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痛不痒站在原地，反正我十八代祖宗也是他自个祖宗。
长辈开始念诵咒语，地上的血微微震动起来。
艾德有点无措地小声问我：“烈云先生？我在书上看到的龙骑士仪式不是这个样子的。”
巨龙的听力很好，长辈闻言冲他怒目而视。
我面不改色地哄他：“你们人类懂个什么？以讹传讹的东西多了……”
我话音戛然而止。
你大爷，是真挺疼的。
02
龙族是整片大陆肉体最强悍的生物，除了逐年降低的生育率，基本未逢敌手。
我除了当年被艾德他爹、那个背叛者关起来之外，大概这是最狼狈的一次。
当众晕倒这种事太丢龙了，我可能有一段时间都不会回来巨龙山谷了。
龙与其他种族的龙骑士契约是很亲密的魔法契约，哪怕相隔千里，也能感知到对方的状况。我跟艾德的契约比他们更胜一筹，连彼此的心绪都听得见。
因此我不是自己醒过来的，是被艾德这小子没完没了的哭声吵醒的。
我还没睁眼，就准确无误地捂住他的嘴，凶狠道：“吵死了，闭嘴！”
艾德居然舔了我掌心一下！
我瞪他。他的睫毛很干爽，但我听得见他心底慌乱无措的哭声和自责愧疚思绪。那么小一个人，心脏还赶不上我指甲壳大，却有着连巨龙都能淹没的铺天盖地的悲戚。
我叹了口气，头疼地把他揽过来：“别硬撑了，哭吧。”
艾德的泪水流进我的鳞片里，顺着缝隙缓缓淌下。
他带着哭腔咬牙切齿：“你又乱来！我一定要把烈云先生捆起来！关在家里除了我没人可以看！”
我没做声。
过了一会儿艾德愤怒地大喊：“你骂我自不量力！虽然你没说话我还是听到了！”
我是真的有点头疼了，有时候也挺怀念这小子还怕我的时候，起码那时候的艾德可不会冲我大吼大叫。
唉，宠物养到最后都会变成这样。
03
龙族的语言是世界是最难的语言之一，其他种族里只有签订契约的龙骑士听得懂，前些年还有个搞科研搞魔怔了的人类学者混入巨龙山谷，就为了骗一头龙崽子签契约然后研究龙语。
他如愿以偿了，高兴地赖在巨龙山谷，我们还给他送了终。
仪式完成后艾德就听懂了龙语，在我醒之前了解了全部。
没错，我骗了他，我跟他签的压根不是什么龙骑士契约。
或者说，不止是龙骑士契约。
创世神对巨龙一族素来宠爱，与龙族签下契约的龙骑士可以拥有等同巨龙的荣耀，而龙族的伴侣可以平分巨龙漫长的寿命。
但这是一个禁术。
在黑暗时代，经常有其他种族偷窃尚未成年的龙族，逼迫他们立下共度一生的誓言，龙族因此丧失了许多宝贵的后代，以至于咒术被封存，不闻于世。
龙其实是一个异常薄情的种族，他们生来拥有一切，于是很少真正渴望什么。
历史上几乎没有龙会自愿选择将自己的寿命分给一个人类，这与龙族傲慢贪婪的本性相悖。在同族看来与自杀无异，他们都觉得我疯了，我也觉得自己有点疯。
人类是很脆弱的生物，他们所谓的地久天长也不过短短百年，于龙族不过大梦一场。我见过有人类获得了漫长的寿命，在无尽的时光中丧失了神智。
我只是……突然发现自己无法接受另一头龙、或者另一个人类陪在身边了。
对艾德说的那句“除了你也不会有其他人成为我的龙骑士”并不是说着玩，说来好笑，我本应是自由自在、独行天地间的一头龙，哪怕当年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地牢，我身周也依旧环绕着烈日长风。
可是有个傻乎乎的小王子闯了进来，于是我从万里重云之上低头窥见了一点喧嚣红尘。
何以生，何以死。巨龙从来不会思考这种问题，我们想要，于是我们做了。
但我不太明白艾德是怎么想的。
“这不公平，”艾德抬起头，眼圈还通红着，“对烈云先生不公平，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人类，我都……我什么都做不到。”
我笑了笑。
其实我很少要求过艾德什么，但他从来不会令我失望。
