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这样的，自从我混入人类社会之后，也不自闭了，逢年过节还会走亲访友了，龙生越活越有味道。但有的朋友居住的地方不那么适宜人类生存——哪怕是黑魔法师也不行。比如我一远方表哥住在火山口，我每次去都热得满头大汗。
然后我就没有带艾德，这挺正常的啊，听说人类出门旅游有时也不会带宠物。
艾德不需要寄养，他自己挺独立的，会的东西也不少，连我的鳞片都是他帮忙清洁的，技术很好。
我每次旅游回来时，艾德会打扫干净龙穴，还会笑盈盈望着我。我觉得这样的生活很美好。
然后问题来了。我有一次回到佣兵团，半精灵小姐送了我一块她们精灵森林的通行证，然后我回家的当天晚上，通行证就不见了，后来我在我们家垃圾桶里找到了它。
更过分的是，打这以后，我每次出门都会觉得有只眼睛在望着我。艾德恐怕不知道，我认得他的魔法气息。
可当我回家的时候，艾德居然还一副无辜的模样，若无其事招呼我吃晚餐。
嘿这小家伙，还有两副面孔！
我简直火冒三丈，一巴掌打翻了饭桌，声色俱厉地质问他。
艾德呆住了，眼里浮上雾气，看起来万分可怜。搞得我既不好意思又尴尬万分，犹豫了一会走上前抱住了他。
艾德紧紧抱住了我，然后……送了我一套禁锢法术。
02
我，一头被关在地牢十几年，好不容易逃出来后，又被仇人的儿子捆住的红龙。
还是自投罗网。
我决定从今天起就自行退出红龙族谱，自称是一名白龙。不，恐怕连白龙都比我聪明。
我原先怀疑老国王被绿了，现在一看艾德果真是老国王的种，父子俩一脉相承的混账，还都喜欢关我这一个倒霉蛋。
我简直要气炸了。
艾德比他爹还绝，自从给了我一套超豪华囚禁套餐之后就不见人影，把我扔在龙穴里自生自灭。
那会儿我在想，干脆一个诅咒下去，一了百了搞死他算了，反正我知道他真名。但最后我还是没那么做。
我想起艾德漂亮的黑色眼睛，他柔顺的头发，他软着嗓子叫我名字的时候，整个人都发着光。我又想起从他身上传过来的那些微小的电流。
把这辈子的龙脸都丢尽了、将龙族高傲的传统抛到九霄云外，我还是得说：
——我舍不得。
我突然意识到这点，震惊之下挣脱了他的魔法。
混小子，以为这些年就只有你进步了吗？
03
我去找了表哥，表哥慢悠悠吃完一整只羊，听我说完后不慌不忙道：“弟啊，你这是谈恋爱了。”
我差点喷他一脸水。表哥身手矫健地躲了过去，嫌弃地看了我一眼：“活了这么久还是个小处男，你真给红龙丢脸。”
我望着他左拥右抱的一群美人，一时无言以对。
爱不爱的先不提，我倒是说服了自己。
艾德还太小了，他的年纪才赶得上我一个零头，小时候也没人管，有爹不如没爹。人类跟我们龙族不一样，他们是一种放着不管就很容易长歪的生物。
唉，还能怎么办？揍一顿出出气算了。
我先前怒气上头，说了一些很不客气的话，不管是谈恋爱还是看小孩，都得哄嘛。
养一个魔法师是很费钱的，他们需要很多珍稀的施法材料，养黑魔法师更费钱。艾德进步神速，应该是很喜欢黑魔法。
于是我在表哥的咆哮声里捞走了他一堆宝贝，最后想了想，又加上自己一小瓶龙血和几片鳞片。
任何一位法师都无法拒绝这些东西。
04
我走到我的龙穴附近时，正巧看见艾德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洞穴口乱转，他看见我，一瞬间定在原地。艾德从小就没怕过我，此时却露出了宛如被天敌盯上的小兽一般的神色。
艾德浑身颤抖，却并没有跑。
他尽力控制住嗓音的颤抖，他说：“对不起，烈云先生。”
他这个反应有点出乎我意料，看来艾德还没歪得太厉害，还有的救。我暗自欣慰，面上不动声色。
艾德期期艾艾抬头，一眼看见了我怀里抱着的那堆珍稀材料，他脸色一下变了，喃喃道：“烈云先生？”
跟之前迷惑人心的假哭不一样，艾德真哭起来的时候是很安静的，面色如常，只是眼泪连成线噼里啪啦往下掉，确实把我吓了一跳。
这怎么也不像是喜极而泣啊？
我手忙脚乱去哄：“别哭啊，给你带了许多施法材料，你不喜欢吗？”
然后他哭得更凶了。
