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前厅之中只有司无渡细微的品茶声。
易末染满目笑意地看着他,他一个向来知礼恭俭的观主,如今却就喜欢司无渡放肆的样子。真是,无礼极了。
司无渡慢慢吞吞地喝完了茶,看到众人都在等他说话,他才懒洋洋地开口:“那水鬼被这位易道长用我们道家九字真言灼烧,魂却未散,你可知为何?”
顾城主又不是道家之人,当然被问的云里雾里连忙开口问:“道长还请解疑,这是为何?顾某不涉此道,不了解道家九字真言的威力呀。”
司无渡不打算和他具体解释九字真言,只是说威力巨大。剩下的,便由易末染来说了。
易末染喜欢看司无渡那副放肆的样子,自己却做不到如此。他见司无渡不说话了,自己连忙补上:“道家九字真言其威力寻常水鬼根本不可能受得住。而我们遇到的水鬼却硬生生扛下来,消除了怨气,成了普通的魂魄。”
顾城主听的入迷,易末染却戛然而止,他刚打算婉言催促,却见顾若瑾已经来到前厅。
顾若瑾果然喜欢蓝色,这次换的一身,湖蓝色为主,有些细碎的花纹点缀其中,若寻常女子是穿不出湖蓝色高雅的气质,可顾若瑾年纪轻轻偏偏可以。
她头上唯一不同的是,不再是蓝色的钗子,而是白玉雕琢而出的桃花簪,桃花簪惟妙惟肖,仿佛香气都要溢出发簪。
顾城主对于自己这个“女儿”极为满意,如今看着她来到前厅,喜笑颜开地唤她来自己身边。
等她娉婷而来,顾城主反而担心了:“若瑾啊,听闻你们归来的途中遇见了极为厉害的水鬼,可有受伤?”
顾若瑾甜美地一笑,乖巧地缓缓转了一圈,道:“您看,女儿没事,两位道长修为深厚,亏得他们,女儿才能平平安安地来到您身旁。”
此言一出,顾城主心中更是感激,就连之前司无渡无礼的事,也被顾城主抛在脑后。
顾城主意识道易末染的话还没说完,便看向他,示意他可以继续说下去。
易末染却摇摇头:“如今若瑾姑娘也来了,不妨让她来说?”话音刚落,顾若瑾便大方应下。
“那水鬼,心中有执念。所以魂魄未散。她要寻一个女子,而那个女子,就是杀了我们夜航都一村人的女鬼——白裳初!”
顾若瑾一向遇事不惊,可在念出那个名字时,音调竟有些发颤。
在易末染看来,这是为了那些死去的村民而悲惋、愤慨,可在司无渡眼中,却不那么简单。
总而言之,顾若瑾说出来后,偌大一个厅堂,竟无半点声息。
于顾城主他们来说,白裳初这个名字就像一个禁忌,谁说出了她的名字,都是会触霉头的大事。可如今,这白裳初却和那水鬼挂上钩。
“若瑾姑娘说的不错。我们此行,也正好就是想要向您寻求那村子的位置,听闻那女鬼还在村子里,我们道士,自当去会一会。”易末染语调虽慢,却一句比一句坚定。
顾城主艰难地想了半天,最终还是像下了很大的决定一般道:“好。那女鬼为祸我夜航都已久。如今,是该算账的时候了!道长们今夜先在府中歇息一晚,也算养精蓄锐。待到明日,顾某人必当倾力相助!”
