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看来,她用的玉容膏,既然不是太后和皇后送去的,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宋清辞不由得看向裴行璟,许是感受到她的视线,裴行璟眼眸抬起。
两人四目相对,皆未出声。
太子的眼眸漆黑深邃,温润中带着几分冷峻,很难让人琢磨透他的想法和情绪。
宋清辞率先收回视线,虽然她没有向太子求证玉容膏是否是从东宫送去的,但她心里大致知道了答案。
如果不是太子,其他人是不会将玉容膏给她这个前朝公主的。
默不作声的帮助,远比摆在明面上的援助更让人动容、感激和不解,不管太子为何给将玉容膏给她,宋清辞是最终的受益者,她又欠了太子一份恩情。
裴云蓁催促着,“快,该你落子了。”
宋清辞回过神,继续陪着裴云蓁下棋。
太后说裴云蓁是个臭棋篓子,其实宋清辞也是如此。
在她没有被选中成为和亲公主之前,她和她娘亲相依为命,每天为了生计忙碌,没有太多机会习琴棋书画,后来进宫后,她忙着练习古琴、丹青和四书五经,对下棋只是略知一二。
捏着一颗白子,迟迟未落子,宋清辞小脸儿神情认真,浓长的眼睫翘动着,完全沉浸其中,正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走棋。
裴行璟一肘搭在黄花梨木椅扶手上,墨眸微垂。
这些白玉棋子,在不久之前,被他使用过,此刻,却被宋清辞捏在手里。
她手指纤细,指甲珠圆玉润,并没有像大多闺秀那样涂抹着丹蔻,而是粉嫩嫩。就像春日枝头上的粉白桃花,让人忍不住采撷着、把玩着。在葱白手指的衬托下,白玉棋子反而失了光辉。
面前女郎雪颈修长,桃腮玉面,长眉秀容,眼含秋水,皓齿轻轻咬着唇,哪怕只是静静沉思着,不自知的流露着娇媚纯真的风情。
裴行璟神色淡淡,眼眸却晦暗几分,去年冬天在宫里见到的那个小女郎,如今终于长大了,越发的明媚动人,胆子却也大了不少。
一局结束,裴云蓁惊讶出声,“原来你和我一样啊,棋艺都不行。和三哥下棋,我总是一次都赢不了,和你下棋,我们俩打了个平手。”
宋清辞不好意思笑了笑,“我不擅长下棋。”
裴云蓁对宋清辞另眼相待了几分,许多女子不擅长一些东西,但是不会利索的承认自己不会,而宋清辞却大大方方的承认自己棋艺一般。
之前裴云蓁因着对前朝皇室中人奢靡享乐行径的不满,以及对宋清辞未参加赏梅宴的不快,她对宋清辞没有什么好印象。
可是今日见到宋清辞,裴云蓁觉得,她和前朝那些只知享乐的公主是不一样的。
再加之和宋清辞下了几盘棋,两个臭棋篓子更容易有志同道合之感。
女郎之间的情谊总是来的很快,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东西,裴云蓁主动道:“以后我们可以一块下棋,好好提升棋艺。对了,我那里还有一本棋谱,明个我派人给你送去。”
宋清辞眸子弯起来,“好,多谢蓁蓁。”
裴云蓁同样笑着,她心里对宋清辞的不喜尽数散去,“既然你称我为蓁蓁,那我就叫你清辞好了。”
她又对着裴行璟显摆着,“三哥,以后我就不缠着你陪我下棋了,有清辞和我一块儿呢。”
裴行璟薄唇勾起一抹笑,“那我可就省下不少时间了。”
裴行璟姿容甚雅,这还是宋清辞第一次见到他随性轻松的笑着,如湖水破冰般俊逸,怪不得那些小宫女闲着没事总爱讨论太子。
午时在太后那里用了膳,宋清辞才回去凤阳阁。
因着那盒玉容膏,她有心向裴行璟再道一次谢,然而裴行璟还有政务要处理,并没有在寿康宫用膳,提前离去了。
宋清辞只得作罢。等下次遇到太子时,再向他道谢吧。
荔枝收拾着床褥,“公主,奴婢觉得太后挺慈和的,长乐公主也不是难相处的人,今个太子也没有追究您离宫的事。公主既然只能待在宫里,多和太子、太后相处总是没有害处的。”
雕花铜镜中映照着宋清辞婉婉如画的眉眼,她取掉鬓发上的步摇,如云乌发柔柔搭在细肩。
太后和长乐公主确实不难相处,可太子,许是因着当日逃出宫是被太子抓包了,宋清辞总有些怕他。
