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本来我也闲着看书呢,”他说,“有什么事要问,是关于灵域?小蛇呢?”
我指着屏幕方向:“在摄像头背后躲着呢。”
边尧:“喂!”
我不理他,接着说:“不是关于灵域的问题,而是有一些心理学上面的问题。”
“哦?”翟齐微微扬起眉毛。
我正色道:“是关于青少年自杀和教唆自杀。”
翟齐听完事件内情后,陷入了沉默,他思索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不建议你们继续跟进这个委托。”
“咦?”我吃了一惊,还以为他会说关于委托案件的内容呢,难道他和月哥观点一样?
“为什么?”我问,“我们会很小心,会注意安全的。”
“不是小不小心的问题,”翟齐说,“饶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心理医生,在长时间、高强度接受患者的倾诉后,都难免会产生一些心理问题。这对普通人的影响很难量化,但对灵力者而言,会很明显地会投射在灵域里。那本该是一片属于你的,最纯粹的精神力量世界,如果一旦被污染……被污染的灵域长什么样,你们也看过很多了吧。”
我脑中一下浮现出种种我们在灵域中遇过的精神怪物,又想到被包裹成一个茧的小菲,犹豫了一下,问:“可是精神世界要如何变得更加强大呢?是通过规避风险,还是通过迎难而上?”
翟齐被我噎了一下,露出无奈的表情,清了清嗓子,说:“关于教唆自杀……”
我和边尧顿时竖起耳朵来,翟齐道:“青少年……我这里说的是12到15岁之间的年纪,也就是所谓的‘中二’,这个年纪的孩子正处于青春期里最敏感激进的时期,非常容易被标新立异的噱头所吸引,也非常容易被压抑的情绪所捕获。他们厌世,猎奇,叛逆,喜欢无病呻吟,空虚感和孤独感对这个群体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这一串毫不留情的字眼自翟齐嘴边滚落,冷冰冰地掉在地上,发出空旷的回声。
“你们手上看到的这些牺牲者,年纪跨越的幅度更大,涉及的人数众多,那么只能说明教唆者的功力相当不错,或者……教唆者不止一个人。”翟齐说,“在被教唆自杀之前,这些孩子大概会经历一段时间的自我放逐和自我孤立——信息来源被封闭,只能接触到负面和恐怖的信息,导致他们精神状况摇摆不定。但是即使对象是一群中学生,洗脑这件事说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比如我若是只能通过网络给你灌输一些负面观念,但网线那头,你关了电脑又回到现实世界,我对你的影响力就很小了。”
边尧听着听着便忘记自己讨厌翟齐的事,坐到电脑前问:“你的意思是,除了网络上的联系,这些教唆犯可能在现实中也和这些孩子有接触和互动?”
“我不知道,我只是通过有限的情报给你们提供一些思路。”翟齐说,“单纯通过网络就造成大规模杀伤的教唆组织也不少,比如那个著名的俄罗斯游戏,规定每天的的打卡签到任务,比如凌晨几时爬起来看恐怖片等等。夜深人静之时,人脑子里的负面情绪本来就多,甚至连抑郁症都更高发于拥有睡眠障碍的人。再趁此时段集中接收一些极端情绪,对人……尤其是未成年人,造成的影响是很可观的。他们先是被剥夺睡眠,然后被剥夺嘴巴,最后被剥夺脑子,直到和周遭环境完全脱离。”
边尧点点头:“那些受害者身上的伤痕,从位置上来看都很相似,我怀疑是‘作业’。”
“作业?”我不解道。
翟齐问:“你说像是那种,加入了某种游戏后,要完成的挑战作业或者自残作业?”
边尧点点头:“我见过一些照片,在暗网里有所流通,按照角度和伤口的新鲜程度,应该是自残后当事人自己拍的。”
我惊悚道:“你们说那种吗?直播的时候网友挑战他们去做一些尴尬或有可能受伤的事……但那样的话,不应该有更多人看到这个过程吗?”