艾德打着哭嗝，半天我才听清他说什么。
艾德哭着说：“对不起、我很抱歉……我为什么要学魔法啊，我根本治不好烈云先生的眼睛……父王说得没错，我只会伤害你，我本来不想像他一样的……”
他前言不搭后语，我却一瞬间愣在原地。
我万万没有想到，那个赶不上我爪子大的小王子顶着所有人的反对去学习黑魔法，居然不是因为他渴望力量和知识。
竟然是为了我。
龙族亲缘淡薄，没等成年就被父母赶出龙巢各自谋生，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一时间连我也要发起抖来了。
艾德哭得浑然忘我，压根儿听不见我说话，那一刻我仿佛得了表哥真传，捧起他的脸，舔了舔他眼角的泪水。
效果立竿见影，艾德停止了哭泣，傻乎乎睁大眼望着我。
他连鼻尖都是红的，浓密的睫毛被泪水打湿了，黑如鸦羽，看起来柔软无害。
真可爱。
我又舔了一口。
05
后来艾德交代了他如此恶劣的行径，小媳妇一样红着脸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叫：“我不想一个人留在家里。”
我像一个法不容情的冷酷法官，一针见血问：“你施法的动作这么熟练，老实交代，是不是早就想这么干了？”
艾德僵硬成一条木头，脸上红得滴血，半晌吞吞吐吐道：“那是……那是一位粉色法师教我的……”
我瞠目结舌。
粉红法师跟白法师黑法师不一样，他们是真的“有颜色”的法师，他们发明的魔力春药连传奇大法师都要遭殃。
应该叫黄色法师才对。
艾德小心翼翼瞥了我一眼，含羞带怯道：“烈云先生，如果你想学，也可以的……”
我第一次认真审视了艾德。我，一头邪恶的红龙，居然比不过一个人类。
我不能认输。
巨龙是天生的施法者，后来我自学成才搞了个比粉红法师更厉害的禁锢法术这又是后话了。
艾德伸手摸了摸我流血的鳞片，很认真地抬头对我说：“烈云先生，不要这么做了。”他把唇贴在我的鳞片上，嘟嘟囔囔：“我会心疼的。”
我没说巨龙的愈合能力很厉害，只是用尾巴尖把他勾过来圈在怀里。
“好。”
红龙一族以残暴闻名，从来不是什么善类，早些年还生吞人类。可我们重诺，一字千金。
龙族的一管血抵一袋金币，是名副其实的行走的金矿。可自从那天起，我再也没让自己受过伤。
第4章下(二)做我的龙骑士
01
我回了一趟老家。出发前回头望了一眼艾德：“你要跟我走吗？”
艾德眼睛一亮，连包裹都不打，直接爬上了我的背，还是我把他拎下去，让他带好东西。
我们第一次飞行时都没经验，艾德落地时小脸惨白，干呕了半天。
我一本正经地说：“巨龙山谷路途遥远，你万一中途掉下去我可不会捞你的。”
艾德立刻抓牢我的鳞片。
饲养一个人类真有趣，我想。并偷偷给他加了层魔法护罩抵御罡风。
02
前些年龙族中流行饲养人类，其中以金发的骑士最受欢迎——耐力好，禁折腾，还是金子一样的发色，几乎没有巨龙可以抵抗。
那时候身边没个金发骑士，龙们都不好意思出门。大家没事就聚在一块，比较谁家的人类头发最闪亮，身形最矫健，一言不合还经常打起来。
那些被饲养的人类听说在外面被称为“龙骑士”，很受人类推崇，还被当做恶毒巫师诬陷龙族智力低下的佐证。
愚蠢！你们人类那么小一个，不顶在背上谁能看得见？看不见怎么炫耀自己漂亮的人类宠物？
哼，明明人类自己养猫的时候，比我们龙族跪舔多了。
虽然艾德不是金发，还是最娇贵的法师——那又怎么样，他足够可爱啊！
我顶着艾德降落在巨龙山谷，四周同族们纷纷聚拢过来，惊讶道：“烈云！你的眼睛怎么了？”
我挺了挺背：别管什么眼睛了快来看我的新宠物！
“听说他被一个狡猾的人类骗去，关在人类的地牢……哦，可怜的小红龙。”
一位多愁善感的蓝龙女士抹着眼泪。她是好意，但我被关起来这事怎么看都不光彩，“可怜的小红龙”听着像“愚蠢的小红龙”，而且，我并不小了！
艾德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我把他捞下来托在爪心里。
“你的新宠物真漂亮！”有龙说。