能带兵平定天下、夺取皇位的裴行璟,绝不只是像旁人称赞的那样肃正儒雅,他就像蛰伏在暗中的猛兽,望着宋清辞时,幽深的眼眸带着几分晦暗,宋清辞决定以后还是避太子远一点儿。
☆、第6章
第二日宋清辞果然收到了裴云蓁送来的棋谱,她翻开看了几页,上面还有些批注,笔迹流水行云,刚劲有力,应当是一位郎君留下的注解。
俗话说,字如其人,能写出这般字迹的男子,想必也是一位及其雅致有风骨的郎君。
收到裴云蓁送来的棋谱,宋清辞自然也回了礼,这么一来一往,她和裴云蓁关系更近了几分。
那本棋谱有些晦涩深奥,多亏了那些批注,宋清辞也算略懂了一二。
不过许是她确实没有下棋的天赋吧,宋清辞每次翻开棋谱没开几页呢,身子骨就懒洋洋的,只想打瞌睡,倒是辜负了做批注的那位郎君的心血。
外面天寒地冻,待在屋里暖融融的,她一个前朝公主,不用日日冒着风雪去给太后请安,又不需要主动去巴结继后和贵妃,虽然前朝已覆亡,可宋清辞的日子,倒是比在前朝的时候自在多了。
荔枝还常从御膳房那里给她弄几碟糕点和乳酪来,小小的一碗乳酪,里面再加点松仁、葡萄等干果,吃进嘴里,鲜香细滑,在这寒冬腊月里最是享受。
就这么过去了十来天,宋清辞感觉自己都胖了一圈了。
她在腰间比划了一下,冲着荔枝问,“荔枝,你快瞧一瞧,我是不是变胖了,之前裁的衣裙穿在身上都有些紧了。”
听到宋清辞这样说,荔枝噗嗤笑出声,“公主身姿玲珑,没有胖呢,奴婢瞧着公主气色更加好了。尺寸有些紧,那是因为”,荔枝咳了一下,凑到宋清辞耳边,压低了声音,将剩余的话说了出来。
宋清辞两靥瞬间染上薄薄一层红晕,她低头看了一眼,好像确实变大了些。
荔枝又道:“下次再裁衣服的时候,腰间的尺寸不用改动,只那处的尺寸放宽些就好了。”
自家公主未及笄的时候,容貌自是好看,但眉宇间还带着几分稚嫩青涩,等及笄后,就如含苞待放的海棠,慢慢绽放开来,身姿婀娜,身量比一般的女子都要高挑,细腰盈盈可握,雪脯饱满,明艳多姿。
即便荔枝是个女子,可看着宋清辞时,总是看了一眼还想再看一眼,当真是玉软花柔,娇嫩动人。也不知以后哪位郎君能娶到自家公主。
这一日,宋贵妃派人来到凤阳阁,让宋清辞去她宫里陪着她说说话。
想着好久没有出去了,宋清辞也没拒绝,虽然她琢磨不透为何宋贵妃对她这么亲和热络,但只要她待在宫里一日,想要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
再者,上一次宋贵妃来凤阳阁探望过她一次,礼尚往来,若是宋清辞拒绝,倒显得不知体统。
宋贵妃依旧很亲和的模样,“这几日总觉得惫怠,想着找你来说说话。果不其然,见到你这娇花似的小姑娘,本宫一下子有了精气神儿。”
她接着感叹道:“若是本宫有个你这样大的女儿就好了,也能时时陪在本宫身边。”
说着话,宫人进来禀告:“娘娘,四皇子来向您请安。”
四皇子是宋贵妃膝下唯一的儿子,眼见四皇子到了,宋清辞起身告辞,她一个前朝公主,自然该和几位皇子保持距离。
宋清辞绕过屏风出去里间,正好遇上四皇子裴行煜。
裴行煜脚步略顿了下,视线落在宋清辞身上。
宋清辞停下脚步,淡笑着打声招呼,“四皇子。”
裴行煜微微颌首,“平宁公主慢走。”
宋清辞越过他离去,裴行煜回头看了眼宋清辞离去的身影,过了片刻,他大步进去里间。
向宋贵妃请安后,裴行煜呷了一口茶,有些不解,“母妃若是觉得无趣,可以让表妹进宫陪着您,怎的想起了平宁公主?”
宋贵妃朝外面看了一眼,宫女识趣的出去屋子。
她这才道:“新朝建立,天下大定,太子在夺位时的功绩大家有目共睹,你父皇继位第二日就立他为太子,如今朝野上下对他一派称颂。”
“你之前告诉母妃,前朝的十一皇子宋萧也逃出了宫,被庆隆帝赐死的那个十一皇子只是个替身,你父皇想要尽快找到宋萧的踪迹。在夺位的时候,所有的功绩都落在了太子身上,若是你能最先找到宋萧,解了你父皇的忧愁,那可就是立了大功,到时候你父皇必定对你另眼相待。”
裴行煜放下手中茶盏,“所以母妃是在故意笼络平宁公主?”