“如果只是在一个小群体内部交流呢?”边尧说,“假设有一个组织或者群体,叫做SIP,不论通过什么包装和形式,引起了青少年的注意和加入。加入之后,他们规定每个参与人必须要用完成任务的方式打卡签到,比如传统的24小时不和家人说话,比如半夜3点起床看恐怖片,又比如在胳膊的某个位置划上多深的一刀。与此同时,他们不停歇地灌输一些你‘生而为人就是废物’,‘你活着是在给你的家庭和亲人造成负担’,‘只有你死了他们才会过得好’……诸如此类的言论。久而久之,这些孩子习惯了自我孤立,放弃了交流和沟通,也越来越能忍受疼痛……”
翟齐点点头,说:“你描述的这个,叫做‘帮助他人习得自杀方法’。鲜少有人生来是不怕痛不怕死的,除非是突然遭受到重大打击,也鲜少有人在安逸平稳的生活中,忽然就拥有了勇气和能力赴死,这都是一个训练的结果。”
“这些游戏,表面宣扬的态度大多是一种所谓‘搏击俱乐部’或者‘发条橙子’类的反抗意识,例如我们所生活的这个时代是多么的无聊,我们本身的存在于这个世界是多么的无足轻重,唯一能让世界听到我们声音的方式,就是制造声音。”翟齐用一种近乎平缓的音调,毫无感情地叙述着这些事,好像他所说的内容并非他在成为医师的途中习得,而是经由他的双眼见证。“青少年受到反叛念头的鼓舞,完成一些看起来很酷很刺激的任务。看禁片,砸车,抢钱,殴打流浪汉等等,当然也包括自我伤害。”
“当这些任务和尝试随着一再升级,其中包裹的精神内核就暴露出来了,死亡诱导越来越浓,自毁倾向会越来越重。”翟齐说,“正如小蛇所说,大部分有轻生念头的人在付诸行动之前,其实已经经过了很多尝试,比如轻微的自残,或者尝试服用少剂量的安眠药之类的。但慢慢地,他们开始习惯痛苦,习惯死亡所带来的的恐惧,身体和大脑对于死亡带来的刺激耐受度变得越来越高,终究拉断了最后一根绳子。”
他说完之后,我良久说不出话,甚至开始幻想——别说中学生了,如果我本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卷入这样一场死亡游戏,我能够幸免么?
“我明白了,”边尧说,“所以我们想要从受害者家属那边获得更多资讯,大概是很难行得通的。既然这些游戏的设计就是以控制人的信息沟通渠道,使得他们和周遭环境所脱离,那么周围人对此难以觉察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
“那要怎么办?”我问。
“去找还活着的人。”边尧说,“参加过这个SIP游戏的人,绝对不止我们所见到的这么多,肯定还有没走到最后一步迷途知返的人,也还有正深陷其中进退两难的人,我们需要找到他们。”
我们尚且来不及就这个思路多讨论下去,敲门声自走廊响起,边尧被打门惊蛇,“啪”地一声按灭了电脑。
边尧做贼心虚地问:“怎么啦?”
我无语地低下头给师兄发消息,解释我们为何凭空下线。
秦先生的声音自门外响起:“请二位下楼,主人回来了,以及,边先生也在。”
我打字的手停下来,抬头看着边尧——边先生是我以为的那个边先生么?
小边先生不可置信道:“这……这么快?”
秦先生淡定地说:“没错,您父亲来了。”
第50章乍暖还寒的雾天(6-4)
“你爸爸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我,我都还没准备好呢……”我略微有些局促地站起身来,满屋子打量:“有什么能送给他的……初次见面……你爸爸喜欢什么?不过他人都已经到楼下了,估计也晚了吧。”
“你爸爸叫什么,我怎么称呼他?我也叫边先生吗?感觉好生疏啊。”
“不过生疏也没错,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他,褚小狼说他很严肃?那……那我一定要控制好我的骚话属性。”
叽叽咕咕地说了老半天,我的身后却完全任何没有动静,我扭过脸来:“边尧?”
只见他瞪大眼睛瞅着我,琥珀色的瞳孔明晃晃的,我俩相顾无言片刻,我小声说:“我,我挺紧张的。”
“你紧张什么?”边尧问。
“我也不知道,就是看你紧张,我也跟着紧张起来了。”我说。
“你是不是傻。”边尧无奈道,“而且你一紧张就特别话痨,比平时还话痨。”
“那现在怎么办?”我问,“你爸爸会不会特别瞧不上我。”
“为什么?”边尧纳闷道。
“不是那种嘛,纯血统的巫师都看不上麻瓜。”我低下脑袋掰着手指头。
边尧笑起来——我意识到他笑容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但对我造成的震撼效果并未随着频率上升而消退,一时间我又变得昏头昏脑的。
“你是龙,谁敢看不上你,”边尧说,“走,下楼。”
我尾随在边尧身后,满心忐忑地走下楼去,边尧在我前面推开门,屋内数人都转头看了过来。
我一眼就看见了边尧的父亲,虽然在范无救回忆中的他只是一个一晃而过的模糊脸孔,但本人站在面前的气场依旧无法忽视。男人五官端正,鼻子和嘴巴的部分和边尧挂相,但眼睛却是纯粹的黑。他身材高大,肩宽腿长,背脊笔直,且气势极强,连月哥在他旁边都明显像个小辈。
边尧开口道:“爸爸。”
男人见到自己久未碰面的儿子,也并未显出一丝喜悦或温情,甚至好似屋里走进来的只是一个陌生人。但边尧对此似乎毫不意外,他无所谓地走到一边,打招呼道:“月哥。”
边尧这一让开,男人顺势便看到了他背后的我,我俩视线相交的一刹那,我瞬间体会到了被美杜莎盯成石像的心情。男人漆黑如墨的瞳孔没有一丝高光,但却带着穿透人心的魔力,好像他的视线扫描我的大脑并已洞察了一切。我完全吓呆了,脱口而出跟着边尧叫道:“爸爸。”
对方闻言皱了下眉,我瞥见他旁边月哥怪异的表情,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解释道:“不不不,不是,伯父……呃……叔叔你好。”
边尧侧低着头,身体微微颤抖,满脸惨不忍睹,我已经要哭了:“叔叔你好,我叫邹初阳,是边尧的同学。”
边尧爸爸没有显露出什么情绪,只是对我微点了一下头:“你好。”而后便移开了目光。
他视线刚一移开,灼烧的感觉降低了不少,我背后都有点冒汗了。我抬头望去,本以为褚怀星会是在笑话我呢,殊不知这家伙躲在月哥背后,脑袋比边尧埋得还低,分明一副不想让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的怂样子。
好像边尧爸爸是个严厉的老师,而褚怀星正上课走神,生怕老师提问题点名点到自己头上来。
边尧爸爸抬手一扬,下旨道:“坐。”
他和月哥一人坐了一个单人扶手椅,我便随边尧和褚怀星挤在一张长沙发上,宛如三只等待审判的小鸡仔。
厅内一时间无人说话,我眼珠子转来转去,只觉得空气过于安静,话痨的心正要蠢蠢欲动,边尧爸爸开口了。
“边尧。”他说。
没想到他称呼边尧是用全名来的,我余光感到边尧全身肌肉顿时绷紧了。
“怎么放假了也不回家,赖在眠月家给别人添麻烦。”他说,“平时也不给家里来个电话,你上个大学心都上野了?”
