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着头躲闪不及,还是跌倒了,麻醉枪也从手中脱离,我连忙将之一脚踹开。麻醉枪打着旋儿滑出几米,被边尧一脚踩住。
他弯腰将枪拾起来,用纸巾包了几圈后丢进一个塑料袋里,与此同时,窗外忽然红光闪烁,警笛长鸣,屋内几个人同时愣住了。
边尧上前一把揪住白狼的后脖子说:“走了,警察来了。”
“分开走!”褚怀星说,同行的狗们瞬间化作原型潜入了夜色。而褚怀星这样不管是人形还是动物形态都过于抢眼的,只能和我们一起——打车。
于是在一个小时之后,也就是凌晨三点半的此刻——在我家狭窄的客厅里,坐着我,褚怀星,边尧和一只小小的……薮猫。
“怎么办啊!这家伙什么时候钻到我帽子里来的!一个没留神就给带回来了,这玩儿不能养啊!”我挠头大叫。
边尧说:“它只是现在有点虚弱,无法变成人形罢了。这只已经开灵识了,它既然选择跟着你,你就随便分它一点吃的呗,痊愈恢复之后它自然会离开的。”
我低头看着那只小猫,好奇道:“你的意思是,它和你们一样也是有人形的?”
“嗯,所以你把它当人正常对待就好。”
褚怀星也低着头打量薮猫,他和猫科动物不对付的天性被激活了,半趴半跪在地上:“吼——吼——”
“你干嘛啊!他那么小只,而且还受伤了!”我把他的脸推到一边,“话说,你怎么也跟着我回来了啊?”
“你家离得近嘛,”他大言不惭地回答,“好困啊,再回家都不知道几点了。”
小薮猫前爪搭上我的膝盖,好奇地闻了闻我,然后踩着我的大腿走了两圈。它的耳朵不成比例得大,耳朵尖一圈黑毛,脸圆乎乎的,却少年老成地有两道豹类动物通用的法令纹,看起来怪萌的。
我伸出手指戳了戳它胸前的毛,手感软软乎乎又温暖。
“喂,我想要洗澡。”褚怀星说。
我挥挥手道:“去呗,浴室在那边,洗衣机上的干毛巾你都可以用。”
“啊……好累,不管了,你要住在这里就住吧,不要被房东发现就行了。”我伸了个懒腰摊在地上,小薮猫跳到我身上一顿踩奶,我感慨道:“难道我要变成一个有猫之人了吗?”
“它不是宠物,是室友。”边尧懒洋洋地说,“对了,明天记得提醒我给你拿个东西。”
“什么东西?”我问。
“床单被罩……”边尧说,“放心,我洗干净了,你不要的话我就拿去扔了。”
“哈哈哈哈哈,我要我要,高级丝绸呢!”我大笑起来,小薮猫都被我抖了下来。
笑过之后我闭上眼睛,几乎已经要睡着,边尧忽然又开口道:“之前,我说不管你的事,不是那个意思……总之,我态度不好,对不起了。”
闻言,我的睡意一扫而空,睁大了眼睛盯着天花板。我撑起身子抬头看他——这个狡猾的家伙已经变成了蛇的形态,完全瞧不出是什么表情。
这人也不算那么别扭嘛,我心里想。
浴室门开,褚怀星也洗好澡出来了——湿漉漉的白狼一甩水,全屋子都跟着遭了殃。
边尧:“喂!”
褚怀星跑到蛇脸上,幼稚地又抖了一次毛。
“我给你一口你信不信!”
“来啊来啊!”