易末染自知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不再推辞。
第18章顾城主领路来荒村
夜幕降下,不知为何,今夜的天空没有点点繁星,只是一轮皎月孤寂地挂在天空。
易末染在顾府的客房中画符,心却怎么也不能静下来。眼看着好好的符篆一张又一张地被画废,他干脆收起来朱砂,不画了。
此刻不过戌时,易末染没有一丝睡意,他出了房门,来到庭院里。
这个院子应该是专门提供给客人住所,西偏殿是易末染所住,而东偏殿则是司无渡。
他望着东偏殿的灯烛已经熄了,猜想着司无渡已经歇下。便自己踱步到了院子里的小亭子中。
亭子里没有过多的装饰,只几个石凳,一张石桌。可易末染却觉得再好不过了。
因为这处亭子四周种了些竹子,不时还有几簇不知名盛开的花,所以周边即便是末夏,也没有要凋零而显得落寞。
一派悠然的景象,让他不禁想到了在竹缘观的日子。那时候,国无大乱,岁月更迭间,不急不躁。
那时,也没有遇见司无渡……
易末染苦笑着摇头,坐到石凳上,伸手取下了那支青玉簪,随之,黑发倾泻。
他将青玉簪握在手里,青玉触手生凉,带给易末染的,却是无尽的温暖。他干净修长的手轻轻抚过那玉簪上雕琢的每一个纹痕,那种精心打磨过的感觉通过指尖传入他的心里。
“明天,每一个明天对我来说都是那么的遥远。”易末染轻轻说出这么一句话。
他知道明天自己将亲自面对一个怨气极深的红衣厉鬼。自己修为再高又如何,到底年幼还是第一次出关,毫无对付鬼怪的经验,所看的一切典籍,在面对真正的对手时,也都化为了纸上谈兵。
路都走到这里了,总是要去闯一闯,不为自己也为这黎民百姓。易末染也不过分纠结,只心中的失落感总是无法忽略掉。
不知道坐了多久,易末染总算站起了身,不过却没有回房歇下。反而走到了东偏殿门前。
现在的易末染,算是与司无渡不过一门之隔罢了,他却没有推门而入。
“恐怕,身家性命搭上的……是我。”易末染语气极轻地道,他知道里面的人听不着,但不知道为什么,说出来也安心多了。他有对明天的惧意,但更多是为救在苦难中的百姓不顾一切的坚定和信念。
他转身走了,静静地走了。回到了与司无渡房间所相对的那个西偏殿。
所谓,一夜无话。
次日,一行人用过早膳后,都聚在前厅。
顾若瑾还是昨日那一身,显然没有心思去挑选衣裳。她见到易末染和司无渡一齐走来,看起来有些激动地走上前:“二位道长可是准备好了?”
易末染轻轻点头,他今天的发髻还是司无渡绾的,那青玉簪也还是如故。
“那我们便出发可好?早些去也好探查情况。”顾若瑾迫不及待地提议。
此番激进贸然的举动,让司无渡不由得看了她一眼,她却不自知,只拿眼睛盯着易末染等答复。
“女鬼白日出没的可能不大,咱们现在去看一下地形与情况,说不定,还能提前布个阵法。”易末染算是应下来了,顾若瑾闻言才绽开了笑容,连忙催促父亲带路。
顾城主不似她这般开心,心情沉重地点点头,便率先迈步走出了顾府。
马车还是昨日那两辆,考虑到此事不吉利,且顾夫人也无自保能力,便让顾夫人留在了府中。
“老爷,我信您和大家能平安归来。”没有多说什么,顾夫人只有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包含了无限的爱意与信任。
顾城主站定马车之前,也不顾旁人在场,他执起顾夫人纤细的手,紧紧地攥着。两人的心,仿佛就此连在一起。
一旁的易末染怔怔地看着这幅场景,心绪却不知飘到了何处。如果自己就要去赴险,可会有人如此忧心等待自己?
易末染觉得自己又在瞎想,赶紧抛开这念头,安慰他们道:“我虽然不敢称一定擒拿厉鬼,护得城主安全却是一定可以的。”
顾夫人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并非对道长们不信任,只是夫君不会道术,唯恐拖累了道长们,小女尚且年幼,也拜托道长多多照顾。”
易末染微微一笑,便登上了后面那辆马车,司无渡亦紧随其后。
顾城主则和自己的女儿同乘一辆,小厮没有跟着,只有两名车夫。相较于顾若瑾回来的时候,倒是低调了不少。
这次行程不长,可是走的却异常沉重缓慢。就连那走动的马儿,都好像放慢了速度。
约摸到了巳时,一行人到了那神秘的荒村之前。
众人都下了马车,看到的景象竟如此。两旁的杂草长到腰身的高度,周围静谧的让人感到心悸。
前方村口孤零零的柳树上挂着一盏褪色的红灯笼。
灯笼的烛光很红,像鲜血一样鲜红,而且光芒照耀不开,很幽暗,在日光之下,还能如此。邪乎的紧。
好像这盏鲜红却又昏暗的灯笼震慑着整个村子。
易末染说道:“柳树上那盏灯笼很古怪。”
顾城主前后打量了一番,脸上露出惊讶之色。他道:“灯笼?我没看到灯笼啊。还请道长给我说说那盏灯笼具体什么样。”
易末染有些惊讶,猛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他赶紧道:“挂在一棵孤零零的柳树上,灯笼鲜红如血,烛光暗淡生幽。”
说到这里,他才反应过来,脸色大变又惊道:“是九方锁鬼符。原来这个村子竟是当年……”
顾城主听的一脸茫然,司无渡破天荒的耐心解释说道:“所谓九方锁鬼符,灯笼外面的糊纸是用一种符篆,挂在村口的柳树之上,能使整个村子阴气下沉,从而锁住其中鬼物。”
顾城主听后点点头:“大概是五年前那位幸存的人所设。才使这女鬼没有为祸别的地方。”
易末染走上前去,端详着悬于柳树之上的灯笼,他摇摇头,疑惑道:“不对。正常的九方锁鬼符不会是暗红的烛光,应该是金黄色的。”
司无渡也看出不对劲,不过没有开口。
而在此时,他感到右脸上有股气拂过了,还听到深沉哈气声,这声音司无渡太熟悉了,鬼的呼吸就是这么沉重的,他发觉这周围有些东西,扭头望去,赫然发现一颗人头悬在半空,头发挂下来足有一米多长。
易末染定睛一看,瞳孔放大,他大声道:“无渡快逃,这是降头飞颅!”
