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他定定望着萧皇后那张一言不发的面孔,心下有隐隐的悲哀,“明薇,你我几时这般生分了?”
第56章帝崩
明薇……萧皇后有些恍惚,多少年没人唤她的名字了?连她自己都快忘了。
哪怕她其实并不怎么显老,可她觉得自己早就不年轻了。
皇帝看着她保养得宜的容貌,叹息道:“明薇,你仍在怨恨朕么?”
“怨恨?”萧皇后喃喃,“臣妾早已忘了什么是怨恨。”
从坐上这个位子的那一刻起,她便知道肩上的担子绝不会轻,她有强大的母族,有艳丽的容貌,如此种种,本该得到世人的艳羡,可究竟为何,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何况这些年,皇帝不止冷落她,还处处针对她的母族。
刹那间的柔情很快便被粉碎,萧皇后冷声道:“陛下这样对待臣妾和臣妾的孩子,还指望我对您感恩戴德?”
“你无须如此冠冕堂皇,拐弯抹角!”皇帝显然被戳中痛处,语气都有些暴躁起来,“你我都很清楚,打从朕登基那日起,你便从未正眼瞧过朕,你以为你这个皇后很贤惠?”
他稍稍冷静些许,乜斜着道:“还是,为了你那个心心念念的他,你才故意不肯对朕假以辞色?”
皇帝嗤笑,“你在为一个死人守贞?”
若非他提起,萧皇后还真想不到这出,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他的年少意气,她的少年将军。
但,一切都随着那道圣旨化为灰烬。她坦然进了宫,而他则负气去了雁门关,最终死在北戎人的铁蹄之下。
年少的幻梦往往只可留作怀念,而不足以影响人的一生。萧皇后固然伤怀,可她更清楚,她的身后有她的家族,有为她付出过养育之恩的双亲,人这一生,究竟不能肆意而自在的活着,所以她选择了承担。
而她所嫁的人对她也很好,他是珍爱她的,至少以前是。可随着夫君被立为太子,府里的女人越来越多,她也只好扮演一个完美无缺的贤妻角色,而他也渐渐不再钟爱她。
再后来,他成了天子,她成了皇后,却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失了宠的皇后。
她渐渐习惯了这种日子,却没想到他依然对曾经的往事耿耿于怀。
怀想前尘,萧皇后早已不复激动,只剩默然。
皇帝冷笑,“你想必已经猜到,当初是朕撺掇他领兵的,是不是?”因了这个,才怨恨他到今天。
萧皇后不言,她的确早就猜到,但,她又能说什么呢?斯人已逝,人总要为生者着想。
可这会子,她再来说她毫无怨恨已经没必要了,细想想,她的确是怨的——不为了她曾经的少年郎死在流矢之下,而因为,现在皇帝又要用同样的一招来对付她的儿子。
她不能不恐惧。
萧皇后冷声道:“陛下想让太子也葬于北戎人之手么?”
“朕说过,朕没打算害他。”皇帝有些急躁,却仍耐着性子解释,“朕是为他好。太子毕竟年轻,羽翼未丰,朝中不服者众多,朕的身子偏偏每况愈下,待朕百年之后,他该如何手握权柄,压服群臣?朕此时命他掌兵,为的就是要他以杀立威,只要虎符在手,何愁不能运筹帷幄,登高一呼。”
是以步贵妃在提出让太子去北戎的建议后,皇帝索性将计就计,步氏蠢钝,看不出一个手掌兵权的太子有多么危险,还妄图用奸计暗害——皇帝对此还是很有信心的,凭太子的聪明,定能逢凶化吉,不会在小人手里断送性命。
许是话说多了嘴里发苦发涩,皇帝又尝了块酸甜的蜜饯,感叹道:“步氏的手艺到底不及你,这果子涩味太重。”
海棠果不比林檎味甘,以往萧皇后腌制之前都会先用滚水烫过,稍稍切去表皮,以此才得清甜——步贵妃光打听皇帝的口味,却不知道这个巧宗。也是,不同的人做出来,味道总是不一样的。
“洗手作羹汤,你如今光会做皇后,却不知如何做朕的妻子了。”皇帝望着枕边人叹道。
萧皇后见他唏嘘,心下亦有轻微的伤感,“陛下需要么?您要的是一个合乎大体、绝无错失的妻子,要用膳,有御膳房;要穿衣,有制衣坊。臣妾只需要端坐在高位上,当一个为万人敬仰的皇后即可。”
很早的时候,她也有过两情相悦的日子,也憧憬过细水长流的时光,但,感情实在是太不值钱的东西,像一块磨刀石,天长日久,难免变得黯淡无光。那时候泰安帝强求圣旨赐婚,萧皇后其实不太怨他,这对她的家族亦是荣耀,至于她的少年将军——年轻人的感情本就来得快又去得快,在得知他的死讯之后,萧皇后惊觉心内并不十分悲痛,细想想,他莽撞去往雁门关,其实也不单是为了她,亦为了给自己寻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感情本就是世上最大的幌子。
一切归于平静,萧皇后也做好了相夫教子的打算,她以为自己可以将全部感情移到他身上,可谁知,当初那样珍爱她、不顾一切将她夺来的男人,也在得到以后不复珍惜。萧皇后在太后那里受了委屈,回来却被教导要安分守己;偶尔对宫人撒撒气,也被指责不够持重;就连新人进宫的时候酸一酸,泰安帝也只会笑着打趣她,身为国母,无须与那些低等的妃妾计较。
光阴似箭,萧皇后总算有了些许领悟,他或许真是爱她,可对泰安帝这样的男人而言,爱情不过是生活的调剂品,占不到哪怕一半的重心。而当初他非要娶她,未尝没有看重萧家势力的因素,当初他借着萧家巩固势力,而在正式登基之后,又开始清算这些不光彩的过去了。
就是这样将利益摆在首位的男人,此刻却指责她不肯将他放在心上,萧皇后有些想笑,心内却阵阵发冷,如坠冰窖。
泰安帝望着她脸上的恍惚,却以为两人有挽回之机,趁势拉着萧皇后的手,温声道:“明薇,若你愿意,待太子这次得胜归来,朕便逊位与他,咱们做一对和和美美的白头夫妻,至于步氏……”
他沉吟片刻,“你若实在懒得见她,朕废去她的位分,幽禁冷宫,不让她来扰你便是,如何?”
