伟槐猛地抬头,这才发现,桌上放着一个空了的药碗。他忙站起来,伸手将小赵氏抱起,说道:“你做什么,我这便去请周三爷过来。”
小赵氏咯咯一笑,摇摇头:“这药无解,将军,这是姐姐给我,想让我下到郑峰的饭食之中的。”
郑伟槐完全不懂她说什么。
“将军,你赶紧休掉我,赵家一定不会准我葬在陵中,我也不想葬在赵家陵墓里头。请将军,将我以火烧尽,送去西山安葬。将军,我不想去打扰岑哥哥,但我只想守着他,看着他,就够了。”
……
赵荏苒死了,郑沅坐在廊下,有一种不敢相信的疑惑,这么容易,就死了?还有郑芙,被父亲送走了,甚至送到哪里去,也无人知道。
前世害她最狠的两个人,就这么消失了?
郑沅心中空落落的,重生后,她一心都是想着如何对付郑芙,如今仿佛连目标都没有了。
身后传来小小怯怯的声音:“三姐姐。”
郑沅回头看了眼,是郑芷。此刻的郑芷,与平日嚣张跋扈的模样,完全不一样。她手中捧着一叠果子,送到郑沅的桌上放好,却是连话也不敢大声说。
“姨娘说庄子上送来的果子很好,让……芷儿给姐姐送来。”
郑沅很努力想要扯出一个笑容,可怎么也扯不起来,语气仿佛更冰凉了:“放着吧。”
郑芷眼圈一红,抖抖索索放下果盘,如同见了鬼一般,拔腿就跑。
郑沅眉眼未动,郑芷以为是她害的郑芙?她还真以为郑芙是端庄良善的大姐姐啊。
不过她并没想要拆穿,郑芷愚蠢又天真,但不代表前世今生的那些伤害不曾存在过。
她站起身,该去见父亲了。
郑伟槐靠在躺椅上,阿珠给他换过药,又一层一层的用纱布将他的胸膛包裹好。
“还请将军善自保养啊,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惊怒,这伤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好起来。”
郑伟槐叹息道:“我常年不在家,没想到这个家根本不是表面那般光鲜亮丽。阿珠,我这两天一直在想,是我做错了吗?我是不是一开始,就不该当这个大将军的?”
阿珠摇摇头:“将军说的,奴婢都不懂。城主说您是天生的将帅,想来天生就该当大将军的吧。”
郑伟槐失笑起来:“天生的将帅?二哥才是……”
阿珠收拾了污血,想了想又道:“将军,别院那边,已经安顿得差不多了。”
郑伟槐打起精神说道:“行,明天你们先带着沅儿和芷儿一起过去。”
阿珠摇摇头:“不好,城主说奴婢该侍奉在您身边,旁人他不放心。”
郑伟槐眼神凝了凝,突然笑起来:“阿珠,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很蠢?舅兄只不过看了沅儿几封信,就认定我回来会有危险。可沅儿亲口告诉我,我还总是不相信,想要再看看。”
阿珠似乎努力想着什么,许久才开口:“应该不蠢吧,城主说将军是保卫整个大齐的,这些内宅的事情,不懂也正常。”
郑伟槐笑起来,挥挥手让阿珠出去,兜自躺在椅上睡过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醒过来,一眼便看到旁边坐着的沅儿,正低着头,手里在编制什么东西。他心下好奇,从前在军中,早已养成了睡不沉的习惯,若有人靠近,他总会立时醒过来。
是以阿珠过来侍奉之后,知道他这个毛病,每逢他睡觉,阿珠总将人拦在外面,怕影响了他。
“沅儿?”
郑沅抬头,冲他甜甜一笑,赶紧将手上的物件放下,小心翼翼的将他扶着坐好。
郑伟槐摆摆手:“我无事,自己还动得。”
郑沅抿抿唇:“但我还有多少时候,能扶爹爹您起身了。”
郑伟槐心中一股暖流,不错,沅儿长大了,过不了几年就出嫁成了别人家的闺女,恐怕见面都少了。
郑沅坐在桌前,认真的烹了茶,又细细的分了,端给父亲,才又将手交叠在腿前,说道:“爹爹,你有什么想问的,问吧。”
郑伟槐点点头,说道:“其实爹爹回来这么久,都没好好问问,你今年,过得好不好?”