我头痛道:“好了好了,你们每天吵不累吗。还有你,地毯都湿了,你过来我给你吹一下吧。”我以前最喜欢给我家的狗吹毛了。
褚怀星看了看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跑进了浴室,回来的时候嘴里叼了一个吹风机,电线长长地拖在身后。我趁着给他吹风的机会,狠狠地撸了一把狗头,犬科动物脸上的痛觉神经好像特别迟钝,他被我揉来揉去完全没感觉,闭着眼睛享受暖风。
不出片刻,大白狗——是大白狼的毛发就变得香喷喷又蓬松,好像一条萨摩耶。
我收好吹风机走回客厅的时候,边尧已经快睡着了,他直挺挺地躺在地板上,神似一条绿色的尺子。褚怀星正围着小薮猫蹦蹦跳跳地转圈,时不时用鼻子拱它一下,我看着他垂在后腿的巨大毛尾巴,心想“大尾巴狼”这个词真是没错。
我抬头看了一眼窗户——墨蓝色的天际已经开始微微泛白,窗户上反射的屋内的情景——暖黄的灯光让人心情放松,而我赫然是整间屋子里唯一的一个人类。
虽然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
《没有月亮的夜晚》完。
第18章风铃振动的门廊(3-1)
姚澄已经好些年没有回到这个城市了。
自从考上外省的大学后,他就几乎没有再回到过这个家。最开始的几年是刻意逃避,后来似乎就只是习惯成自然了。自从前些年父母搬回乡下老家之后,这个家在他记忆中出现的频率少到可怜,连样子都有些模糊了。
如今他大学早已毕业,却又因为工作上的调任,再一次回到了这个他长大的城市。
姚澄拖着孤零零的一个行李箱上了四楼,这里原本的租客已经搬走了半个多月,屋子里空空荡荡一层薄灰。他其余的行李要隔天才会寄到,随身带的箱子里除了几套换洗的衣服和洗漱包之外,全是工作相关的东西。
这间房子已经这么破旧了啊,而且层高还这么矮,姚澄手指头在门柱上的身高刻痕上划过——他小时候都没注意过。他曾经在这个客厅窜来跑去不知道多少次,还因为摔跤磕在门框上,被妈妈抱去医院缝了针,如今他们这一家人的痕迹在这屋子里,几乎全都看不见了。
门廊传来了邻居关门的声音,姚澄不禁笑起来——这里的隔音还是这么差。
他记得小的时候,隔壁家住着一个年纪小他四岁的弟弟,卧室和他的卧室只有一墙之隔。两人晚上经常不老实睡觉,隔着墙板敲来敲去,有好几次把客厅里的妈妈都惹进来了。
那时候家里的感觉真不错啊,姚澄想着,没有愚蠢出轨的父亲,也没有大哭吵架的母亲。那些玷污了这个家美好回忆的过去、那些使得它对这里避之不及的往事,现在回想起来,似乎也都不是那么严重的事情了。
隔日临近中午,姚澄才发现自己竟然就在连床单都没有铺的床垫上睡了一夜,幸好房间的暖气已经起来了,才免于感冒的命运。他干着嗓子正准备下楼去便利店买水喝,快递公司却正好到了。
“404的姚先生是吗!”搬家公司的人拿着手机比对订单。
“对对,”姚澄抹了把脸,打开门说,“放到客厅里就可以了,我和你们一起搬吧。”
姚澄随着快递员一起下了楼,虽说付了钱,但好歹是个大小伙子,多个人一起搬也完事儿的快一些。进进出出几次后,他忽然发现隔壁房间的门开着一条缝。
嗯?什么时候开的门,之前这门是开着的吗?
忙碌之间,他抽空想着,现在他的邻居又是谁呢?
好不容易歇下来,面对着屋里大大小小的箱子,姚澄顿感一股无力的疲惫——越是事务繁杂的时候,人越是不想动。上一份工作周五才刚完成交接,当夜就赶飞机回到这里,到家时已是半夜。今明两天要先打扫卫生,拆箱子,还要那么多日用品没有买,而新工作周一就要开始了,
他昏昏沉沉地瘫在床上,恍惚间忆起了小时候的事。
那时候他父母双双在外打工,每天都是早出晚归,所幸他也习惯了——与其拿着零花钱去买面包,还不如自己做个番茄炒蛋。邻居家的弟弟总是在外面疯得一身泥后跑来敲他家的门,再在他的监督下洗好手、踩着小板凳帮他一起做饭。吃好饭后,弟弟会借他的漫画书看,玩他的小霸王游戏机,最后洗了澡再回去自己家睡觉。说起来也好笑,两人家就墙挨着墙,可就这几步路也要他送。每天晚上他把弟弟塞进被窝里,刚走回自己卧室,墙壁立刻就会响起两人之间的暗号。
什么啊,明明弟弟白天里都是天不怕地不怕地到处惹祸,经常摔一身伤也无所谓,却只对着他撒娇。
后来弟弟怎么样了呢?他有些不记得了。
上大学的头一年,他偶尔打电话回家的时候,还会特意让母亲去隔壁叫弟弟来接,对方每次都很高兴的样子。后来他学习和打工忙起来,父亲出轨的事情又曝了光,家里整日都在吵架。不是父亲打电话来叫他劝劝母亲,就是母亲打电话来不停的哭。久而久之,他越来越少主动和家人联系,暑假寒假都找借口呆在学校,也渐渐忘记了弟弟的事。
弟弟叫什么名字来着?他似乎也不记得了。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姚澄手高举过枕头,学着小时候的样子敲了敲墙。
三长两短,意思是:“睡了吗?”
姚澄闭着眼轻轻笑了笑——自己原来还记得这种事啊。
“咚,咚,咚,咚。”
四声回音在空旷屋子里清晰回响。
姚澄在被吓醒的同时,也终于想起了弟弟的小名——
“小飞,他的名字叫小飞。”
姚澄此刻端正地坐在一张餐桌椅上,对面长沙发上左右两头各坐着一个男孩儿。其中一个男孩儿抱着一只长得过分的黄猫撸来撸去,另外一个抱着笔记本,头一点一点的,镜片反着光,看不见眼睛,但似乎已经睡着了。
“喂,你们在听我说吗?”姚澄忍不住了。
“啊啊对不起,”抱猫的男孩儿说,同时把猫的耳朵翻给他看,“我家猫咪最近耳朵好像有点发炎,你看。”
“哦哦,好像是有一点泛红……”姚澄凑近了看看,忽然反应过来:“不是,听我说我的委托啊你们!”
