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霜亦懒得与其口角,只朝甘珠使了个眼色,甘珠便大声道:“是与不是,搜一搜便知道了,你敢让我搜么?”
春莺梗着脖子,“请便!”
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什么可怕的?她就不信真能搜出点什么。
秋雁本来想阻拦,无奈春莺答得太快,只好将后半截话咽回去,心中暗暗叫苦,她是没拿少夫人的东西,可却有些别的呀!
只好自认倒霉了。好在,那些东西都是张二夫人赏的,只说是张二夫人抬举就是了。秋雁悄悄向对侧望了一眼,但见张氏目光微垂,紧攥着拳头,衣袖却在轻轻抖动——她慌什么?
秋雁此时才模糊想起,这张二夫人无利不起早,如此厚待她们姊妹,应该是要她俩帮着做什么事,但,是什么呢?
跑去抄检下人房的仆妇很快回来,将一个描金箱笼倾倒在地,里头金的、银的,珍珠宝石、黄白之物散落一地,虽然不是成套的首饰,可瞧去却也价值不菲。
步贵妃会这样慷慨大方么,弃之不用的人,还赏以金银财宝,何况那些东西看着也不似宫中之物精巧。众人脸上俱露出狐疑。
萧夫人拾起一对红宝石耳坠端详片刻,咦道:“弟妹,这不是你出阁那日,母亲亲自赏你的么?”
张二夫人脸色难堪到极致,心念电转,立刻呵斥道:“好啊,这两个贱人不光拿你主子的东西,还偷到二房来了,来人,即刻用索子缚上,交去给人牙子发卖,咱们府里容不下这种货色!”
春莺秋雁都被搞蒙了,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这跟讲好的不一样啊?
二人正要开口,张二夫人生怕她俩供出自己来,急急起身,便要亲自动手执行宣判。
凝霜笑吟吟的挡在她身前,“婶娘,急什么,这些或许还不止,何不去您房里也搜一搜,看看还缺了点什么。”
张二夫人憋红了脸,“她二人岂会如此大胆?光这些就够终身享用不尽的了,想来不会再多。”
凝霜嫣然道,“那可未必,婶娘房里的好东西,据我所知还多着呢。”
她美目流盼,张二夫人心中有鬼,一时倒不敢与其对视。
萧夫人约略瞧出大概,插话道:“霜霜说的很是,弟妹,你还是着人清点一番,免得有何贻误。”
于是不由分说,就让自己身边的仆妇连同甘珠等人一同去往二房院里,务必要给张二夫人一个“交代”。
张氏微微瞬目,情知自己今日怕是过不去那一关,更为可气的是,她压根什么都还没做呢!简直有出师未捷身先死之感。
张二夫人恶狠狠瞪了凝霜一眼,凝霜则回报她一个善意的微笑,叫张二夫人愈发憋的吐血。
不多时,仆妇诸人便已回来,道是没什么异常。“不过,”那仆妇犹豫着道,“奴婢们却搜出了些别的。”
张二夫人先是松口气,及至见几个人高马大的悍妇提着一袋东西上来,她不禁瞪大了眼。
甘珠冷冰冰的道:“二夫人,您搜集这么多五行草做什么呢?”
此言一出,就连萧夫人脸色都有些不对,这五行草是乡间寻常菜蔬,她们这种大户人家却是不常吃的,张二夫人特意费心搜罗来,怕是并非为端上餐桌,而是看重它对孕妇破淤除肿的功效,当真其心可诛。
张二夫人不愧急智过人,哪怕到了这个这关口,她还是不肯服输,“我最近长了些痈肿疮毒,听闻民间有这个偏方,才托人买来,难道有何不对?”
“疥疮用得了这许多么?再说,不光止这个,还有别的。”凝霜冷笑着从里头摸出一袋红花来,“这个莫非也是为治病?婶娘您总不会还有闭经之症吧?”
在场的仆妇多是成了家的,闻言扑哧笑出声来,心道这位二少夫人有时也促狭得很。
张二夫人感知到周遭幸灾乐祸的目光,只觉羞愤欲死,但更叫她惊骇的是那袋红花是如何混进去的,傅凝霜纵想栽赃陷害,可大房二房来往并不密切,她又如何不着痕迹在其中做手脚的?除非……
张二夫人蓦地向身后望去,然则还不待她出言质问,徐慧琴却一把扑上前来,嘤嘤呖呖的哭丧道:“婆婆,您怎能如此狠心?我知您不待见二房,亦看不起嫂嫂,可嫂嫂腹中到底是萧家的骨血呀,您连一块未成形的肉都不肯放过么?”
竟是自作主张就给张二夫人定了罪。
张二夫人几乎吐血,挣扎着要起来抗议,无奈那徐慧琴举止粗蛮,力气甚大,张二夫人素来养尊处优,倒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末了还是老太太看不过眼,示意人上去将她俩分开,又无奈看着凝霜,“孙媳妇,你今日特意前来,就为了这件事么?”