郑沅诧异的抬起头,不大明白父亲的意思。
郑伟槐又笑道:“我的沅儿长大了,去年见到你的时候,你比芷儿只高那么一点点,如今……还不到一年,都已经是大闺女了。”
郑沅想了想,应道:“祖母说我底子虚,嘱咐宁嬷嬷日日补养,自然是养得很快。”
郑伟槐心中愧疚,张张嘴许久,才喊了声:“沅儿……”
“爹爹。”郑沅抬起头,“爹爹,我现在懂了很多,世人大抵都是人云亦云,郑芙和郑婉说我是草包,她们便都说我是草包。但……究其根本,只因我就是个草包。等我想通这一点之后,我才真正能摆脱这一点。”
郑伟槐久久不能言语。
郑沅又道:“我从前就是那个软柿子,哪怕不捏,也想来戳一戳。只有自己将外壳筑得坚硬,才没有人敢上来捏上来戳。爹爹,我这一年,专门用来筑我的壳了。”
郑伟槐说道:“你是我的女儿,原本爹爹该是你的天,是爹爹不好。”
郑沅摇摇头:“从前我有这样想,后来我才明白,女人若是藤蔓,脊背一辈子都直不起来。我不愿意,爹爹,我只愿是一棵参天大树,站在爹爹身旁,与爹爹一同,撑起这片天。”
郑伟槐眼中满是感动,是啊,他的沅儿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他的沅儿,从来都不会让他担心。
郑沅疑惑的等了半晌,见父亲兜自感动着,并不曾问她那晚对郑芙做的事情,不由有些好奇,只忐忑问道。
“爹爹,那天晚上……”
郑伟槐抬起眼睛说道:“沅儿,你若不想说,爹爹便不问。爹爹永远相信,沅儿绝不会主动害人,定是他们做得不对。”
虽然知道爹爹一定是调查清楚的,可他的一句不问,还是让郑沅感动不已。
郑沅苦笑一声:“爹爹,沅儿对您发誓,从小到大,沅儿即便再恨她们,也从没有主动伤害过她们。”
郑伟槐点点头:“沅儿真傻,若是早些告诉我……不,沅儿聪明才对,沅儿知道爹爹根本没办法……”
即便沅儿告诉他,芙儿对她不好,他也不会真的对芙儿动手。而且芙儿一向乖巧听话,若是从前,恐怕连送回老家,他都舍不得。
郑沅说道:“爹爹,女儿不告诉您,是因为不知如何让您相信。更要紧的是,国安才能家安,女儿不愿意用这样的事情,处处麻烦爹爹。”
郑伟槐招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又伸手揉揉她的脑袋,才问:“我只想知道,我的沅儿那天晚上,是如何逃脱的。”
他说这话,很有些忐忑,许是怕她误会,认为他是责问。
郑沅老老实实低头答道:“爹爹,是有人救了女儿。是……谢家的二公子,谢玄。”
郑伟槐微微诧异:“谢玄?”
他是第二次听沅儿说谢玄了,眼神中不免带着些审视。
郑沅点点头:“是,谢玄他,救过女儿多次。包括上次大伯母要害女儿与祖母,也是他舍命相救。”
郑伟槐沉思着,沅儿的话或许有失偏颇,但母亲是绝不会说谎的。从前的事,他大概也听到过,只没去求证罢了。
但是沅儿与谢玄,到底是什么关系?
郑沅见他疑惑的神情,又老老实实说道:“谢玄救过女儿多次,原该登门致谢,但他似乎不愿……毕竟女儿与他兄长的亲事,闹得实在难看。而且,祖母不愿我与谢家人有什么往来。”
郑伟槐见她一脸坦荡,方松了口气:“沅儿,谢玄这个人,虽然爹爹不算熟悉,但我看那康昭郡王头脑并不算灵活,许是因为皇上的打压,他甚至有些愚钝。而且世子太过活络了,你们退亲的事情,不论怎样,爹爹都是乐见其成……郡王府如何,爹爹不好评判,总之你……”
郑沅声音轻轻的:“爹爹放心,女儿省得。”
单就是与哥哥退亲,又嫁给弟弟这回事,就能成为洛城多少年的谈资,更何况谢家那么一大摊子复杂的事情。
不知怎的,郑沅心中又想起那夜的强吻。
☆、第72章
腊月初一,将军府的匾额被取下来,换成了郑府。从前的将军府别院,则挂上了新的帅府匾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