低沉的古龙语回荡在我们脑海里：“吾将与汝平分财富、荣耀，漫长的时光与魔法的奥秘，汝……”我顿了顿，因为我一时想不出让他做什么，艾德每天快快乐乐的就好了。
“我以灵魂起誓，将永远陪在您身边，永远爱您、敬您，直到死亡将我碾碎。”艾德以龙语接道。
他吻了我，在一片落日的余辉中，嘴唇像是柔软的玫瑰花瓣。
艾德有一句话说得不对，我生为骄傲的龙族，我属于自由。
可我也属于你。
第6章番外一·七年之痒
01
我们在一起后，烈云先生翻看了许多人类的书籍。山下那个镇子里一枚金币就能买一堆乱七八糟的书，不入流的小书店里堆满了烂俗的情爱小说。
他一颗高贵的龙心里充斥着矫揉造作的三流地摊文学。
烈云先生是头很好学的龙，每次都把从书上看到的桥段用在我身上。
虽然我不觉得一觉醒来就被扼住脖子、被龙威压的抬不起头来，还得听人在耳边念诸如“甜心，你惹怒了我，永远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这样的台词是一种多么好的体验，但烈云先生每次表演完都会用一种自以为不动声色的得意表情看我，于是我觉得，也还不错。
老天啊，他可真是一位糟糕的演员。
烈云先生一直以为是他的表演折服了我，其实我只是很喜欢他全神贯注看着我的样子。
他什么样子我都很喜欢。
但现在我有点不详的预感。
02
烈云先生后来把我们签订伴侣契约的那一天当做纪念日，眼看马上又到第七个纪念日了，他最近的表现却越来越失常。
昨天他一宿未归，天亮时分才回来，带着一身寒气站在我床头。
“艾德，你醒了吗？”他问。
我没作声。
早餐时烈云先生状似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去见了个朋友。”
我点点头。
奶酪可能有点变质了，它尝起来是苦的。
他今天又不见踪影，我自己躺在床上，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上面朦朦胧胧有一团黑影。我知道，那是一副蹩脚的画。画了一丛玫瑰。我没有什么艺术天赋，烈云先生将它从垃圾桶里捞出来，郑重贴在天花板上。
我至今记得那一刻的心情，我很难为情，但喜悦占了绝大多数。
我今晚又失眠了。
我谁也没有说过，在当国王的那段时间，我几乎整晚整晚地失眠。
我是个很糟糕的人，连梦境里都充斥着暴戾与黑暗。
可连最深最无人知晓的梦境里，我也从未奢望过能与一头巨龙长相厮守。
03
我们国家的历史上，第一位国王金发碧眼，是一位龙骑士。
我第一次在城堡里翻到那本沾满灰的故事书时，曾幻想自己也能拥有一头巨龙，但后来我知道，几乎所有的龙骑士都是阳光一样漂亮的金发。
我五岁的时候，偷听到教养嬷嬷骂我是个“低贱的野种”，后来那个嬷嬷再也没出现过。
或许我真的不是父王的孩子，毕竟我跟他一点也不像。
我唯一值得骄傲的事，大概就是黑魔法了，我用它解开了烈云先生的锁链。其实我偷偷想过把这头漂亮的巨龙囚禁在自己的寝宫里，他只能看着我，只能听我说话，只是我一个人的所有物。
但是当他飞起来时，我一点也没有后悔，烈云先生自由飞在天上的样子，比蜷缩在笼中时好看多了。
他是可望不可即的龙族，所以我从来不敢想他会从天上落在我面前。
我早已被他驯服，但他说，他自己也将属于我。
这是神灵的恩赐，没有人可以拒绝。
但是没有人告诉我，如果神灵要收回他的赏赐我该怎么办。人类中有七年之痒的说法，可烈云先生是龙。
我有点后悔我学习了黑魔法了，将他的生死捏在自己的掌心——这是我深埋心底的、不敢让任何人知晓的欲念。
04
纪念日那天，烈云先生回来的时候很沮丧，他期期艾艾了半天，告诉我并没有准备礼物。
“没关系。”我说，并整个人贴在他身上。如果我能像巨龙一样大，我肯定是要将他全身上下都舔一遍的，这样才能彻底覆盖掉那头陌生的、令人生厌的雌性蓝龙的气味。