此时再看不出傅凝霜针对的是张二夫人,她便是傻子。
凝霜也懒得隐瞒,浅浅道:“正是,祖母若不相信,只管命人去请常为婶娘请脉的大夫,看究竟开了些什么方子。”
那些药到底是自己治病还是用来害人,一问便知。
老太太情知侄女大势已去,只得端坐问道:“依你的意思该如何?”
若傅凝霜私底下捅到她跟前,老太太还能将这事压下去,勉强保住二房;可如今当着众人的面都闹开了,老太太也只能公事公办,给苦主一个交代——尽管这狡猾丫头并没受什么苦,她在张二夫人还未付诸实践时,就把害人的苗头给掐断了,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
张二夫人方才被徐慧琴借机厮打半天,已是只有出的气而无进的气,只好被迫保持缄默。
四下里都等着凝霜的反应,凝霜且不说话。萧夫人不禁悄悄为她捏了把汗,到底姜是老的辣,老太太不说自己处置,却将选择权交到孙媳妇手上——若是严惩,众人难免议论傅凝霜咄咄逼人,对着长辈都要赶尽杀绝;可若就此宽纵,别说凝霜了,便是萧夫人都咽不下这口气。
偏偏老太太在座,萧夫人也不好越俎代庖,去处置与自己地位相当的平辈张氏。
凝霜沉默片刻,终是开口,“孙媳以为,家丑不可外扬——”
老太太方松口气,谁知凝霜下一句道,“可婶娘不顾大体,连萧家的子嗣都能忍心谋害,孙媳觉得此风断不可长。”
老太太的心脏如同坐过山车一般七上八下,心道这人不会一口气说完?真是,害得人心惊肉跳。
老太太抚着脆弱的胸腔问道:“你待如何?”
凝霜想了想,“还是将婶娘送去余杭家庙静养吧,就说是为了老太太甘愿吃斋念佛,也祝祷二弟能有一个好前程。”
算是个不错的方案。老太太点点头,疲倦地道:“就依你的吧。”
正要命仆妇下去传话,冷不防却见张二夫人迅疾起身,如一头被激怒的斗牛般朝傅凝婉直冲过来,口中还嚷嚷道:“贱人!你敢害我?”
凝霜离老太太最近,正好朝老太太身后一躲,亦不慌不忙的大声呼喊,“老祖宗救我!”
张老太太无端被当成挡箭牌,又见张二夫人红了眼气势汹汹,当下吓得五内俱寒,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也顾不得什么姑侄情分了,忙命人将张氏拖下去,最好缚住手脚,让她无力伤人。
待得嘶吼声渐渐远去,凝霜方好整以暇地从老太太背后出来,亲亲热热笑道:“还是老祖宗疼我。”
张老太太着实怕了这魔星,原本存了些为侄女打抱不平的念头,此刻倒觉身心俱疲——罢了,她一把老骨头还来争什么?由她们折腾去吧!
二房这下去了也好,府里好歹能清静些日子了。张老太太苦中作乐的想。
为了“安抚”张二夫人,兰藻堂的仆妇去了大半,剩下的春莺秋雁二人则仿佛游离在状况外,此事因她们而起,却不是因她们而终,恍惚间有种劫后余生的欣喜,这感觉还真新奇呢!
春莺更是一眼不眨的盯着张老太太——白白让她们受了这场冤枉,总得适当予以报偿吧?据她看,一个通房的位置就挺好。
张老太太压根不敢倘这趟浑水,她算是怕了傅凝霜这孙媳妇了,这便朝凝霜一摆手,“她二人该如何处置,还是你发句话吧。”
春莺秋雁于是又目光灼灼望着凝霜,俨然已将其视为护身符。
凝霜迎着二人渴盼的面目,缓缓道:“既然你俩得了婶娘那么些好处,不如也去做姑子伺候婶娘,如何?这样很公允吧。”
张老太太几乎拍案叫绝,好个一箭三雕,纵使承恩公府日后落在傅凝霜手里,她亦该心服口服了——不服老不行啊。
第53章出征
张二夫人纵使以消灾祈福的名义被送去家庙,可落在外人眼里,还是难免疑心到凝霜身上——毕竟谁都知道二夫人同侄媳妇不对付。
纵使萧家不畏流言,可一个女子的清誉至关重要,尤其事涉孝道,光不敬长辈这条就能将人压死。而凝霜提出将春莺秋雁二人送去陪伴,恰好表明她立身清白,不做他想——连宫里赏的人都舍得推出去,不正说明萧家大房二房和和美美、亲如一家么?
至于凝霜是出于嫉妒才将那两个婢女赶走,说出去人家也不会信——太明显了,反而不像是真的。
谁会傻到这样大大咧咧暴露自己不贤惠呢?
老太太叹服了一阵孙媳妇的心计,到底允了她的请求,“就依你说的,一并将她俩送走吧。”
春莺秋雁二人皆傻眼了,她们不是来伺候世子的么,怎么一下子就换成了张二夫人?谁要伺候那老婆子?
