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走近时,十三公主睡得正熟。她在使臣的催促下,硬生生早来了半个时辰,等着等着便困倦了,索性找了个地儿就地坐下,闭上眼睛睡了过去——反正她脸上带着面具,除却身边儿带着的人,旁人也不认得她。
他们会面这地点本就选得偏僻,满耳皆是远远的欢声笑语,十三公主身上盖了一件银白的狐裘,许是因着冷,蜷缩着身子,倚在一处石墙上。
太子抬手制住她旁边丫鬟想摇醒她的动作,也不知是因着什么,竟亲走过去,轻轻将她面具摘了下来。
这般一动,十三公主醒过来,睡眼犹惺忪,直直盯着太子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太子免了她的礼,叫她在寒风里多等了一个时辰,她又等到睡了过去,怎么说心里头也有些过不去,可他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她站起身来,活动了活动腿脚,将狐裘丢给丫鬟,神色自然地同他道:“我听人说,你们大兴的花灯会,愈是夤夜愈热闹,要整整一夜,直到第二日的天光破晓,才会完全静下去。尤其是放烟花的时候,最是热闹。”
她话音刚落,便见一朵焰火腾空,当即便笑起来,往人声鼎沸那处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太子,“殿下,走罢?”
谢杳和沈辞这时候正混迹在人群当中,各自戴着面具,也便肆无忌惮,不必再怕有人瞧见他们在同一处。
两人是花灯会刚刚开始时便过来的,一路逛到现在,谢杳被喂了个差不多,想玩儿的也都去掺和了一脚——最成功的还当属猜灯谜,她本就比常人想得快一些,又是个思路清奇的,一路从头猜到尾,毫不意外地夺得了头彩。
她每多猜过一个,身边儿便多围上几个人看着她猜。沈辞牵着她手,只笑着看她,偶或看她皱了皱眉,便也跟着琢磨琢磨,凑到她耳边提醒两句。
眼见着她给出了最后一个谜底,摆灯谜摊的摊主笑着一拱手,“小娘子这般聪慧,通身气度也不凡,可见是秀外慧中。这位公子可当真是好福气。”
谢杳差点儿被自己的唾沫呛住,刚想解释什么,便听沈辞开口道:“这辈子的福气可都用在她身上了。”
围着的众人便都笑起来,还有的好意起哄了几句。
谢杳眉眼间是压不住的笑意,可终究面皮薄一些,低头拉着他从人群里挤了出去。
两人走了没多远,便见焰火划破夜空。长街上的人们皆停下步子,仰着头看向空中。
谢杳眼睛一眨不眨地抬头看着,侧颜被焰火照亮,落在沈辞眼中。烟花最盛的那一刻,她面上仍笑得灿烂,声音却听起来远着。她同他说:“阿辞你看,火树银花不过一刹那,我要是回头才发觉你不见了怎么办?”
她说完这话,正巧这一批的烟花绽完,星点自天幕坠落,冷却在四下无人的旷野。就连原本仰着头欢闹着赞叹不已的人群似也寂静了一霎。
谢杳眉目间也跟着染上两分落寞,收回视线来,转头看向沈辞。
就在她转过头来那一刹那,沈辞将她面上的面具抬上去,温热的唇覆上来。
谢杳一怔,整个人被他收进怀里,不自觉抬手环住他脖颈。沈辞就势一手抚在她后颈上,手上稍稍用力,加深了原本浅尝辄止的吻。
谢杳闭上眼睛前,恍惚看见在他身后,又一场烟花绽开,席卷天幕。
焰火腾空,在最高处碎裂开来,点亮一刻人间。
两人呼吸交织成一片,在冰冷的空气里,呼出的热气变成白雾,再分不清彼此。满街的喧嚣里,沈辞在她耳边开口,声音里犹自带着几分缠绵:“现在呢,你可感受到我在了?”
此时正是花灯会热闹的时候,满大街的人前,虽是明知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烟花上头,可谢杳不免还是红到了耳朵根,迅速将面具拉下来戴好,又顺便将沈辞的面具也拽下来挡住他脸。
沈辞隔着面具敲敲她额头,“你放心往前走就是,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你回不回头,我都在你身后护着你。”
“那我若是不想走了呢?”