我正得意点头，那头龙话锋一转：“可惜是个法师——法师有个什么用？”
气死我了，什么年代了还搞职业歧视！
03
巨龙山谷很大，我的洞穴许久没用积满了灰，艾德安静地跟在我身后打扫。
“你想不想做我的龙骑士？”我突然问。
艾德猛地抬头，傻乎乎张着嘴。
“我可以吗？我是个法师……”
我不耐烦地一挥手：“不用管那些，你可以做魔法骑士，比那些傻乎乎的金发骑士酷多了。如果你不肯做的话……我也不会有别的龙骑士了。”
艾德一激动就脸红的毛病怕是没得治了，他抓紧扫把，飞快点头，像是晚了我会改变主意一样：“我愿意！”
他一把冲过来抱着我，小动物一样埋在我身上蹭。
他是真的很开心。
04
其实后来我们不流行养金发骑士了。漂亮的精灵们更受欢迎。
因为人类的寿命对于巨龙来说，实在是太短暂了。隔壁的一位绿龙小姐，在漫长的少年期换了三位龙骑士，他们死时每次她都很难过，直到后来她捡了位俊美的精灵，两人相处很愉快。
我跟艾德谈论过这件事。
他笑了笑：“等我死了之后，烈云先生去找个跟我一样可爱的人类吧，我知道你其实喜欢骑士，可以找一个脾气好、善良的金头发骑士。”
虽然艾德看起来人畜无害，我也经常夸他可爱，可我知道其实那不是他的本相。我盯了他一会儿：“你其实不是这么想的吧？”
艾德慢慢把笑收了回去，抱膝仰头看着我，眼瞳黑白分明，深不可测。
“对啊……什么都瞒不过烈云先生。我从小时候就开始等你，等了这么久，怎么会甘心把你让给一个不知名的人——我如果死了，一定会变成亡灵法师回来的，那时候烈云先生就再也逃不掉了，只能待在我身边，哪怕是死，我也会把你转化成亡灵巨龙……”
他的魔法气息暴虐起来，在达到顶点之前又被强行收敛。
明明嘴上说着耸人听闻的话，他却难过得像要哭出来。
“可是烈云先生不会喜欢的。”他说，“你其实连黑魔法都不喜欢，又怎么会习惯亡灵法师，太丑了，我才不要在你面前变成那副鬼样子。”
他像一头懵懂的凶恶野兽，从极恶的深渊跋涉而来，可他分明又长着洁白的羽翼，像一位天使。
鬼面的天使捧着我的脸，低声呢喃：“我绝对不会像父王一样的。烈云先生属于自由的长空，不属于任何一个渺小的人类，哪怕是我也不行。”
我突然想起来龙族间流传已久的一个说法：没有巨龙会爱上人类。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了，人类之于巨龙，就像是蜉蝣之于人类。哪怕混迹人间的龙族爱上了人类，可蜉蝣朝生暮死，又怎么会长长久久呢？
第5章下(三)我生为骄傲的龙族，我属于自由。可我也属于你。
01
我带着艾德来巨龙山谷，其实早有预谋。
巨龙山谷于龙族是埋骨之地、魂归之所，所有龙骑士的授勋都在山谷中由同族长辈见证。
艾德可能是有史以来第一位黑魔法师龙骑士。
他抱着我的脖子，腰背挺直，看起来进退有度，仪态万千，可我能觉出他在微微颤抖。
我一个没绷住笑出声，然后被红龙长辈狠狠剜了一眼。
有龙送上一柄龙骨做的长剑，用它割破了我的前臂跟艾德的胳膊。
我不由自主总往艾德那边看。他胳膊很白，显得那点血触目惊心。
没轻没重的。我有点不开心，割得这么深，万一留疤了你再赔我一个么？
龙族和人类的血混在一起，缓缓流进地上凹陷的图腾里。
“烈云，你想好了吗？”长辈用龙语问我。
“啊，是。哎呀您麻利点。”我也用龙语回答，不住往艾德那边瞥。巨龙们喜欢骑士不是没道理的——起码他们在人类里面真的是禁折腾的种类了。艾德失了这么点血就面色发白，看着摇摇欲坠。
这也太脆皮了。我有点犯愁。
长辈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红龙，脾气在我们这一族里算得上和蔼可亲，却被我气得脸色发红——虽然他脸上的鳞片已经够红的了，他低声快速地用龙语骂我，类似于人类们问候对方十八代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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