他满怀期待的看着发妻。
“已经晚了,”萧皇后静默片刻,已无心去分辩皇帝话中真假,她缓缓摇头,“陛下,你我都回不去了。”
泰安帝只当她灰心失望到极致,正要继续劝说,忽觉腹中阵阵绞痛,低头看时,有点滴鲜血落在明黄的被褥上,甚是触目惊心——俱是从他的口鼻中淌下来的。
泰安帝不禁大骇,“这是……”
他看着手中还剩一半的糕点,心中顿时了悟,萧氏用她的性命最后赌了一回——她要毒死他。
萧皇后眼眶蕴泪,面上却有不容置疑的决心,“他是我儿子,我决不许任何人来伤害,无论是步氏,还是您,都不行。”
泰安帝两眼圆睁,嘴唇轻轻张阖,仿佛想要说点什么,可他的喉咙早就不能发声,一双手业已无力的垂下去。
萧皇后静静坐着,直待男人的气息渐渐消失,四肢亦转为冰冷,于是上前为泰安帝掖了掖被角,让他躺得更安稳些——这是她残存的最后一点温情。
时至今日,也只剩下你死我活了。
步贵妃匆匆赶往养心殿,正遇上萧皇后从里头出来,面上无波无澜。
她倒镇定。
步贵妃先留神打量了眼萧皇后的装扮,只见衣冠平整,并未有弄皱弄乱的痕迹,发髻亦是完好,这才舒了口气——她最怕萧氏趁皇帝卧床做出不才之事,再弄个小皇子出来,那就不好收拾了,现在看来是她多虑了,萧氏还是自矜身份的。
舍不下脸面的人,总归容易对付些。
步贵妃便上前施了一礼,亲亲热热唤道:“姐姐,陛下此刻可好多了?”
“你来迟了,陛下已经殡天。”萧皇后睃她一眼,淡淡说道。
步贵妃先是懵懂,继而沉下脸来,“娘娘,这可不能说笑。”
这萧氏真是越来越大胆了,敢拿龙体开玩笑,她是仗着皇帝病重不能拿她怎么样么?
“我没说笑,”萧皇后神情依旧平淡,“是与不是,你进去一看便知。”
步贵妃看出她是认真的,心中渐渐由愤怒变为恐惧,皇帝还没颁下另立太子的诏书,这么扔崩一走,她们母子该怎么办,难道只能任人宰割?
这一刹那,步贵妃恨不得生撕了眼前这个疯妇,她怎么做得出来?这会子她当然已经猜到,必定是萧氏下的手。皇帝病势虽险,也不至于几个时辰都撑不过去。
她正要命人将罪妇押去天牢,萧皇后却冷冷盯着她,“你想让天下人都知道陛下驾崩了么?”
步贵妃心中一凛,若皇帝大行的消息传出去,太子岂非立刻就要回来奔丧,那她精心布置的一切不就成了笑话?不行,她不能功亏一篑——萧皇后期盼的恐怕正是如此。
她死死瞪着萧皇后,恨不得生啖其肉,“你害死陛下,怎能如此无动于衷?”