“唉，其实我是给你准备了礼物的，”他遗憾地叹口气，“废了好大的劲。”
那是一片正在融化的冰山，还能看见它完好时该是精致的冰雕。冰山之下，是一片巨大的蓝色的湖泊，此刻它正在迅速蒸发缩小。
我目瞪口呆，脸上迅速发红发烫，简直要战栗起来了。
烈云先生可能误会了什么，急切道：“它本来应该是一片大海的，不知道为什么变成这样……蓝龙还好意思把他们的水系魔法吹得出神入化，呸！”
始作俑者的我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曾经跟烈云先生提过一次，说自己从来没见过海，他居然就要在红龙的山谷生造一片大海出来。
我再次意识到自己是何等卑劣。
烈云先生束手无策了半天，忽然凑到我耳边说了一段龙语。
我听了一半，迅速用手捂住了耳朵。
“你可以用这个名字叫我，不管我在哪，都会听到的。”他说。
他告诉了我他的真名。
这是我这辈子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
我抱住他，说：“好。”
但我知道我永远不会用到它的。
我的心中有一个恶魔，可它注定要跟我一同深埋进棺材里。
烈云先生永远也不知道他怀中抱着的是怎样一个魔鬼，如果他知道的话，或许就要离开我了。
第7章番外二·龙族的馈赠
他是我披着兔子皮的小狐狸。
01
有时候我觉得我的种族挺无聊的。经年累月窝在山谷，守着一堆硬邦邦的金币呼呼大睡——虽然我以前也是这群自闭龙中的一员。
饲养人类的好处在于，他们会带一头龙看到人类的可爱之处。
人类虽然脆得一戳就死，但他们的脑袋瓜里充满各种奇思妙想，人类的国家很有趣，没事我都懒得回巨龙山谷。
但是意外的，艾德三天两头总怂恿我回去。
我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那是一个寻常的下午，我午睡醒来，下意识收紧尾巴，却捞了个空。
艾德不在山洞中。
我先前说过了，艾德一手清理鳞片的手艺特别好，谷里不止有一头龙眼红。
此时艾德爬在一头蓝龙的身上，那蓝龙的鳞片闪闪发亮。
我简直火冒三丈，觉得自己原地变成了一头绿龙，脑袋上一片青青草原。
蓝龙懒洋洋抬了抬头，不屑地喷出一点火花。
我从山坡上冲了下去，双翼展开，灼热的火焰布满整片山坡。那蓝龙连躲都没躲，他是正确的，因为艾德怒气冲冲跑过来，我慌忙收起火焰，还把自己呛了一下。
“烈云！你怎么能这么粗暴！”
他冲我大喊大叫，转过头却对那头野龙温声细语：“很抱歉，蓝翼先生。”
在艾德看不见的地方，蓝龙对我咧开嘴，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这个卑劣的、喜欢背地偷袭的阴险小人！
02
我以前看谁不爽，从来都是站出来硬刚，打得过万事大吉，打不过养好伤接着再来。
但是艾德那么小一个，都顶不住我的一口吐息。不能打、骂不过，我只好玩冷战。
唉，我也堕落了。
从他自学黑魔法我就该知道，艾德是一个很倔强的人类，我们谁也不肯认输。开始这场荒唐的冷战的第三天，我们启程离开了巨龙山谷。
红龙恐怕是最傲慢最自我为中心的龙种了，哪怕是长辈的要求我们也很少当一回事。
要不是艾德擅自接下了这个任务，我是绝对不会去的。
“我也是龙谷的成员，烈云先生，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小家伙板着脸，冷若霜雪地说。
还不是怕你死了。
我从鼻孔里喷出一股浓烟，强忍着没有说出口。
gu903();其实艾德已经不是小孩了，他是一个俊美的人类青年，不逊色于任何一位精灵族的龙骑士。艾德在外面冷冷淡淡生人莫近的模样，一转头却还是会像小时候那样软着声音喊“烈云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