宋贵妃笑了下,眼里闪过一道精光,在宋清辞面前显露的亲和神色,此刻却有几分倨傲,“宋清辞是唯一留下来的前朝公主,她怎会不知道宋萧的踪迹!若是能从她嘴里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也不枉本宫放下身段特意拉拢她。”
裴行煜脑海浮现出刚才见到宋清辞时的惊鸿一瞥,恍神了片刻,才道:“她是前朝公主,未必会轻易吐露宋萧的踪迹。”
宋贵妃不以为意,“她一个失了势的前朝公主,在宫里无依无靠的,前途未卜。本宫愿意放低身段拉近与她的关系,她怎会舍弃本宫这个靠山?再说了,等她成亲的时候,本侯再用她的亲事拿捏她,不信她不吐口。与其守着一个前朝的十一皇子,为自己谋好处才是明智的做法。母妃瞧着宋清辞不是个蠢笨之人,相信她不会不懂得这个道理。”
裴行煜出声,“那就有劳母妃了。”
想起什么,宋贵妃冷冷笑了下,“太子是在夺位时立下了汗马功劳,可你父皇也太偏心了,凭什么不给你们其他兄弟几个试炼的机会,直接立下了储君,断绝了你们继位的可能。煜儿,这天下如今是裴家人的,既然你父皇可以取代庆隆帝登上帝位,你也可以取代太子成为未来的储君。”
裴行煜沉声道:“母妃放心,儿子不会让您失望的。”
裴寂没有起兵之前,只是一个晋阳太守,裴行煜从来没有想过夺嫡的事情,这离他太遥远了。
可是裴行璟带着十万大军平定天下,占领了上京,攻进了皇宫,转眼之间,整个天下都是他们裴家人的。
皇子和太子可是天壤之别,至高无上的皇权引诱着裴行煜心里对权势的渴望,他不甘屈居太子之下,这未来的储君之位,他也要争一争博一博。
荔枝跟在宋清辞身后,压低着声音,“公主,宋贵妃可太奇怪了,一上来就对您这么亲和。”
宋清辞细步款款,“走一步看一步,她若是有什么谋划,早晚会露出马脚。”
宋贵妃展现在宋清辞面前的姿态,确实很是亲和,可她这份亲和,和太后的慈和一相比,就显得太刻意虚伪了。
宋清辞未进宫前,和她娘两个人相依为命,进宫后,也见过宫里的明争暗斗,她才不会傻乎乎的相信一个人会平白无故对另一个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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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康宫里,绣娘为太后做新一季的衣衫,来为太后量尺寸。
太后道:“蓁蓁,哀家这里有几匹云缎,颜色好看是好看,不过不适合这个年龄,待会儿你挑选个颜色,顺便让绣娘再给你裁件衣服。”
裴云蓁笑眯眯点点头,“好,皇祖母,我这几日吃胖了不少呢,尺寸都大了些。”
太后笑着,“你才刚及笄,还是长身子骨的时候,胖了才好。再说了,秋冬养膘,这是正常的。”
祖孙俩说着话,王皇后以及成安公主裴云薇来向太后请安。
太后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让她们进来。”
王皇后是继后,太子和裴云蓁的母后才是新帝的原配,只可惜在太子尚年幼时就病逝了。成安公主裴云薇则是王皇后的女儿。
两人向太后请安后落座,王皇后率先开口,“有绣娘在这儿,儿媳瞧着母后这是准备裁衣服,前几日儿媳刚得了几匹上好的缎料,待会儿就派人给母后送来。”
太后不咸不淡的道:“哀家这里什么都不缺,你留着吧。”
王皇后身旁的裴云薇扫了一眼裴云蓁,一副纯真活泼的模样,“皇祖母要裁剪新衣,想必蓁蓁肯定也会跟着裁衣服的,皇祖母您偏心,怎的没想起云薇?”
太后并没有被她这“天真烂漫”的一番话逗笑,“一身衣服罢了,你若是想要,待会儿让绣娘给你量一下尺寸。”
偏心?太后虽然更疼宠太子和裴云蓁一些,可并没有表现的太明显,对于其他几个孙子、孙女也无愧于心,太子和裴云蓁有的,其他几个孙子、孙女同样也有。
就这样,太后还要被裴云薇抱怨一下偏心,那她就确实偏心好了。
其他几个孙子、孙女的娘亲都在,什么事情自然有他们娘亲来争取。如今进了宫里,裴云薇的母后更是皇后,什么好东西没有,裴云薇还要暗戳戳嫉妒裴云蓁,太后着实不喜。
而太子和蓁蓁从小没了娘亲,若不是太后多看顾一点儿,指不定这俩孩子要遭什么罪呢!
太后接着冲吴嬷嬷吩咐,“既然云薇也要裁衣,那就让清辞也来哀家这里,都是刚刚及笄的小姑娘,正是好好打扮的时候。”
宋清辞跟着吴嬷嬷进去里间,向太后请安后,她挨着裴云蓁坐下。
裴云薇上下打量她几眼,依旧用着纯真的语气开口,“你就是前朝留下来的平宁公主?”
宋清辞淡声道:“是。”
裴云薇歪着头,天真的开口,“听说前朝时宫里的公主,一件百鸟裙便价值千金,是不是真的啊?你们这些前朝公主可真是会享受!”
宋清辞浅笑着,语气却是冷淡的,“既然成安公主知道百鸟裙,又何必多此一举再问一遍,莫不是成安公主你也想要一件百鸟裙?等哪一日你有了百鸟裙,可别忘了通知我一声,让我饱一饱眼福。”
她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成安公主,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和裴云薇有什么交集,自然没有得罪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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