“谁能证明?”萧皇后哪怕已是戴罪之人,气势却分毫不减,“别忘了,那碗蜜饯可是你亲手做的。”
步贵妃此时才恍然自己着了人家的道,难怪萧氏今日特意前来养心殿,又是空手,恐怕那毒药就藏在袖里,又混入向她讨来的蜜饯之中。皇帝再如何睿智,也想不到他的发妻会谋害他,自然不曾令内侍验毒,才被萧氏钻了空子。
眼下便成了一桩无头公案,步贵妃没法证明自己的清白,也无法将罪行加诸萧皇后身上,只得狠狠叫了几个心腹宫婢过来,“来人,将皇后押去椒房殿,无本宫的吩咐,不许放她出来。”
众人皆有些愕然,因步贵妃这段时日虽掌握六宫大权,面子上待皇后却还是客客气气,不想今日忽然翻了脸。
可她们熟知步贵妃脾气,于是不再多问,而是恭恭敬敬地一人搀住萧皇后一只胳膊,“娘娘,请吧。”
萧皇后并不抵抗,顺从地随她们离去,只回头朝步贵妃投来饱含嘲弄的一瞥,显然不认为她有能力控制局面。
步贵妃几乎将银牙咬破,萧氏这一出真是给她添了个□□烦,眼下要紧的是封锁消息,绝不能走漏到外头,万一朝臣群起而攻之就坏事了。
可她也很清楚,瞒得住一时也瞒不住一世,恐怕用不了多久,太子与萧易成等人便会回来——她总不能将满宫的人都杀了。
步贵妃只觉心力交瘁,直到儿子赶来,才将这件事徐徐说与他听,又叮嘱他速去打造一副冰棺,如今虽已进了七月,天气却还热着,万一尸身腐坏,想瞒都瞒不住了。
二皇子满眼都是难以掩饰的惊骇,他悄悄咽了口唾沫,“父皇他……当真已经去了?”
想到泰安帝七孔流血的惨状,他便觉得两腿都哆嗦起来,站都站不住,更别说进去看一眼。
步贵妃着实拿他没办法,她怎么生了这么个软弱的东西?可事到如今,她们母子已无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向前。
步贵妃想了想,冷声道:“你去给京中有名的世家下帖子,就说本宫近日要举办赏花宴,请各家有空的务必前来。”
二皇子不解其意,“您这时候还有心情赏花?”
“自然是为了别的。”步贵妃睨他一眼,“我自有我的用处,你照做便是。”
既要殊死一搏,总得有拼死的底气。若能将各家的女眷夫人捏在手里,纵使要正面交锋,她也不至于毫无胜算。
尤其得防着萧易成。
第57章囚宫
七月流火,暑气渐散,可秋老虎依然肆虐。
凝霜坐在廊下,一边让甘珠为她打扇,一边捧着井水湃过的瓜果吃得十分欢快,浑然不顾自己已有七八个月的肚子——虽然以她此时的模样,哪怕吃撑了也瞧不大出来。
甘珠看着那足有脸盆大的甜瓜去了半个,终是忍无可忍,放下白玉扇子,劈手将香瓜夺过来,“小姐,您可不能再吃了,会闹肚子的。”
凝霜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因着萧家人严防死守着,她连暑月里都不敢用冰,生怕伤及身子,只能如此解解馋,难道连这点唯一的乐趣都要剥夺么?
甘珠却半点不容情,在这点上,她和萧家人的立场是一致的,小姐怀着身孕呢,当然要以子嗣为大,此时若任性,几个月的罪不都白受了?
她反而安慰凝霜,“小姐,再忍一忍,用不了多久您就自在了。”
这当然是敷衍话,就算孩子生下来,也还要卧床坐四五十天的月子,但,有个盼头总比没有好。
凝霜只好聊以自-慰,她看甘珠是不会松口了,只得转移话题,“母亲还没有回来么?”
步贵妃这赏花宴未免开得太久了些,何况才七月初赏什么花,不如趁中秋将近再办,那时候园子里的菊花才开得正好呢——不过步贵妃执意如此,众人也不好违拗其心意,谁叫如今宫里宫外都是步贵妃说了算呢?
甘珠蹙起眉头,“婢子再去问一问。”
她也怕萧夫人出意外,如今世子爷不在,若府里再没个坐镇的,可不全要乱套了。
凝霜看着她匆匆而去,自个儿拿起玉扇慢慢挥动,面色沉吟:步贵妃这场宴会办得实在古怪,不是说皇上重病么,她怎么还有心思热闹?冲喜也没这等冲法。
而萧夫人临别时的目光也令凝霜略为不安,似乎欲言又止,莫非是萧夫人察觉到了什么,会是什么呢?
不一会儿甘珠便已赶回,她也没走多远,只是到临街的几家串了会门,这一带住的都是达官显宦,各家的下人亦是相熟的,甘珠只消到门房打听便是了。
她摇头道:“不止咱家,其余几家的夫人也都没回来。”
这就怪了,天色已经昏昏,就算步贵妃乡野出身不通礼数,她身边的人也该提醒一句才是,何况还有陛下,陛下莫非就不闻不问么?那这宴会到底是为谁办的?
凝霜想不出所以然,打着呵欠起身,“扶我进去睡会儿吧,母亲回了再叫醒我。”
但这一晚她睡得很好,并非甘珠怕扰她清梦,而是——萧夫人仍未回来。
此时已过了用早膳的时辰,仆妇们都有些坐不住了。
凝霜无法,只得先吩咐开饭,洗漱过后,正想着要不要亲自出去打听一二,就见甘珠来报,说阮氏乘车过来了。
阮氏显然也听说宫中那件异事,眉头耸得高高的,“你婆婆这是怎么了?家里有个双身子,她倒好赖在宫中长住?”
语气里颇为不满,若非怕惹人闲话,她早就亲自过来照料了——媳妇哪有女儿亲。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