第19章俞呈竟遇易末染
司无渡闻言,转身待逃,飞颅临空飞来,速度极快,头发丝游龙一般延长过来,一下子缠绕住了他的脖子。
头发越来越紧。
力量比鬼爪还强,司无渡如今是凡人之身,根本没办法喘气,完全窒息了。
易末染看到,头颅猛的要一侧头,它要是一发力,司无渡这脑袋肯定会被活生生拉拽下来。
易末染惊得目瞪口呆,顺势拔出了铜钱剑,削向头发。
开过锋的铜钱剑何等的锋利,那头发一触即断。
司无渡失重的往后倒去,听到飞颅一声惨叫,它那头发吃痛的缩了回去。
头颅一声怒吼,突然加速向易末染飞撞过来。
易末染手持铜钱剑,一边盯着飞颅,一边悄然为铜钱剑注入修为。
那飞颅与他不过咫尺,易末染大喝一声,临空朝着高速飞来的飞颅重重的劈了下去,只听到锵的一声响,仿佛铜钱剑劈在了岩石上,剑身传来一股强大的冲击力。
易末染一连退了好几步,勉强撑住地面才站住。
而飞颅只是被他劈的飞了出去,有些恼怒,在空中绕了一圈,速度比刚才更快的飞过来。
易末染此刻使不出符篆,他冲司无渡喊道:“飞颅是邪物,用驱邪符啊。”
司无渡反应极快,他从袖中取出符篆,加以修为加持,向飞颅打去。
那飞颅全神贯注盯着易末染,自然没有注意一旁的动静,结果被符篆打了个正着,它哀嚎一声,远离了易末染。
这时众人才能看清它的样子,与其说是头颅,倒更不如说是贴着人皮的骷髅来得贴切!它的眼睛像两个血洞,头上披着长发,一口明晃晃的牙齿正上下不断开合着。还有血水正从那骷髅上面滴落下来。
顾城主没有见过这等场面,整个人看的恶心欲吐,但又不敢当着飞颅的面,于是只能强行压下心头泛起的阵阵恶心之感。
飞颅与他们对峙了不知多久,竟自己向村子深处逃去,不见了踪影。
周围又恢复了可怕的静谧,仿佛刚才的事只是一个幻觉,可地上飞颅洒下的滴滴血水,又是那么的真实。
那刺眼的血水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向村子深处延伸,像是一双恶魔的手,想要将人拉进地狱。
易末染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连忙对顾城主道:“顾城主,这飞颅显然不是你们口中的厉鬼,恐怕只是那厉鬼的傀儡,事情越发复杂,已非我们所能控制,您和若瑾姑娘先回府才是上策。”
顾城主和顾若瑾相对一眼。
“好。”
“不。”
两个不同的答案说出,顾若瑾立刻向顾城主请罪:“女儿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女儿想亲自看那水鬼与白裳初对峙,父亲且责罚若瑾吧。”
顾城主不明白为什么她会怎么想,刚要劝她,司无渡却开口了:“那水鬼一直在为白裳初辩解,若瑾姑娘恐怕是心有不甘才如此决定,城主且放心,我司无渡定保姑娘平安就是了。”
顾城主为难地看看女儿,下了决心一般:“好,顾某既然带二位道长来此,便也是信任二位。如今小女安危,便拜托了。”说罢,还要行礼。
易末染赶紧将他扶住,道:“护人平安,本就是我们道士应该做的。顾城主切勿如此多礼。”
又是一阵叮嘱,顾城主才忧心忡忡地上了马车。待人走后,顾若瑾站在村前,她望着杂草丛生地荒村深处道:“道长,让浅夏出来吧。”
易末染闻言点头,拿出了那个木匣子,上面的符纸一揭,浅夏的魂魄便出现了。
浅夏来到这个村子,原本温柔的眉眼变得有些慌乱,仿佛这个村子给她带来过极为巨大的伤害与恐怖。
她看到那已经快要风干的血水,终于承受不住一般,坐倒在地。
这一系列的举动易末染尽收眼底,他很是好奇,这位浅夏到底与白裳初有什么过往。
浅夏的泪珠一滴一滴地砸在那血水之中,犹自哭的伤心。
顾若瑾则站在一旁,不时冷哼一声,仿佛极为看不惯她这幅样子。
而在此时,易末染却看到了一位刚从荒村旁的山上走下的……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