另个男生被他这样一声吼,忽然直起身子,清了清嗓子道:“我知道了。”
“你真的知道了吗?”姚澄怀疑地问。
不料他旁边的男生也拆台道:“对啊对啊,你知道什么了,说来听听啊。”
边尧低头一看自己的笔记本,全是狗爬的迷之符文。
邹初阳得意洋洋道:“我可是认真听着呢,小飞嘛,我猜结局肯定不是什么房屋水管老旧,会传来回声之类的烂原因吧。”
“他又不是走近科学栏目组的,”边尧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骨,复又戴上,说:“是不是新的租客闹着玩,也敲回来了。”
“不可能,因为那是我和小飞的暗号,我敲的是‘你睡了没’。他如果晚上睡不着觉害怕的时候,会敲‘过来陪我’。”姚澄在桌上长长短短地敲了几声。
“于是当时我就惊了,因为我依稀记我爸妈曾经说过,隔壁——也就是小飞一家早就搬走了。在我大三的时候,小飞出过一次事故,不过当时我爸妈已经从这里搬走,房子也租出去了,具体的情况不清楚。我忙着毕业的事,也没抽出时间回来看他。”姚澄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头,“当天晚上我吓得一宿没睡好,不敢再敲墙壁,也不敢去隔壁问。结果没想到,第二天一早,隔壁倒是先来我家敲门了。”
“哦哦哦。”邹初阳听故事听得很起劲,把薮猫的两只前爪捏着摇了摇,好像在给他加油鼓劲。
“我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小飞。”
邹初阳半张着嘴抬起头:“啊?”
“他长高了一点,样子微微有点变化,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姚澄说,“大冷的天他就穿一件居家服,还光着脚,我连忙让他进屋了。”
“原来,小飞自从几年前的那次交通事故之后,学业中断,在家休养了很久。你知道吗,他小时候很皮的,上山下河没有片刻老实,胳膊肘和膝盖上,每天都是淤青。但是,那天我重新见到的小飞却完全不一样了,瘦麻杆一般,皮肤比女孩子还白,说话声音小得根本听不见。”
“他说自从事故之后,他就有点害怕一个人上街,久而久之连门都不怎么出了。”
“PTSD,”边尧说,“他出事的时候年纪还小吧,搞不好就留下心理创伤了。”
“就是这样,”姚澄点头,“我之前也说过吧,小时的时候他家里人本来也不怎么管他的,都忙着在外面赚钱。最开始是每周给他些零花钱,后来干脆开始月结。大部分时候小飞都是来我家吃晚饭,玩到晚上睡觉时间,洗了澡再回去。自从出事之后,他爸妈倒是陪了他一段时间,只不过他的情况一直没有什么好转,于是他爸妈就又开始满世界跑了。于是小飞也一直不肯回去上学,就每天在家宅着玩电脑。”
邹初阳:“怎么这样啊!”
薮猫:“喵喵喵喵!”
姚澄:“话说你这个猫是个什么品种的啊,个头也太大了吧。”
邹初阳捂住薮猫的耳朵:“别瞎说啊你,体重这种事……这年头小孩子很敏感的。”
“总之,小飞好像这几年一直自己生活在这里。他父母都因为工作搬到了别的城市,但他觉得这里让他有安全感,不肯走,就留下来了。”
姚澄露出寂寞的神色:“老实说,能和他重逢,我也挺开心的。我小时候就很喜欢这么一个弟弟,虽然皮实,但大部分时间都挺可爱的。关键是他家里人都不管他,你就忍不住想要去照顾他、保护他。我也离开家这么多年,回到这个城市不能说不陌生,但有小飞在的话,忽然一切又好了起来。”
邹初阳一脚揣在边尧屁股上,对方迅速假装自己没有要睡着的样子,问:“只是这样的话,你来找我们的原因是什么呢?”
姚澄苦笑了一下:“是啊……”
“说来也奇怪,我们那么多年没有见,分开了这么久,双方变化也很大,但却好像完全没有隔阂一样。他大部分时间都呆在我家,甚至比以前还要依赖我。很快,我和小飞的关系就恢复到了过去的情况,每天下班我都会迅速回家,和他一起做饭、吃饭。我处理工作上的事情,他就在旁边看书玩电脑。”姚澄说,“周末也是如此,小飞不喜欢出门,只要说到要出门他就神经紧张,很抗拒。”
“回到这个城市几个月了,除了公司的同事我就没有认识过新的朋友。那时我刚到新的团队,想和公司的人搞好关系,出去应酬了几次,回家后发现小飞饭也不吃、灯也不开,就坐在那里死等我,好像我回家之前的他连时间都是凝固的,只有见到我后才会活起来。后来我全天都为他开着暖气,家里备着吃的,有时候甚至中午午休的时间忍不住想跑回家一趟,怕他照顾不好自己。”
邹初阳咋舌道:“你也太夸张了吧,他又不是婴儿,而且你没回来之前他不也过得好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