“我陪着你。”
“那我若是想喝那边,”谢杳往那处指了指,“有甜酒卖,不醉人的。”
沈辞明白过她意思来,好气又好笑地重重在她额头又敲了一下,“在这儿等着,我去买。”
作者有话要说:灯谜:两条腿的狐狸叫什么?
谢杳:九尾狐狸精。
灯谜:两条腿的琵琶叫什么?
谢杳:玉石琵琶精。
灯谜:两条腿的雉鸡叫什么?
沈辞:九头雉鸡精?
谢杳:你见过四条腿的雉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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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剿匪
元平十五年,暮春。
宁王安静了几近一整个春天,安静得谢杳都要忘了京城里头还有这么一号人物。不止谢杳,就连太子也对他这位兄长松懈了不少——如今他们的注意力全然搁在和谈一事上,无暇分心,正巧宁王又很是争气地没生事端。
可惜宁王的安静终是没能撑过这一春。
近些日子南边的匪患从初时的小打小闹隐隐有些成了规模,几处的山寨合作了一处,朝廷上议过此事,怕是再放任下去易成大患,不如集结力量尽早除去,还百姓一方安宁。
皇上略一琢磨,问道:“剿匪一事,可大可小。诸位爱卿,可有谁当得此任?”
话音刚落,宁王便上前一步,一拱手道:“儿臣有一人选。”话音一顿,却未有丝毫迟疑,似是要吊足人胃口。
宁王环视了殿中诸臣一眼,尤其是在看向太子时视线多停了一刻,这才接着道:“镇国公世子,沈辞。”
大殿之上骤然静默下来。
满京城谁人不知沈征那对妻子是入京为质的,饶是沈辞身上有个世子的封号,也不过是个虚称罢了,手中并无实权。虽说沈辞好歹是战场上下来的,派他去剿匪,这事儿固然会做得比旁人漂亮些,可这也意味着往他手里交了实权,岂不是正中皇上痛点?
果不其然,宁王这话说完,还未待诸位朝臣发表看法,皇上便一摆手道:“此事容后再议。”
退朝后,宁王出了大殿没走几步便被皇上身边儿的大公公叫住,亲领着往元明殿中去。
他进去后又等了片刻,皇上才换下朝服进到殿中。
皇上先是过问了几句日常,聊表父子间应有的关怀,才慢悠悠切入正题,“早朝时所议匪患一事,朕想听听你怎么看。”
皇上问的是怎么看,而非为何推举沈辞,便是给了他个改口的机会。宁王如何不明白他父皇的意思,当即跪下道:“儿臣举荐沈辞,是经了一番考量,认为此举有一石二鸟之功效。”
“起来说。”
“是。”宁王起身,恭谨道:“沈辞这一去,父皇可单给个钦差的名头,不再指派他人手,如此一来,他既能调动当地的州府来剿匪,又不能将这实权带回京城来。”
“倘若他当真有这份本事,能以此平定匪患,于我大兴而言也是一桩好事;倘若仅当地州府不够他施展,他多半会用自家人,届时父皇便可顺藤摸瓜,一探沈家虚实;倘若这差事他交不了……那便是他的过失了。”沈辞一人的过失,再添油加醋些算作沈家的也无妨。
以盾防矛固然好,可伤的是自己的盾,不如借敌之矛击矛,折损的无论是哪一杆,皆是自个儿得利。宁王抬眼看了一眼皇上的神色,知晓此事十有□□是定下了。
与此同时,谢杳亦刚见过东宫内侍。那内侍是替太子来传话的,寥寥几句将今日早朝上的动向交代了个清楚,说到宁王被请进元明殿时,谢杳已然明白过来。
“备车,我要入宫求见圣上。”
太子一早说过,往后同沈辞有牵扯的事儿他是决计不会出手的,而今能遣人来知会她一声,已是很难得了,不能再指望他旁的,事态又急,是以她也只有冒一回险,入宫面见皇上寻一寻转机。
马车走到半途忽的猛然顿卡了一下,谢杳本闭着眼全神贯注地在琢磨一会儿该说些什么,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往前倾去,差点儿摔下座子时被一双有力的手按了回去。
马夫是尚书府上知根知底的老人了,近些日子沈辞来来往往的也未避着他,是以他早已见怪不怪,扯了扯缰绳,接着专心赶自己的马。
“叫马夫换个方向,去一品斋罢,只当是你嘴馋,亲出来买些吃食。”
谢杳摇摇头,果断拒绝道:“我要入宫。”
“听了这消息我就从府上出来,拦在你入宫的路上,就怕你是要沉不住气的。沈家自始至终都是皇上的一块心病,早便生了脓血,你先前所为不过只是止住了疼,医不好的。何况皇上心里怕是恨不得能尽早剜去这块烂肉,你若是为此事入宫,没有周旋的余地不说,还容易引火烧身。”
谢杳记得上一世里也在这个时候闹过匪患,那时沈辞为了与她的婚事自请去剿匪,实则是借机出京联络部署,而后发生的那些太快,快到如今想起来跟一场梦似的。
当年沈辞能自请剿匪,必然是有如此行事的底气,可当年皇上能答应,也必然是有他的考量。眼下局势比上一世好了太多,她实在是不愿沈辞再去冒这个风险。
“再说你我小心翼翼了这么些日子,连见上一面都不能正大光明,好容易才撇清了干系,你这番为我入宫,岂不是白费了先前那些?”