“没有。”边尧咕哝道,“你来干什么?”
“什么话?”男人不满道,“我是你父亲,来看看你是天经地义的,你不主动和家里说话,我问问还不行了?”
边尧不吭声了,我好奇地打量他——这家伙又恢复成了我初次见他的样子,冷冰冰谁也不愿意搭理,对周遭所有都没有兴趣,几分钟前脸上带笑的仿佛是另外一人。
“听说你结灵契了?这么重要的决定怎么也不和家里商量,就这么随随便便选了一个结契的对象,你到底在想些什么?”边尧爸爸语气严厉地问,“我刚听眠月说你又可以驾驭属性力量了,怎么做到的?这么大的事也不和家里打招呼了是么!”
“对,不算是。”边尧答。
我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的全文理应是:“对,结下灵契了,但我不算是能驾驭属性力量,因为力量源头不在我自己身上。”
这样敷衍的搭话使得边尧爸爸的眉头又锁紧了一些,我在旁边看这俩别扭父子沟通,心里都要急死了。
边尧抬头道:“你不都听月哥说了吗,就算他没告诉你,你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眼线不也会和你汇报,到现在还来假惺惺地问我做什么。”
边尧爸爸不置可否,只说:“就是这个人吗?”他将目光投向我:“龙?”
他的语气中其实没有一丝轻蔑的意思,甚至不带任何明显的情绪,但我不知是不是和边尧相处久了,竟然听懂了这家人言语之外隐藏的意思。
“龙,就这个人?就他?”
“分明是个猴子,还敢冒充龙?”
显然边尧也听懂了,他略有烦躁地转过脸,问:“月哥,这老头子到底来干嘛的?”
月哥眯着一双狼眼,边尧又说:“关于Lunatic的事情你们应该已经私下商议过了吧,具体如何审问他们,审问的结果是什么也不让我们知道。明明是我们抓回来的人,明明对方针对的、想要抓走的也是我们。”
“像什么话,一口一个‘我们你们’的,你到底跟谁是‘我们’你不明白吗?”边尧爸爸略有些不悦,“我都听眠月说了,他明明警告过你不要冲动行事,你却还是拿自己做诱饵跑去涉险。你这样做,把担心你的人都置于何处?这和你小时候被抓走那次不是一样?不清楚自己的位置,也不和家里沟通,自负、愚蠢、冲动,还一意孤行,你这都是谁惯出来的毛病?”
边尧尚未答话,我已经“腾”地站起来,屋里所有人都看着我,我脑中清楚这里没有我说话的份,但听见有人这样说边尧不好,我就是忍不了。
“边尧一点儿也不冲动,他也不蠢,他是我见过心思最细,脑子最好的人之一。”我说,“您是他爸爸,就不能好好关心他吗?刚一见面就兴师问罪地责怪他,您分明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我话一开头,心情难免愈发激动——认识边尧这半年以来,他家里的人就像是不存在一样,从未在他的日常生活中扮演任何角色,难怪边尧从小就爱往月哥家里钻。
“也许您有您自己的情报来源,也许您觉得自己关心到了您认为重要的部分,这就够了。但我听下来,却尽都是什么灵契,什么属性的。作为一个父亲,您难道不应该问问他生活如何,过得怎么样吗?难道不该关心他有没有按时睡觉,平时吃饭吃得习惯么,有没有生病,考试成绩如何,学校里有没有交到朋友……”
边尧好不容易才变成这样爱笑爱说话、稍微活泼一点的样子,好不容易才愿意坐到同学之间和大家交流,好不容易才摆脱失去能力后自己就是个废人的消极思想。他爸爸怎么回事——就算是边尧爸爸,怎么可以一出现就说这些可恶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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