无奈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她俩收了那么些银子首饰,也只能乖乖的长伴青灯古佛去——庙里可没有花银子的地方,珠宝也不许佩戴,简直如衣锦夜行,又有何意义?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信了贵妃娘娘的花言巧语,自告奋勇来萧家。当初还骗说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可享,如今想想可真是倒霉透了。
二人懊悔不迭,亦只好认命。
众仆妇散去后,老太太也不让人继续请安了,直接就命萧夫人等退下——为了顺应凝霜那套说辞,她几乎立刻装起了病,好叫张二夫人“放心”离去。
活了大半辈子,没有比老太太更会看眼色的了,她几乎怕了傅凝霜这个孙媳妇,唯恐她下一次将主意打到自己身上,既如此,还是避着这祸害好,等孩子生下来,想来就安全了。
凝霜着实佩服老太太的胸襟气度,恭恭敬敬施了一礼,这才如愿告退。
走出兰藻堂时,凝霜原想向婆母解释一下自己今日擅作主张,免得有所误会,可谁知萧夫人却望着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去,倒叫凝霜心里莫名不安起来。
莫非萧夫人怪她伤了府中和气么?可萧夫人与张二夫人向来不对付,按说不会如此偏袒外人才对,再不然,就是怪她没有事先同自己商量——可凝霜觉得此举不算冒险,一则张二夫人并未成事,算不上打草惊蛇,二则,纵使今日没法将张二夫人揪出来,大不了称是误会便了,也不会给大房带来麻烦。
她特意选在老太太与萧夫人皆在的时候揭穿张氏诡计,为的就是让这件事无从隐匿,可落在萧夫人眼里,或许倒会给她贴上一个“心机深重”的标签吧,或许萧夫人觉得,这件事交由她来办会更妥当些,可凝霜认为,自己的孩子合该由自己来保护,她不愿假手于人,那样有损她为人母的尊严。
好在,张二夫人与春莺秋雁几人到底还是顺顺当当被送去余杭,府里也并未因此生出变化。二房的事务自有徐慧琴接掌,她的本领比起婆婆好不逊色,且为人更宽和大度,于是轻易就收买了人心,纵使张二夫人如今落败,也并未有谁疑心到她身上。
就连萧荣成都没看出端倪。
徐慧琴悄悄朝凝霜道:“夫君当真以为婆婆吃斋是为了保佑老太太早日康健呢!”
凝霜看着她一脸幸福的模样,强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这话说的萧荣成难道不就是个傻子么?
可偏偏徐慧琴看重的就是他傻。她笑吟吟的道:“我的丈夫他也许不够聪明,可他为人诚笃,至少足够坦率,又重感情,嫁给这样的郎君,一个女子还有什么所求呢?”
是而在余杭书院的那时,徐慧琴从屏风后看着满屋摇头晃脑的书生,便悄悄取中了他。萧荣成不爱读书,缺乏智慧,脑子不好,还总好扮小聪明,可他却是个能叫人一眼看透的人——比起那些满腹经纶的学子,腰缠万贯的禄蠹,无疑是这样的人更叫她放心。
于是当自诩风流的萧荣成红着脸递来那方写满情诗的绢帕时,徐慧琴亦“娇羞无限”地接过了它,这场缘分来得并不突然,而她决不让它轻易结束。
凝霜此刻才惊奇的发现,那个传闻中无知女子为情私奔的故事真相并非如此,徐慧琴并非遭人玩弄的弃妇,相反,是她一直将萧荣成攥在手心里——她用自己的头脑与智慧,精心构筑了一段美满的婚姻。
凝霜打心眼里佩服她,要是她也能碰到这样的傻瓜,日子该会……可惜她遇到的是萧易成,一个心机比女人还深的大老爷们,任何心术诡计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凝霜觉得自己的运气糟透了。
徐慧琴却望着她乐呵呵的道:“我倒觉得二爷也是个傻子,才会心甘情愿掉进人精心编制的罗网。”
凝霜辩道:“我几时……”
她可从未起过引诱萧易成的念头,在城隍庙遇袭之前,更是从未想过要嫁给他,只能说无数的偶然构成了必然。
徐慧琴按着她一只手,严肃的道:“我不是说你,我是说,二爷给自己织了张网,又自己掉了进去。”
凝霜细细品咂话里的滋味,不禁闹了个大红脸,一甩手道:“不跟你说了。”
留下徐慧琴自个儿在那笑而不语。
萧荣成知道凝霜使计将张二夫人赶走,反应十分平淡,只道:“就算你不动手,我也总要出手的。”
凝霜那满满求夸奖求表扬的心情化为乌有,这人真是,看不出她此刻正得意吗?就不会阿谀一两句?
gu903();萧荣成听着这番腹诽,险险忍住了脸上的笑,他不敢说,他实在爱极了她气恼时的小模样,比起端庄得体的命妇,他更愿意看到凝霜偶尔表露自己的真性情——哪怕发脾气也是惹人喜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