谢杳一言未发,沈辞像是看出了她的担忧,伸出一只手来在她头顶用力揉了揉,带笑温声道:“对我有些信心,好不好?”
谢杳撇了撇嘴,十分娴熟地在他怀里寻了个地方窝着,闷声按他说的吩咐了外头的车夫。
沈辞伸手捋开她紧锁着的眉头,“等我回来。”
马车略显逼仄的空间里,两人皆默了一默。那句“等我回来”后面,他本想说的更多。
他的小姑娘今年已然十五了,前不久刚行过笄礼,是可以议亲的年纪了。他合该给一句承诺,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多余得很。
如今的局势下,他们两人连在人前见上一面都要瞻前顾后,遑论要在这皇城里结为连理?
沈辞的手顿了一顿,低声道:“杳杳,委屈你了。”
谢杳从他怀里探出头来,略坐正了身子,一本正经道:“我娘前几日还同我说,我们这样人家的女儿是不愁嫁的,晚上两年也无妨,正好能仔细挑一挑。我有什么好委屈的?”
沈辞抬手敲在她额上,“你这是还想挑哪个?”
“你还怕我挑?即便我挑遍了这京城,在我眼里,他们也没有哪个比得过你。”
谢杳笑了一笑,语气里是出奇的温柔,“我等你。”
当日黄昏,剿匪的圣旨便送到了镇国公府。沈辞泰然领之,隔了一日便启程出京。
因着宁王这冷不丁的一下子,这些日子来太子这边儿对宁王便又盯得紧一些。谢杳一面要戒备着宁王,一面又要看顾议和那边儿的种种,因着沈辞离京,这些事儿便一股脑地压在她身上,忙得分身乏术。
这日她从东宫出来,许是前一晚未能睡好,走在路上困乏得很,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说来也巧,刚好宁王来东宫里,与谢杳迎面碰上。
谢杳避让到一边儿,行了一礼,却见宁王走到她近前,似笑非笑道:“清潭居士瞧着精神不佳,可要注意休息。”
谢杳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行了一礼道:“不劳宁王殿下挂心。”
宁王笑意更深了一些,意有所指道:“也是,居士现下少睡一些也当得,毕竟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补上来。”
这话说完,他便往东宫里头走去,谢杳反复品了品他话中之意,没来由地便有些心慌。
进了四月,天气较之以往便稍稍热一些,可早晚仍有凉气,稍不注意便容易伤风。皇上年纪大了,身子难免差一些,被这天气一折腾便躺到了病榻上。好在无甚大碍,御医用药调理着,也只是精神不济一些罢了。
这一来朝堂上的诸多事务皇上便顾不太来,放了不少权给太子,叫他协理朝政。
皇上这举动下,谢杳这边儿是松了一口气,可宁王那边儿怕是便不得安生了。
人一老,本就容易感怀时光易逝,生亦须臾。皇上坐拥天下,唯独逃不过生老病死,巨大的落差下便寄希望于那些玄乎其玄的大道,也正是这念头牵引着,才使得方士之说久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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